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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緒&昭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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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緒&昭寧(中)

崇安元年冬

劉緒(一):



去往塔什城的路上,我多次詢問郡主來此的目的是什麽,但她怎麽也不做聲,始終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看著叫人覺得十分難以接近。

郡主不願趙老將軍分派兵力老保護她,所以如今一望無垠的大漠,只有我與她兩人。她的臉上除了冷漠,幾乎沒有其他表情,又不愛說話,時常我們走在一起時,只能聽見馬蹄踩踏過沙地的輕響。

一直到第一囊水飲完,我見她對著地圖,似有些動搖,便試探著提議道:“郡主,若無特別原因,我們還是回去吧。”

她轉頭看我,搖了搖頭,眼神有些歉疚:“抱歉慶之,累你奔波了,但我是要去救人的,不可耽擱。”

我楞了楞,說不出話來了。

時至傍晚,夕陽漸漸隱下,通紅的光亮灑滿遠近的沙丘,仿若古老的樓蘭美人身披橙紅薄紗,側臥大地,說不出的嫵媚風情。

郡主忽然道:“我在江南生活了二十幾年,倒是第一次離家這麽遠,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景。”

我愕然:“到底是何人讓郡主這般不辭辛苦地追來西域?”

她就近坐在地上,垂了眼,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捏了一撮沙在手裏輕輕撚著,直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了,才輕聲道:“為了一個男子。”

我又是一陣愕然。因為我實在想象不出如她這般冰冷的女子心裏竟還裝著一個男子,那人想必是十分厲害的人物吧。這般一想,竟有些想見見他了。

誰知下一刻她的話又顛覆了我的想法,她道:“那男子負了我,事後又來求我,我氣不過,拿塔什城來搪塞他,不想他真的來了這裏,所以又只好趕來勸阻……”

一時之間我完全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大概震驚居多。不為別的,單單因為她肯將此事告知於我……



又行了兩日,已經徹底出了大梁地界。如今西戎與大梁戰事一觸即發,實在不適合深入西戎,我自然又極力阻止她繼續前行,但是她仍執意要趕去救人。我沒有法子,幹脆說我自己去,她返回營地等我便好。然而我實在小覷了她的固執,無論我怎麽勸說,她始終不肯放棄。

這般僵持著又行進了一段路,天色漸漸暗了。先前郡主與我分辯了幾句,大概心情不好,只獨自埋頭朝前走著,我也不好意思叫住她。

誰知沒走幾步,她忽而吃驚地叫了一聲,然後慌忙轉身朝我這邊跑來。我以為前面有什麽危險,立即一手抽劍擋在她身前,一手將她攬到身後。然而掃視了周圍一圈,除了漸漸暗下的天光下遠近沙丘有些詭異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最後目光所及,不過是幾只四腳蛇迅速地從眼前爬過去了。

沙漠之地幹旱缺水,只有晚上才會有動物出來活動,除了毒蛇之外,一般都不會有什麽危險。我有些好笑,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問道:“郡主以前不曾見過四腳蛇麽?”

劉緒(二):

聽我發問,她從我肩後探出頭來,聲音似有些氣惱:“這哪是尋常的四腳蛇,我在江南從未見過這種樣子的……”

這下我真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幹咳了一聲,轉身朝前去了,之前那點害怕蕩然無存。

追上去時,我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絲特別的情緒,大概是因為我無意間扒開了她的冷漠外表,原來她也有尋常女子的情緒,若不是身處陌生的沙漠,應當永遠不會表露出來吧……



晚上氣候驟冷,我深知此時不宜趕路,便就地取出了厚毛毯給她裹著,又去找幹糧燒酒,吃了可以暖和些。哪知一擡頭,她卻怔怔地看著我,叫我自己也楞了楞。

“怎麽了,郡主?”

“沒什麽,”她有些赧然地搖了一下頭:“我還記得以前你小時候已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如今卻好似脫胎換骨了。”

我笑了一下:“倒沒那麽誇張,在這裏過慣了,也就熟悉了。”

我不知她酒量不行,她舉著酒囊飲酒時,我也不好阻攔,以致於她後來忽然話匣子大開,我才意識到她有些醉了。

她說起了她一路追來西域的那個男人,但是始終不提他的名字,不過江南之地的官員能接觸到攝政王的必不是泛泛之輩,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家族必然有些勢力。

那人也實在過分,我還從未聽說過男子可以無恥到這般地步,光天化日之下竟在馬車中狎妓,還是當著郡主的面,真不知她當時是何等心情。

恍惚間,我驀然想起那次在宮裏,安平陛下與子都兄緊緊偎在一起的背影,素白的中衣,大片大片的像是寒冬白雪,只叫我覺得寒徹心扉。

撞見最在乎的人與他人一起,那種心情我是體會過的,所以此時看到郡主,越發覺得難受。

大概是我久久不曾言語,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我,問道:“慶之覺得我說得太多了是麽?”

我趕忙搖頭,又聽她道:“當著別人我自不會說,但你不同,終究也算是故交的。”

我心中一暖,感激地拱了拱手:“承蒙郡主不棄,慶之必不會將今晚的話透露出去半分。”

天色已經昏暗得看不清她的神情,夜風寒冷地卷過,我只聽見她低聲說了一句:“說出去也沒什麽,除了郡主這個身份,別人什麽都不會在意的……”

她坐在我身旁,端端正正,像是沙地裏豎起的一塊石碑,冰冷漠然,惆悵寂寞……

劉緒(三):



我們終究還是到了塔什城,她幾乎立即就想進去,被我阻攔,可是我想獨自進去時,又被她阻攔。你來我往了一圈,不由得都覺得好笑。

最後彼此都僵持不過,幹脆心一橫,一起走了進去。

我對郡主說,那人既然膽小怕死,絕對不會進去多遠,只在入口處撬一塊城磚最有可能。她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然而我們環顧四周,並未發現有被動過的痕跡。

之前下過一場大雪,城裏的積雪還很厚,只要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或者有人動過這裏城墻的痕跡都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才是。郡主又是一路緊跟著追來的,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那人絕不可能在大雪前就已經離開。這般一推測,她的臉色已經很不好了。

大概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被騙了一次。

那對父子本就是抱著目的接近她的,又豈會真的為她身犯險境。

我很想說些什麽寬慰寬慰她,剛喊了一聲“郡主”,旁邊的墻壁忽然一陣喀拉拉的脆響。我立即意識到不妙,慌忙抱住她朝邊上滾去,那面墻壁已經不堪積雪厚壓坍塌了幾尺下來,城磚混著積雪齊齊砸下,即使我眼疾手快,也免不得挨了幾下,雖不至於重傷,卻還是疼得悶哼出聲來。

“慶之,你沒事吧?”她似慌了神,忙不疊從我懷裏掙脫,將我的身子扶著擱在她膝頭,捧著我的臉急急地詢問。

我剛想開口,卻見她臉色發白,張惶道:“你臉上流血了……”

我擡手抹了抹,並未覺得有哪裏傷痛,低頭看見她的手指,才知是她自己手上的血,一時又感動又好笑,執著她的手腕遞到她眼前:“郡主看看是誰的血,你只顧著我了。”

話一出口,我們兩人都楞了楞,我慌忙松了手,臉上有些燥熱,她已經別過臉去了。

正尷尬間,忽然有一陣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我忙坐直身子轉頭去看,遠遠地只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湛藍的袍子,背後的長劍最為奪目。

我松了口氣,原來是攝政王世子。



世子為了找郡主,早就去查探過那人的下落,我們果然猜對了,那人根本沒有來西域。他還一直疑惑郡主為何來了此地,如今得知前因後果,也只是笑笑:“這個嘛,小事而已,待回去我們慢慢再與他們父子計較。”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說出的話可真夠嚇人的。

離開之際,郡主忽然問我:“你當時救我,是不是只是因為我是郡主?”

我楞了一下,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即使她不是郡主,只是個普通女子,我也會救的,身為男子,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麽?

她翻身上了馬,陽光下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似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我不禁笑了一下,轉頭卻撞上了世子的目光,見我看他,他不僅不回避,反而還朝我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輕聲說了一句:“放心,我懂……”

“……”他到底懂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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