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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生死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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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生死一念

聽茶被拉回了醫院,她上車的時候,似乎還看到了錢金梅的兒子。

孫衛兵剛才在警局做筆錄,自然沒有錯過聽茶先前的一番叫喊,心裏一陣唏噓,長得再好看的小姑娘,得了精神病,也就是個瘋子了。

出門前,他咳嗽一聲,朝地上吐了口痰,對身後的警察道,“就是這小姑娘害了我媽,你瞧她那瘋病,是能治得好的嗎?”

女警察道:“死者是自殺的,事情已經查清了,還請你口下留情。”

“呸,要不是她開門偷跑出去,我媽能跳樓嗎?”

——

護士牢牢按住她,手臂一疼,緊繃的肌肉軟下去,聽茶知道,是鎮靜劑的作用,她見過護士給錢金梅打,給宋清輝打。

聽茶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付靜怡被丈夫勸了回去,聽茶身子半癱在治療室的椅子上。

發作的時候,她沒有一點感覺,甚至連記憶也沒有,再有感覺,就好像離體的魂魄再次回了魂,空洞且虛無。

聽茶昏睡前,隱約聽到了身旁的護士喊:“陳醫生。”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新的一天如約而至。聽茶環顧了一眼四周,依舊是之前住的病房。

宋清輝也被帶到了警察局,現在怎麽樣了。她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沒換衣服就推了門出去,走到隔壁的病房,透過玻璃窗,對上的卻是一個陌生人的視線。

他的眼睛裏,泛著無垠的空洞,漆黑且沈默,看樣子是一名長期被精神病折磨的患者。

聽茶開門的手止住了,反而是那個陌生的男人主動上前,開了門,死水般黝黑的眼睛盯著她,“你找誰?”

聽茶後退了幾步,問道:“宋清輝。”

“病房裏沒這個人,我們是剛搬進來的。”

見到陌生男子的第一眼,聽茶就知道,宋清輝很可能已經走了。這時候,有小護士過來送藥,聽茶才回過神來。

她接過護士遞過來的藥盒,沒有像往常一般,第一時間吃下去,而是猶豫了片刻,問護士道:“想問一下,隔壁病房的宋清輝去了哪裏?”

護士瞟了聽茶一眼,道:“昨天就有人來給他辦出院手續了,然後人就再沒回來過。”

聽茶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護士擡了擡下巴,道:“該吃藥了。”

聽茶註意到,透明盒子的分量比原來重了不少,估計是陳醫生給她加大了藥量。

她倒了水,當著護士的面,把藥吃了下去。

錢金梅死後,她所在的病房也沒有第一時間搬進新的病人,大概是顧慮著,住在這間病房裏的人,剛死沒多久,都不太敢搬進來。

護士離開後,聽茶沖向廁所,用手指去挖嗓子眼。嗓子發出奇怪的聲音,她半彎著身子,趴在洗漱臺上。

聽茶快一天沒吃飯,吐出來的只是清水,但只要藥沒有吐出來,她就一直去扣嗓子眼,終於,一陣強烈的反胃,胃液上湧,剛吃下去的久的藥被吐了出來。

她刻意開大了水龍頭,讓水流的聲音,蓋過自己的嘔吐聲。

聽茶照舊拿了飯卡,到食堂去打飯,回來的時候,又刻意讓護士看到自己打飯回來的樣子。回到病房,聽茶一口飯也沒吃,她把飯全都倒進了廁所裏。

打飯有裝飯盒的塑料袋,聽茶又拿了套在垃圾桶上的塑料袋,把兩個塑料袋綁在一起,盡可能讓它們的長度達到最長。

病房裏的燈熄滅了,聽茶躺在病床上,怎麽也睡不著。

另一張床空蕩蕩的,少了個人。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錢金梅的東西並沒有搬走。聽茶翻了個身,面向錢金梅病床的方向。

耳朵裏的聲音不休不止,不斷地在腦海裏回響。

“小姑娘,是你打開門,讓我跑出去的,是你害了我,地下太冷了,你來陪我好不好?”錢金梅歪斜的嘴,一上一下,對她說道。

錢金梅的兒子,穿著藍色的衣服,就站在不遠處,手裏拿著菜刀,死死地盯著她,“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聽茶手裏死死地攥住先前綁好的塑料袋,身子縮成一團,在被子底下不住地發抖。

眼淚難以抑制地流下,是啊,她都得了這樣的病,還有什麽念想,一輩子都被毀了,為什麽還要活著。

現在錢金梅又因為她死了,她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她不會有光明的未來,她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為什麽她不去死。

腦子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質問她,“你為什麽不去死?”

“你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麽意思。”

“你爸是精神病,你媽有了新的家庭,也會有健康的小孩,她不會要你這個精神病了。”

聽茶抱住腦袋,滾燙的淚水不斷從眼眶溢出,“別吵了,別吵了,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那個聲音又繼續在腦海裏發問,“休息?睡覺你也不可能獲得永久的休息,想要休息,就去死!”

聽茶從床上坐起來,無視眼前各種死狀可怖的屍體,“好,我去死,我這就去死,我要好好地休息。”

“這就對了。”

她拿出懷裏的塑料袋,又在櫃子裏一頓翻找,終於找出了一件長袖的T恤,把T恤和塑料袋綁在一起,一件不夠,就再綁第二件。

“我這就去死,求你們,不要再吵了。”

聽茶喃喃自語道。

她擡起頭,天花板上生銹的鐵鉤在暗夜中散發著詭異的光彩。

這家精神病院年代久遠,附近的建築在不斷更新換代,越建越高,而這家精神病院依舊保持著最初立院的模樣。

天花板上的鐵鉤,過去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但對於此刻的聽茶而言,來得如此及時。

她找了凳子,架在床上,然後將綁好的帶子穿過鐵鉤,最後打了個結。

聽茶的一張臉,白得沒有一點顏色,雙唇不住地顫抖,耳邊依舊是不停不休的聲音。

“好了,你現在把脖子掛上去,之後的一切就輕松了。”

“你會獲得一個很好的睡眠。”

聽茶從耳邊混亂的聲音中,辨別出了那個聲音,甜美中帶著詭異。

雙手搭在帶子上,她靜靜地站著,腦子裏走馬燈般,回憶起自己短短的十八年光陰。

眼淚像是不會幹涸一般,從臉上不住地淌下。

“不!”

“我害怕,我不想死!”

她雙手推開了眼前的帶子,再用力一扯,把帶子扯了下來。

聽茶像瘋了一樣,去扯那個帶子,將好不容易連接的帶子,扯得七零八碎。

停止了。

聽茶呢喃道。

她用傷痕累累的手,去觸摸自己的臉頰,潮濕和熱氣充斥著她的手心。

她像小孩子那般,撩起衣服的下擺,擦去臉上的淚水,然後露出一個微笑。

聽茶在黑暗中兀自發笑,笑了一會兒過後,她躺到了床上,給自己蓋好被子。

黑暗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她自己的聲音。

“我想活著,死亡,是一個失敗者最好的證明,我不想成為一個失敗者。”

聽茶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她把窗簾拉開,露出外頭新冒的枝丫和一輪半彎的月亮,耳朵裏的聲音依舊沒有停止,但內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平靜。

她承認自己對死亡有恐懼,她對這個世界依舊抱有渴望,她依舊想享受人生的絢麗和多彩。

天從濃黑到灰藍,再到淺藍。

她渴望生命,她應該活著,哪怕生命像是渾濁的汙水,散發著惡臭,卻依然有機會,匯入大海,蕩滌汙穢。

走廊外響起了哨聲,新的一天來臨了。

聽茶收拾好病房裏的一切,竭力不讓護士看出任何端倪。她從櫃子裏找出新的衣服換上,卻意外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拿出衣服的同時,聽茶把剛才碰到的,堅硬的物體也給拿出來了。

是本日記本,有些熟悉。

聽茶打開第一頁,封面上寫了錢金梅三個字。

錢金梅確實有寫日記的習慣,只是,她的日記本為什麽會在自己的櫃子裏。

像是有一道電流流經身體的各個地方,聽茶有些激動地,翻開日記的第一頁。

日記的第一頁,記錄了錢金梅和媳婦產生矛盾的原因。

錢金梅進院之前,是和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一塊住,錢金梅把自己的退休金全都交給自己的兒子,並且她看不慣媳婦對自己兒子使喚的態度,要求兒子在媳婦面前,立一立男子氣概。

後面幾頁,依舊是記錄錢金梅和兒媳婦的矛盾,還有她進醫院後的一些所見所聞。

聽茶沒耐心再一頁一頁地看下去,她直接翻到了錢金梅最後寫的那一篇。

日期是2月20日,也就是錢金梅見到自己兒子的那天。

今天兒子來看我了,我很開心,但是兒子帶了他媳婦來。我不想一見面就吵架,所以,我對她說的某些難聽的話,當作聽不見,這才沒有吵架。

吃飯的時候,兒子不斷地和我抱怨,說洋洋讀書要花多少錢,說自己所在的工廠,收益如何如何不好。最後他看了我一眼,跟我說,媽,你身上的病也不少,繼續住在醫院也得花不少錢,你這病也病了快十年了,還治不好,還不如……

兒子沒有說話,我以為他要接我出院,給我養老,我很開心。

不如你想個法子,在醫院弄出點事情,讓醫院賠點錢給我們。我前段時間看新聞,說有個老人原本得的不是什麽大病,卻被醫院治死了,家屬得了好大一筆錢……

錢金梅的字寫得很潦草,是那種老一輩沒有讀過多少書的潦草,薄薄的一頁紙上面全是折痕,還有幹涸的淚水,可想而知,錢金梅在寫下這篇日記的時候,心裏是多麽的痛苦。

聽茶看得入神,護士卻突然推了門進來,朝她道:“該起床去做早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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