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話

無邊的汪洋中漂浮著多少無名孤島, 誰也不知道。

地殼的運動就如同時間的溜走, 不知不覺卻又不容忽視。

每天, 都有我們察覺不到的海面上升與陸地上浮。

靠著北鬥星和小熊星座在海上漂浮，能否在淡水耗盡之前生存下來，這完全就是個扔硬幣式的命題。

很遺憾, 宗律把硬幣扔飛了。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這座孤島上待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被丟到這兒來。

記憶裏，只餘下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每當夜深露重的時候，濕冷的海風吹到自己, 帶出心底深處那一點點的繾綣。

她是誰？

那個在夢裏對自己笑得人是誰, 而他, 又是誰？

從海岸上醒來時, 他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記憶裏有著完整全套的荒島生存指南, 但是, 他不想這麽盲目地活著。

偶爾的時候, 他會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傻子。

他是傻子嗎？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肯定，自己不叫傻子。

潮落時，他會坐在海岸邊的礁石上，一點點回憶裏腦海裏那似乎被封存的記憶。

他有一個哥哥，已經去世。

他還有一個女兒，可他不記得自己的妻子是誰？

那個叫自己“傻子”的人是他的妻子嗎？

她是誰呢？

為什麽一想到她，自己的心口就會那麽痛？

或許, 他不該去想她吧。

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誰，愛的人是誰，又為什麽會到這兒來？

一日想不起，那就兩日，三日……

想得太久了，以至於他打結的繩索都不夠長了。

若是別人流落荒島，最渴望的怕就是離開這兒吧，但是他不是。

他想不起來過去時，一點都不想離開。

直到一個暴風雨的晚上，他暫住的樹洞都被瓢潑大雨濺濕，濕冷的衣服貼在身上，外面是狂風大作。

一夜暴雨過，他終於病倒了。

在他熟悉了這片島嶼後，還算安心的病倒了。

身體忽冷忽熱，幹裂發白的嘴唇哆哆嗦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抽搐一下。

高燒下影響下的腦袋昏昏沈沈，耳邊又響起了那句“傻子”。

這一次，他終於見到了聲音的主人。

一雙杏眸冷靜寂然，唇珠圓潤，冷淡疏離又溫柔可人。

滾了滾幹澀的喉結，喉嚨裏發出枯樹枝摩擦的聲音，“你是誰？”

可惜，還沒等他等到答案，他便昏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那道聲音的主人似乎笑了：“傻子，我等你回來。”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的起始是一架直升機，它帶著他來到這片動蕩的土地，帶著責任與使命。

他要救出幸存的船員，要協助當地政府解決這次海盜危機。

可他失敗了，或許對於他的祖國，對於那些被挾持的人質，甚至對於當地政府，他是成功的，但於他自己而言，他卻是輸了。

明明已經是掃尾階段，他卻為了抓捕海盜王的長子，落入了一個不屬於海盜不屬於政府不屬於反動分子的組織手裏。

接著就是將近一個星期的人體實驗。

每天見到最多的，除了身穿隔離服的各色人種，就是和他一眼被抓住的實驗品，以及，各色針孔。

他不知道這群人是幹什麽的，也不知道他們給自己註射的是什麽藥物，但是通過他們為數不多的交流，他隱約判斷出，這群人菜是之前囚禁他們真正的幕後黑手。

也就是那群海盜的雇主，目的是為了，覆活日安比。

根據周圍環境，他隱約推測出，他們是被關押在一艘船上。

身邊不斷有人死去，然後被推走，扔掉。

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整個實驗室就剩下他一個實驗品。

他還不想死，至少不能這樣死去。

他是海軍，最了解海上情況。

所以，在一個一群人圍著他露出驚喜神情的下午，他勾了勾嘴角。

被人當成小白鼠真不好受，他以後絕對不要去越醫生的研究室了。

越醫生告訴過他，這世上不是每一個科學家都有信仰與人性。

對於科學的執迷於瘋狂會讓他們拋棄一切底線，那時，他們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類。

既然不是人類，那就下地獄吧。

神秘的地球存在著很多不為人知的奧秘，比如，魔鬼三角洲。

當天晚上，在一陣詭異的橘紅日後，輪船行駛的海面中央突然裂出一道深溝。

宗律靠著防彈門看著外面驚慌失措的人群，就像是，被關在鼠籠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終於，你們也感受到了這種茫然無措的滋味了吧。

他如釋重負地閉上眼頭靠著門沿上。

這時候，越醫生在幹什麽呢？

得知他失蹤的消息後，她會不會傷心呢？

每當他生出希望越醫生忘了他的念頭時，心底卻有一道聲音一次次地告訴他：

不，你不是這樣想的，你想要她永遠記得你，永遠自私地占據她心中一個無可撼動的位置。

什麽愛是成全是退讓！

全是狗屁，你愛她，所以想要擁有她占有她，你的愛是自私。

一個浪頭打上甲板，船身傾斜。

從外面看去，當初的泰坦尼克撞上冰山後，都不及它一半悲壯。

不是悲壯，悲壯是個褒義詞，而這艘裝滿了罪惡與瘋狂的船配不上。

實驗室內亂成一團，各色儀器倒在地上，試管破碎聲不斷，有海水滲入船體。

船艙內警報聲到了現在才響了起來，到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有心情批評船長的不負責任。

想到這，他忍不住擡起手臂作扶額狀。

手肘無意間碰到了玻璃門上，居然就這麽推開了一直阻攔他的門。

支著腿走出隔離間，身上並沒有長久做實驗品導致的虛弱感。

如果他沒猜錯，這段時間他們給他註射的一直是作用於中樞的藥物，以至於他只有意識極度清醒和完全沒有意識的狀態。

以前越醫生跟他說過，日安比的計劃裏，完全沒有意識的人是最可怕的。

他們是傀儡，是提線木偶，是沒有自主神經控制的機器。

殺人機器。

他雖然不能肯定自己沒有意識的那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體，更何況是傷痕累累的身體。

所以，當船體被一個巨浪掀翻，再次失去意識前，他心底只有一個念頭：

若是有幸活下來，那麽他，絕對不能回到人類社會。

最起碼在他能夠掌控住自己身體前，不能。

州市附屬醫院婦產科內。

越影難得虛弱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雙目緊閉，嘴角弧線緊繃。

小可愛被沙秋抱著坐在床邊，忽閃地水汪汪的眼睛緊緊盯著病床上的越影，生怕他一眨眼，媽媽就不見了。

“秋秋阿姨，媽媽怎麽了？”

沙秋摸了摸小可愛的側臉，嘴角扯出了一個苦笑：

“你媽媽她剛剛，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一樣東西，等她醒來了，你要逗她開心，讓她忘了她失去的東西，好不好？”

小可愛眨了眨懵懂的雙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病房外的越澤早就不覆往日的清儒雅秀，連夜趕來的他一臉疲憊，手上的報告單也沈似千斤。

上面的診斷結果處四個黑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宮外早孕。

他的姐姐，果真就這般親緣淡薄？

夜幕降臨，病房裏的光線也昏暗下來，小可愛動了動麻了的雙腿，剛剛準備換個姿勢，床上的越影就動了動手指。

小可愛當即欣喜地喊出聲：“媽媽，你醒了？”

越影側過頭，對著小可愛艱難地笑了笑。

隨後，她還掛著點滴的手背便忍不住游移到小腹部，有眼淚不經意滑落。

她是醫生，對現在的情況，她就算不能猜出全部，也能估測出十之八.九。

說到底，還是沒有緣分吧。

可是，真的很痛。

打擊來得太快太緊密，以至於她無法分清楚，到底是宗律下落不明給她的痛，還是，失去孩子的痛。

小孩子的感覺是很敏銳的，小可愛自然察覺到了越影的低落，小手握住越影冰冷的手掌：

“媽媽，不痛不痛，我呼呼就不痛了。”

說著，她果真執起越影的手背，對著針口處輕輕吹氣。

看著低頭認真給自己呼氣的小可愛，小嘴嘟起，邊吹邊觀察自己的臉色，滿眼的擔心。

幸好，自己沒有辜負雲卉的期許，找到了小可愛。

她孤單了那麽多年，也不在乎，再這麽孤單下去，更何況，她現在也有小可愛了。

在旁人眼裏，小可愛只是自己領養的孩子，而自己對她，也是承諾使然。

但是從這一刻起，她突然覺得，或許，小可愛才是自己的安琪兒。

小可愛，可可惹人愛。

“媽媽，還痛痛嗎？”

越影笑著搖了搖頭。

小可愛聞言，摸了摸自己的小酒窩笑了，然後輕輕湊到越影嘴角，“吧唧”親了上去。

“好了，小可愛把開心傳給了媽媽，媽媽就不能再傷心了哦。”

……

越澤站在病房外看著裏面的情形，一邊的特助靜立等候。

“說。”

“是，Chairman。淩家那邊已經答應幫助尋找，宗瀚海也親自趕到了非洲，主持大局……”

等特助匯報完了這一切後，越澤才話不對題地吩咐了一句：

“從今以後，宗心卉就是我越家的小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開小可愛的文時候就叫《可可惹人愛》怎麽樣？當然，這又是一個不知何年何月開文系列。

——

又上線了一個新家族，淩家。我們冷小悠的cp下章上線。

——

待會兒還有一章，應該就是正文完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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