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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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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那時謝冰柔便猜到那死士雖為薛重光親衛, 可殺人兇手卻未必是薛留良。

不過謝冰柔卻是設下了一個小小的陷阱,等待獵物上鉤。

如今天色已晚,可長信宮中明燭高燒, 燃得如同白晝。

春日已暖,便是入夜也沒什麽寒意,可謝濟懷卻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夜色雖深, 可只要陛下輕輕一聲吩咐, 那大理寺卿裴懷雪、京兆尹周通、廷尉林安之等皆匆匆入宮。

此樁連環殺人案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且當中又涉及權貴, 自然極是鄭重。

今日長信宮中夜審此案,自然需召喚各司官員齊至,使得這樁案子必須要在人前審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涉及薛留良究竟是不是個兇手。

瞧著這般陣仗, 謝濟懷袖中之手已經開始禁不住輕輕顫抖。

衛玄緩緩道來:“梧侯府少君是三年前縱馬受傷, 彼時性命垂危,高燒不退,被摔斷手臂更紫淤發腫,邪毒滯臂危及性命。太醫院的孫太醫曾親臨救治, 開下藥方, 放血退燒。薛留良那一年雖撿回一條命,可從此右邊手臂乏力,再也不能使力。”

“也便是那一年, 薛留良辭t去軍中校尉一職,從此意志消磨,於是這京中只能聽到他府中爭風之事。”

“太醫院出宮診病皆有存檔記錄,上載薛留良右臂傷情, 當初為薛留良診治的孫太醫口供在此,更可入此作證。”

“最要緊是, 可請宮中幾名太醫同時診斷薛留良右臂,看那手臂是否能使力,是新傷還是救疾。以此證明臣所言非虛,薛留良也並不是兇手。”

胤帝在上首也輕輕一點頭。

昭華公主也禁不住芳心繚亂,亂成了一團麻。她本已認定衛玄心懷不甘,刻意替梧侯府開脫,以此博取一份人情。可如今衛玄所言倒也頗為理據,仿佛當真有那麽一回事。

但以衛玄手段,他若以假亂真,自然是會做得十分縝密。

昭華公主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分辨。

須臾,孫太醫入內做了口供,證明確如衛玄所言。昭華公主知曉孫太醫雖並沒有任職太醫令,醫術卻是宮中最佳,只是無心名利,也不耐俗務罷了。人家平日裏也是德高望重,口碑極佳。

總不能他也是被衛玄籠絡,說了謊話?

昭華公主驟然升起了一縷無力感,竟不知如何判斷。

不過眼前也沒誰留意昭華公主心情,眾人皆容色肅穆,心事重重。

宮中記錄也證明孫太醫所言不假,不過這也還不夠。

薛留良略做打扮,也被送入宮中,在禦前當眾檢查手臂。

這幾日光景,薛留良模樣也頹敗了不少,也沒有當日在梧侯府訓斥妻子的傲慢。

這位梧侯府少君也不至於在獄中受刑吃苦,但大約這麽被關上幾日,對他就是莫大的折磨。

薛留良有些不甘願,但也還算配合。

他手臂當場檢查,確實是有舊患。

薛重光面色並不怎麽好看,薛家以軍功封爵,可薛留良卻廢了手臂。這件事情說出來並不怎麽好聽。薛留良心性崩潰,也不肯勤練左手,從此意志消磨,甚至沈迷於五石散。

這些都是薛家不願意人前道出之事,可如今終究還是扯了出來。

薛重光此刻面頰也泛起了一縷鐵青,他驀然冷冷的看了謝濟懷一眼。

若不是謝濟懷扯出此事,薛家也不會遭受如此羞辱。

薛重光早年征戰沙場,殺伐果決,眼底也是透出了幾分悍意。謝濟懷雖只不過被薛重光一瞥,卻也禁不住生出驚悸。

衛玄的嗓音倒是始終溫和平靜的:“至於兇手是否用右手殺人,不但有謝五娘子驗屍記錄為證,且如今冰室裏還停著林雪瑛、阿韶的屍首,如有必要,還可將鄧妙卿下葬屍首挖出來。以此覆驗,證明其中並無篡改弊情。”

謝濟懷大汗淋漓,他面色駭人蒼白一片。他也知曉自己什麽都完了,今後還不知如何自處。

他本只想著贏,還沾沾自喜自己善於決斷,工於心計,認定自己所作所為是大丈夫所為。那些凡夫俗子並無自己此等手腕,自然只能是螻蟻塵埃。

可現在薛留良一旦脫罪,自己又得罪梧侯府,然後此刻謝濟懷方才想到自己可能有的下場。

忽而間他似明白了什麽,不覺惡狠狠的瞧上了謝冰柔。

謝冰柔善於驗屍,自然知曉殺人者用的是右手,她替衛玄做事,自然也看過薛留良卷宗。這位五姑娘早就知曉薛留良不是兇手了,可她為什麽要跟溫蓉那樣子說?

她還刻意跟溫蓉這個大夫人討論案情,那日謝冰柔又為什麽跟大夫人議論這些?

還是因為她已經知曉玉芙那個小蹄子已經被自家阿母收買,於是那些話便會傳到自己的耳朵裏。

而自己為了立功,指認薛留良是殺人兇手,不但得罪梧侯,還成為京城之中一個大笑話。

今夜過去,自己必定是要身敗名裂,成為滿京城的笑柄。

他盯著謝冰柔秀美面頰,往日裏這張面頰總是溫婉可人的。哪怕是謝濟懷幾次三番在謝家堵住了謝冰柔進行刁難,這位五姑母也是不卑不亢,至多綿裏藏針的回敬幾句。

可如今謝冰柔輕輕一挑眉頭,唇角勾起了一絲冷笑。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謝冰柔臉上時,便使得謝冰柔的面頰頓時透出了一縷幸災樂禍的惡意。

謝濟懷本如繃緊的弦,如今謝冰柔這樣的表情卻如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更不由得厲聲說道:“是你,謝冰柔,分明是你故意陷害,令我如此。你使計陷害,只盼令我身敗名裂。”

他言語急切,卻忘了自己身在皇宮。一旁的劍士扶丹驀然掠向前去,將謝濟懷踢倒在地,再狠狠幾記耳光下去。

扶丹是衛玄下屬,下手也利落。

不過無論元後還是胤帝面頰皆無異色,倒並沒有覺得這份處置不妥當。

謝濟懷君前失儀,自然亦要受處置,只不過是今日事多,暫且輪不著他。

謝冰柔已收斂了自己面上的嘲諷,她仿佛有些驚訝,似有些不能理解謝濟懷所說言語。

事實上在場旁人也皆不能理解。

大約是謝冰柔這個女官在衛玄跟前做事,謝濟懷卻嫌她未曾與之通氣。

不過謝冰柔既在辟曹做事,言語裏謹言慎行大約也是應該,更何況聽聞謝濟懷還隱隱跟謝冰柔不和,也不知是否有這樣的事。

這謝家的水,大約也是有些深。

謝冰柔倒並不是想謝濟懷身敗名裂,單單是身敗名裂又怎麽能夠?

她想到了阿韶,於是眼眶便泛起了微澀的殷紅。

謝濟懷也許沒有殺其他的女娘,可卻是殺死阿韶的兇手,那麽這件事情便不能算完。

上首的昭華公主也被這一場變故看得錯愕。

她雖沒怎麽在意謝濟懷,但之前以為衛玄刻意針對時,昭華公主也是有著微末的同情。但她怎麽也沒想到,謝濟懷居然是這麽一幅性情。

元後大約也是有些失望,嗓音裏也添了幾分冷淡:“謝家子孫君前失儀,辦事又魯莽,更險些冤枉忠良,念著故去謝太守顏面,且先饒了這次。”

謝濟懷已不敢造次,可此刻卻是心涼如水。元後這般點評,他縱然並未獲罪,以後怕是也沒什麽前程可言了。

想到自己以後要面對的譏諷,謝濟懷死的心都有。他招搖時候惹人眼,一旦落下來,還不知曉被人怎樣的糟蹋作踐。

這時謝冰柔則向幾步,伏跪於地,清聲說道:“臣女亦出身謝氏,願將功折罪。臣女已知曉真正兇手是誰,願在此刻指證,還死者一個公道。”

房間裏靜了靜,元後面頰上神色好似僵住了一樣,大約是覺得這個謝五娘子實在太過於大膽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面頰上容色變化,終究沒有出語呵斥,而是說道:“這樁案子鬧得沸沸揚揚,需有證有據,絕不能隨意攀咬一個兇徒,以圖了結此案。”

她好似回過神來,然後緩緩說道:“謝五娘子,你可清楚?”

謝冰柔輕輕的點下頭:“臣女自然絕不敢妄言。”

元後:“你們謝氏已經出了一個妄言攀咬的謝濟懷,天子對謝氏寬容也是可一不可再。”

謝冰柔:“若臣女妄言,甘願領罪。”

謝濟懷在一旁,他眼神奇妙,仿佛瞧不明白謝冰柔這些行徑用意。

元後知她是鐵了心了,故說道:“那你以為兇手是誰?”

謝冰柔答得言簡意賅:“正是元家大郎元璧。”

一語既出,元後下意識合上雙眼。

在場眾人皆驚,特別是薛重光,他亦是流轉不可思議之色。

甚至連謝濟懷一顆心也咚咚的跳,十分惶恐忐忑。他本來對謝冰柔是恨,可如今卻是怕。謝冰柔容貌嫻靜秀美,可是這麽一副秀美怯弱的皮囊下,卻掩著些發瘋的性情。

薛重光面色卻是冷了下來,他一開始十分驚訝,可驚訝過後卻升起了縷縷怒意。他想到元儀華是元家嫡女,那麽元璧出入梧侯府也十分容易,於是元璧便可輕而易舉栽贓陷害。

倘若當真如此的話——

他絕不會輕易罷休。

謝冰柔則繼續緩緩說道:“第一個死者是兩月前死於東市的鶯娘,她是石大人府上家伎,游走於權貴之間。為了引人註意,鶯娘使了一個小手段,便是聲稱章爵對她有意。”

“鶯娘是個善於揣測男人心思的女子,知曉有人爭奪的東西總是最好的。她使出這樣手段,結果卻引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個人就是元璧。”

“元璧與章爵素來不和,章爵不過是元後外侄,卻是肆意張揚。可是元璧呢,他總是需要忍一忍。他看不明白娘娘對他的苦心,又或許他縱然看得見,卻終究不耐煩忍耐。一個人忍耐太久,那麽就需要從別的t地方討回來。”

元後冷聲呵斥:“胡說,阿璧素來不沾女色,更不必說去沾染什麽家伎。”

謝冰柔則答道:“正因為元公子素來少沾女色,不善此道,才容易相信鶯娘的言語,不知這不過是些尋常套路。”

不善於此道,故而更加容易在這樣關系裏受辱。

鶯娘身份低微,別人必然會認為一個家伎會卑微柔順,可能元璧也是這麽認為的。

因為鶯娘精於男女情事,知曉情場如戰場,知曉哄擡身價,也知曉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所以鶯娘必定不會很柔順,有時候還會故意不讓元璧得到。

可她雖摸透了男人的心理,卻沒看透那個男人本性的暴戾。

惠娘知曉鶯娘的為人,知曉鶯娘的套路,知曉有人曾經一把將鶯娘拉過去。那個男子動作有些粗魯,可粗魯代表急切,那不過是一條上鉤的魚。

元璧就是這麽一條魚。

這時候元璧正慢慢飲酒,酒水微微辛辣,令他眸子沈了沈。

這酒裏沒有添加五石散,元璧曾經嘗過五石散滋味,可也不過如此。沈迷其中,似乎也沒怎樣有趣。

他眼皮輕輕跳跳,那些不吉之意就湧上了心頭。

元璧有著一縷不安,不安來於一些直覺。他在京中奏起了血腥之曲,那曲奏得昂揚激烈。可到了如今,那曲子仿佛到了尾聲,卻不知是否能繞梁三日,不絕於耳。

他品著自己唇齒間的辛辣之意,忍不住想起這個故事的開始。

那個故事裏,鶯娘就像最初的引子,是一切之開始,然後這一切方才不可收拾。

就像他給謝冰柔講的那個憂郁故事,包括他那由心而生的腿部隱疾,他一直是不快樂的。別人都覺得他溫和寬厚,溫順且不會爭執,可他只是將這些心思盡數藏在心裏。

鶯娘只是個輕佻的妓子,石瑞用她宴客,飾以華衣美服,可她仍只是一件玩意兒。他以為自己稍作示好,鶯娘就會喜不自勝。他想要羞辱章爵,嘲笑章爵對一個家伎起意。

可鶯娘卻沒有上鉤,她心裏確實喜不自勝,可卻在跟元璧捉迷藏。

換做旁的男子,對方久經花叢,自然也懂這樣的游戲規則。可元璧卻十分錯愕,十分惱怒,甚至極不自信。

他的腿總是發疼,疼得越來越頻繁,也疼得越來越厲害。他的自信也在歲月的蹉跎以及元後的庇護下消失殆盡。

於是那一天,他在花叢裏伸出手,狠狠的將鶯娘拽到自己跟前。

惠娘只看到鶯娘被拽入花叢那一幕,卻未曾窺見那人正是元璧。

可鶯娘卻看見了!她瞧見元璧平素清俊溫厚面頰上浮起了失態的怒色,對方惱恨盯著自己,極是失態。那副情態讓鶯娘瞧得心馳神搖,甚至暗暗得意。她的武器是年輕貌美,又精通男女之間的拉扯糾纏。

她覺得元璧折在自己手裏,而這就是她這樣子女娘能耐的象征。

元璧的手指描摹過鶯娘面頰,嗓音也是微微沙啞:“怎麽了,你不喜歡我?”

鶯娘渾然不知曉危險將至,她只含羞帶怯說道:“妾怎生配?”

她說不配,卻仍沒有說喜歡還是不喜歡。

她也不知曉元璧手指劃過她頸項時,泛起的卻是另一種感覺。

那不是男人對女人貪婪的覬覦,而是另外一種渴望。

眼前的女娘是如此的纖弱,就像一只美麗的蝴蝶,手指輕輕一撕,那便碎了。他手指按著鶯娘的頸項,感受到指尖所觸之處,血管在輕輕跳動。

就像是野狗嗅到了肉。

更何況這女娘還如此的下賤!

元璧貪婪盯著這下賤女郎的頸項,他困於規矩之中,就像是生活在套子裏,如今不過竭力想要透口氣。

後來他就將鶯娘拉上了馬車,那女娘怯生生的,好似被自己勉強樣子,可元璧知曉她心裏不知曉多得意。

元璧一句話也沒有說,卻摸索取出那枚鎏金銅面具。鶯娘這樣瞧著,可能感覺到氣氛不對,倒是漸漸浮起了貨真價實的懼意來。

也不知怎的,當他真實面容掩於面具之下,倒是當真透過氣來。

後來他讓鶯娘服侍自己,鶯娘也哆哆嗦嗦的應承。她大約是察覺元璧不妥之處,隱隱覺得危險。元璧不是那些風流多情的浪蕩子,太過端方之人放浪起來便總歸有些古怪。

可卻沒有成功。

元璧坐於塌上,任是鶯娘跪在地上使盡渾身解數,元璧卻毫無反應。

然後五根手指攥住鶯娘頭發,手掌一收,硬生生將鶯娘腦袋拽起來。

鶯娘眼角泛起了淚意,她反應也快:“是妾下賤,難怪郎君不喜。”

但她目光所及,卻是那張冷冰冰的鎏金銅面具。

郎君不是不喜,是不行。

而這樣的不行,是絕不能讓旁人知曉的。因為他人生已有太多讓人同情失意,絕不能再添新的笑柄。

他衣衫不整,腰帶都還未系起來,另一只手裏就多了一把匕首。

元璧就這麽坐著,一手攥著鶯娘頭發,一手揮刃劃破對方咽喉。

這麽輕輕一下,比殺雞還要容易。

看著鶯娘掙紮扭曲,撲騰幾下就沒聲息,他心裏也沒什麽後悔慌亂,反而莫名痛快。他有滋有味剖了鶯娘身軀,這漂亮女娘被劃開後也不過是這麽一副皮肉,外囊好看,內裏卻是腥臭。

後來他將鶯娘扔去了東市的臭水渠,那是他犯的第一樁案子,卻並沒有怎麽驚惶失措。

元璧剝去了血衣,擦拭了兇器,割了鶯娘一絡頭發。殺了人後,他居然有了某種興致,於是還去漱玉坊裏尋了個妓子。

他居然又行了。

說到底,元璧的疾病一多半來於心裏。腿疼也好,對著女人不行也好,這一切都源於他壓力太大,進而情志失調,乃至於讓心裏的疾病化作身軀的癥狀。

待他發洩了憤怒,緩解了壓力,他又覺得可以了。

於是這一切,愈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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