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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你想通過我的臉去看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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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你想通過我的臉去看到誰?

翌日天氣終於放晴,陽光穿透層層樹葉,留下一地金色的斑駁,空氣中還殘留著雨後的濕潤。

蘇溪從早上七點就盯著刺眼的陽光去了學校,蹭了航空航天專業的課之後,午飯後馬不停蹄地一頭紮進車隊的工作中。

一直等到太陽下山,她才從辦公室出來。

蘇溪知道白天肯定有很多人去探望杜修延,所以她剛好錯峰探望。

等回公寓做完簡易的晚飯後,天色已經輕易進入深藍的夜幕。

她乘輕軌進入市中心,在主火車站附近下車。

路過花店的時候,她本沒有太多雅興買花的,但是那清潤的花香恰好在空氣中捕捉到。

於是她走進花店,在滿眼的花束中難以抉擇,最後選中了一盆帶土壤的紫風鈴。

但是蘇溪仔細端詳了紫風鈴之後覺得顏色有些單調,於是又買了一盆白風鈴。

紫白兩色放在一起,才相得益彰。

她滿意地付了錢,兩手各抱著兩盆花,不慌不忙地從花店步行去醫院。

蘇溪一路上這兩盆花很是吸睛,但是她心裏頗為滿意。

抵達病房的時候,只剩下杜修延和昨天那個德國同事了。

杜修延見到她,微揚了好看的眉梢,流露出沈郁交融的氣象,表情幾乎沒有什麽波動。

但是那兩盆花,倒是吸引人眼球。

眉宇間流轉著某種寂然,像是剛落完雨清溪,潺潺流淌得篤定。

蘇溪站在門口禮貌點頭,嫻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略帶稚氣的得意。

“我來看你了。”

她先友好地先和那個德國同事寒暄一番之後,和昨晚的時間點差不多,那個德國同事拿上公文包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的是,杜修延的病房內放滿了來自各方關心的小禮物,花束也放了很多。

蘇溪心中了然一笑。

她只知道杜修延未來會很受人喜愛,沒想到從F2時期開始就有很多人在關心他了。

或許該慶幸一下,再過一年,她就不可能像現在一樣隨心所欲地見到他了。

“今天好些了嗎?”

良久之後,才慢吞吞地從病床上傳來一聲寡淡的“嗯”,就沒有後文了。

打了個招呼,蘇溪不顧杜修延詫異的目光將自己的兩盆花放在了一堆禮物旁邊。

杜修延躺在病床上,腿依舊還是保持著昨天的姿勢被略微吊起,當他仰頭平躺的時候,可以輕易將他側臉看清。

他的骨相是極美的,眉骨和輪廓都仿佛經過仔細思量後才精心雕刻,下頜線流暢而清晰,身著淺色的病號服,比任何時候都清介有致。

仿佛他周圍的風也變了顏色,令人意外地想起了春日闌珊。

靠近他的時候,能輕易捕捉到幹凈清爽的氣息。

人的嗅覺記憶往往很深刻,她對杜修延身上的香味很熟悉,有種松葉林被細雪壓過後的苦澀清香。

“你不會以為我能拖著傷腿去照顧這兩盆花吧?”

杜修延看到兩盆不同顏色的風鈴,有些無奈,但是兩盆花放在一堆禮物當中,好像是最能讓人印象深刻的。

“我想著你應該不缺花束,那些花枝離開土壤就頂多堅持兩周,但是我送你帶花盆的,等你出院之後還能帶走,更保值。”

蘇溪找來紙巾,自顧自擦拭著花盆邊緣上泥土,不動聲色地解釋道。

看她的模樣,好像確實沒有開玩笑。

聽到“保值”這個詞,杜修延本想保持沈默,嘴角卻很小地抽動了一下,擡手撫了撫額。

蘇溪原本專註擦拭花盆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能察覺出杜修延對她的態度在轉變。

沈默總比拒絕好。

蘇溪擡眼看他,眉梢半挑,凝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送別人花。”

她說話間,清亮的嗓音被浸染上了幾分深沈。

每次她都在觀察著杜修延的表情變化,但是對方面容波動都是面對陌生事物的正常波動。

別人總說,她的浪漫喪失在了理性之下,但是她重活一世還是用著自己最原始的邏輯。

當其他所有的花束都枯萎不堪,她送的花還能陪他走過更遠的時間。

這怎麽不浪漫了?

“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告訴我。”

蘇溪說完這句話之後,順手幫杜修延將地上成堆的禮物稍微擺放整齊,因為她和杜修延都有強迫癥,看不得一地亂象。

當她整理好一切之後,餘光卻發現杜修延微微側頭,好像正安靜地看向她這個方向。

蘇溪站起身,看著堆放整齊的大小盒子,還有按照顏色大致分類的鮮花,才滿意地長舒一口氣。

她還要再病房內待上一個小時以上,只要看多了淩亂,她又會忍不住焦慮。

“你為什麽會選在這個時間點來?”

杜修延率先打破了室內的沈默,低聲問道。

“這叫錯峰探望,而且……我不喜歡人太多的場合。”

待久了她會下意識想逃離,因為人員混雜,氣息和聲音都是錯亂的,讓她感到焦躁不安。

蘇溪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姿勢不是特別松弛,看起來有些乖巧,但是她的語氣總是很平淡的。

正是這份平淡,讓人總以為她性子過於冷漠,乃至冷血。

兩人在病房內沈默,但是誰也沒有再主動說話。

杜修延靜躺在病床上,擡眼看著醫院白色的天花板,餘光瞥見蘇溪竟然在一旁默默打開了肩上的雙肩包。

緊接著她拿出了自己的電腦,放在茶幾上,開始沈默地研究CAD設計圖。

設計圖對於其他人是有保密性的,因為她一直在的試圖覆原自己上一世的一些設計。

但是她對杜修延的人品有絕對信任,所以她可以當著杜修延的面工作。

杜修延自然也無意窺探她的電腦,只是覺得眼前這個人每次都能有一些讓人意外的舉動。

“為了不打擾你休息,我陪你到十點,然後我就離開,你有什麽需求可以告訴我。”

蘇溪註意到了杜修延的疑惑,她的語氣總是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漠然和嚴肅。

盡管她說的內容都本該充滿溫情。

“請便,”他繼而問道,“我看賽車視頻會打擾你嗎?”

如果打擾,他就戴上耳機。

蘇溪側頭看了他一眼,用相似的語氣說道 :“請便。”

杜修延面上倒沒有什麽不耐,只是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沒有拒絕,沈默地打開了平板,靜默地看著以前的賽車錄像。

這是他的愛好,也是他的事業,從以往賽事中對賽道和賽車配制進行分析。

兩個不熟悉的人,在同一間病房內,竟然神奇地開始各忙各的。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在室內緩慢流動,空氣般如影隨形,卻又難以被人捕捉。

他們互不關心對方的工作內容,但是兩者卻是同一個領域的。

一個在研究如何成為最好的車手,一個在琢磨如何成為最好的工程師。

蘇溪一般不喜歡噪音,但是杜修延那邊傳來的聲音,恰好是她平時工作的背景音。

裏面的引擎聲對於蘇溪來說尤為古老,是她只能在紀錄片和過往錄像中才能聽到的,但是卻如同年輪般記錄著F1的歷史。

直到,她耳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呼嘯的引擎聲浪……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直起腰,有些驚喜地看向杜修延的方向,去靜聽這一場比賽的實況聲音。

他將賽車的聲音反覆播放了幾遍,恰好註意到蘇溪已經停下工作沈默地看著他的方向。

“上世紀末V10的引擎聲。”

半晌,蘇溪抿唇淺笑,說道。

“是。”杜修延看著屏幕,不動聲色掩住眼中的驚訝,聲音低沈地說道,“你對賽車很了解。”

這不知是問句還是陳述句。

蘇溪總在賽車領域保持謙遜:“一般。”

“這是我最喜歡的引擎聲。”杜修延斟酌了一下,才沈聲說道。

他不會將心裏的熱情過多表現在言語上,但是蘇溪能輕易感知到他炙熱的喜愛。

“也是我最喜歡的。”

這句話不是隨口附和,而是真心的。

蘇溪剛脫口而出,又突然覺得隱隱有什麽不妥,便再也不說話了,收回視線繼續手頭的事情。

上一世的杜修延曾經給她欣賞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賽車影像,聽裏面V10引擎的聲音。

她當時完全欣賞不來,也不知道賽車引擎聲對於車迷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吸引。

但是後來杜修延喜歡的V10引擎成了賽場上的主要配置,F1黃金時代的聲音總是在賽場上標志性地響起。

震耳欲聾,卻令人心潮澎湃。

杜修延也完全不知道,後來經過技術改進的V10自然吸氣引擎聲,有著無與倫比的聲浪,比老式引擎多了些迷人的深邃。

如同天使的嘆息。

直到她後來有了神經性耳鳴了之後,也一如既往迷戀賽車的引擎聲,尤其是配合車手加速和減速時的節奏感。

那些聲音,讓她頭腦中的煩人轟鳴聲中短暫被解救出來。

有很多昔日埋在心裏的種子,直到多年後今天才生根發芽。

和杜修延相識的時候,蘇溪對賽車沒有半點的興趣,也體會不到他要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去追逐夢想的動機。

多年後,她終於可以說自己開始懂賽車了。

但是二十一世紀初期的的黃金時代的引擎聲,她卻只能在耳鳴的時候,安靜地趴在桌面上,去獨自欣賞。

想到以前的種種,蘇溪緩緩轉頭看向杜修延。

除了這張臉和軀殼一模一樣以外,她似乎遇到的已經是另一個人,一個有著另一種命運的人。

天地間,擁有那段前世記憶的人,只剩下蘇溪一人,她內心的遺憾和孤獨不再會有人知曉,更妄論理解。

這件病房的夜晚似乎很適合工作,因為蘇溪感覺在這裏,她的心能夠松弛下來,不再偶爾條件反射地顫抖。

她對著電腦進入了心流狀態,漸漸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工作效率比之前快很多。

蘇溪每天將自己放在高壓的學習環境裏,和時間賽跑。

要覆原她曾經設計模型並不難,但是結構的優化和材料的進步應當是齊頭並進的。

受限於這個時代的技術發展,也許蘇溪從未來帶來的設計,某種程度上有點烏托邦了。

不過無論如何總有辦法去修正和解決的,她先將自己的部分做好就行。

當蘇溪將電腦關機的時候,卻猛然發現室內的照明系統已經自動變成了柔光睡眠模式。

其實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了。

她之前明明說好的待到十點來著……

“不好意思,我沒註意時間,在你這裏學習莫名效率很高……”

蘇溪低聲抱歉地說道,將電腦裝回背包。

病床上的杜修延也在繼續自己的工作,並沒有困意被打擾的樣子。

“沒關系,正好我一會兒和學校那邊有個遠程的會。”

他淡淡回道,並沒有看蘇溪,只是依舊專註地盯著電腦屏幕。

身體已經坐起,面前有一個床上平臺可以安放電腦,他似乎已經開始在做一些數據模擬了。

這句話瞬間打消了蘇溪心裏的罪惡感。

她好奇地問道:“你現在結束碩士學習了嗎?”

其實杜修延和她年紀差距不大,但是當初他為了早點把握車手的黃金年紀,就提前將課業修完了,但是蘇溪當年是按部就班的。

所以她是知道杜修延是提前畢業的,具體提前多久,她就不了解了。

“已經結束了,現在偶爾參與一些教授的科研項目,負責實驗室以外的數據分析。”

“原來是這樣,一邊當車手一邊兼顧項目應該很累吧?”

按照蘇溪的性格,她大概率說不出任何關心的話。

但是此時她回想起以前杜修延隔一段時間來找自己,才明白原來他是在繁忙中抽空的。

“是挺累,但也有一些樂趣。”

杜修延並沒有在她面前有什麽隱藏,語氣總是平靜。

這一次,她錯過了和杜修延的原路線發展,她卻看見了很多以往自己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杜修延決不允許蘇溪來醫院探望受傷的他,也絕不帶著可見傷口來見她,為的只是永遠在蘇溪面前保留自己最充沛飽滿的情感和狀態。

他也不會將自己面臨的壓力告訴蘇溪,因為當時蘇溪的課業壓力很大,反過來杜修延有時候還會幫自己分擔一部分學業壓力。

當年蘇溪有一門力學殺手課,就是杜修延自己學完一遍之後再慢慢輔導她的。

他非常聰明,似乎可以將自己手中的事做到盡善盡美。

只可惜,他的工作充滿不確定性,即便他當年沒有任何操作上的失誤,但是他還是被對手不小心撞到了車後翼導致在彎道上發生高速撞墻的事故……

蘇溪一直盯著杜修延這張臉,在回憶中難以自拔,每次一想到那場事故,她就會不可控制地紅了眼眶。

杜修延似有覺察,擡眼看她的瞬間,正好看見這一幕。

蘇溪從記憶裏瞬間清醒,然後有些無措地避開他的視線,低頭將背包拎起。

“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在她打開病房門鎖之前,杜修延啟唇喚道:

“蘇溪……”

這是這一世的杜修延第一次有些鄭重地叫她的全名。

蘇溪的手狠狠頓了一下,立刻回頭有,內心帶著緊張和不確定。

杜修延將電腦合上,用一種嚴肅而矜冷的語氣問道:

“你想通過我的臉去看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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