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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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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大殿內的炭火不算旺, 甚至還能感覺到絲絲的冷風從角落裏透進來。太後厲行節儉, 對後宮的吃穿用度管理得十分嚴格。經過這一個冬日,終於將顯慶一朝剛剛冒出頭的奢靡風氣給掐滅了。

唐挽坐在方才徐階的位置上, 隔著珠簾與太後說話。太後先是問了一回皇帝的學業, 又聊了些其他。不多時有老嬤嬤來帶皇帝去用膳,殿內便只剩了唐挽和太後。

“本宮方才所說,唐大人以為如何?”太後問道。

她在晨會上否了徐階的提議,將蘇榭換成馮晉陽, 就是要貶徐階保唐挽。內閣需要新的力量,唐挽也需要更多的幫手, 才能和徐階一戰。

“太後的一番美意, 臣心領了,”唐挽垂眸, “太後最好還是少和首輔起沖突。”

太後唇邊一絲嘲諷的笑意:“本宮是君, 他是臣。為君者,竟然還要看一個臣子的臉色麽。”

唐挽道:“徐氏門生遍布朝廷。內外大事,還要仰仗首輔。”

珠子碰撞,發出嘈嘈切切的聲響。太後竟已挑簾而出。唐挽急忙站起身,垂手而立。大紅的裙擺緩緩走來,唐挽後退一步, 低下頭。

太後果然停下腳步, 只是凝眸望著她:“唐挽, 你答應過本宮什麽, 你可還記得?”

唐挽當然記得。她拱手, 道:“太後,徐閣老並未有僭越之舉。”

“他的存在便是僭越!”太後說出這一句,似也覺得不妥,略一沈吟,說道,“真要等到無法收拾的時候,你才肯出手麽?”

陳同一死,後宮和前朝之間的平衡也被打破。徐階若起了脅迫天子的心,再也沒人能阻攔他。

“大庸已經承受不了第二個閆炳章了。”太後沈聲道。

唐挽終於擡起頭,雙眸若幽深的潭水:“太後寬心,臣自當信守承諾。”

太後盈盈的雙目望著她:“唐大人……”

“臣也需要太後一個承諾。”唐挽道。

“唐大人請講。”

“想必過不了多久,朝中便會流言四起,”唐挽不躲不閃地看著她,“旁人毀我謗我,我都不在乎。只求太後,不論我上書所請何事,都要應允我。”

太後但覺心中一痛,急急道:“你何必說這樣的話……我自然會應允你。”

唐挽垂眸,低身行了一禮:“這便夠了。”

此時徐府後堂,卻是一片壓抑的沈默。蘇榭坐在徐階的下首,雙眉緊蹙,一張臉漲得通紅。他知道今日老師會在晨會上拔擢他入閣,故而一早便來等消息。誰料自己的機會竟被一個叫馮晉陽的人給搶去了。

馮晉陽是誰?不過一個商賈出身的微末之人,卻因為是唐挽的同年,被太後欽點。又是唐挽!蘇榭簡直恨得牙根癢癢。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滾燙,只覺心頭燥火更甚。

徐階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淡淡問下人道:“林泉南還沒來?”

管家低聲答道:“老爺,林大人過年的時候染了風寒,至今臥床不起。說是怕給老爺過了病氣,今兒就不過來了。”

徐階淡淡一笑:“知道了。”

“呵,這還什麽事都沒有呢,就忙不得要撇清關系了!”蘇榭恨恨道。

徐階看了他一眼:“都說了是生病,你那麽多話做什麽。”

“老師!”蘇榭急急道,“事到如今,那唐挽的心思您還看不出來嗎?我看咱們徐黨內部需要一次大清洗,把那些包藏禍心的,都給揪出來!”

“哪裏有什麽徐黨!都是為朝廷效力,為陛下盡忠!”徐階厲聲道。

蘇榭自知失言,低頭道:“老師教訓的是,學生失言了。”

徐階微微閉上眼睛。蘇榭的話雖然說得不好聽,可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唐挽憑借徐階的倚重,在徐黨內結交甚廣,又因為制裁陳同有功,獲得了一大批官員的支持。如今的徐黨,已經隱隱有了分裂之勢。

徐階早就看出唐挽絕非池魚,卻沒想到她對權力竟然如此熱衷,竟等不及要從自己的手裏奪取。徐階搖頭笑笑,果然還是年輕,太過沖動。他“徐徐圖之”的本事,也不過學了個皮毛。

徐階這一次也不打算再等了。不過一個唐挽,羽翼未豐,還不足以成為他的對手。至於太後,徐階也未曾放在心上。不過一個後宮女子。再等幾年,皇帝親政,將那珠簾撤去,看她還如何容身。

“老師……”蘇榭低聲喚道。

徐階緩緩睜開眼睛,說道:“今年的京察改在三月了。你好好琢磨琢磨,趁著這個機會,鬧出點動靜來。”

蘇榭雙眼一亮:“學生明白!”

京察是大庸官員考核最重要的程序,原來是六年一察,到了顯慶年間改為三年一查。京察分兩類,四品以下官員由吏部以“四格”“六法”為標準審查,主要對官員在任的政績、德行、勤勉程度進行考察。列一等的優先升任,末等的將被罷免,成為“察典”。官員一旦被察典,便是終身恥辱,連皇帝也不得留用。至於四品以上的大員,只需要遵詔自陳,由皇帝直接確定留用與否。

自陳就是陳述個人的闕失。當然這是一種形式,官員們大多粉飾太平,頂多說自己“才疏學淺”,誰也不會傻到直抉隱微,甚至自行攻擊。可妙就妙在還有一個督察院。督察院的給事中、禦史們如果發現有官員上報不實,可以上書彈劾,這被稱為“京察拾遺”。通常經過京察拾遺的官員,沒有幸免的機會。基本就永遠地結束了仕途。

徐階看重的就是這個機會。蘇榭身為督察院僉都禦史,也正好有這個便利。既然決定“殺”唐挽以震懾百官,就要“殺”得幹脆利索,讓她再也不能回到朝中來。

翰林院裏,唐挽突然打了個噴嚏。連帶著桌上的燭火都暗了一暗。

“可是著涼了?”元朗說著,將自己的大氅取來,披在她身上。

唐挽搖了搖頭:“保不齊是有人在琢磨我。”

元朗笑道:“要真是這樣,徐閣老的噴嚏該得一天到晚打個不停了。”

唐挽眼前立時便顯出畫面來,忍不住大笑。

桌上是馮楠和沈榆的來信。馮楠外放已有四年,書院已小有所成,第一批學生即將參加今年恩科的選拔。沈榆那邊的進展稍微慢一些,不過也逐漸步入正軌。唐挽心裏歡喜,對元朗道:“正好趁著今年京察大事,把那些不合格的都篩選下去。留出位置來,給新科進士們。”

元朗看著她飛揚的神色,垂眸苦笑:“你倒是從來不替自己擔心。”

“我有什麽可擔心的,”唐挽含笑望著他,“你不都替我安排好了麽?”

唐挽已經徹底激怒了徐階,雙方的較量正式開始。從今往後,明槍暗箭,在所難免。唐挽早就習慣了獨自面對,可這一回卻不一樣。這一回,她的身後有元朗。

她只管專心應付徐階就好,剩下的都不用她操心。

元朗雖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卻仍忍不住擔心。

關心則亂,大抵如此。

元朗嘆了口氣,沖她擡手:“過來。”

唐挽眼睛眨了眨,含笑上前,便被他抱了個滿懷。

元朗的臉埋在她頸間,呼出的熱氣掻得她發癢。唐挽笑著躲開,又被他拉了回來:“別動。”

他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唐挽怔了怔,柔聲問道:“你怎麽了?”

“我生氣。”元朗嘆了口氣,“生我自己的氣。”

唐挽伏身在他懷中,不敢動,只能努力擡頭,問道:“生自己什麽氣啊。”

“氣我眼瞎。”元朗道,“當初進京趕考的路上就應該把你擄回去,也就沒有今日這許多麻煩了。”

唐挽被逗笑了:“你又不是土匪,擄什麽擄。”

“我可以當土匪啊,”元朗的聲音居然透著幾分認真,“要不真就趁著這個機會致仕吧。咱們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朝廷如何,隨它去。”

唐挽側眸望著他:“好啊。”

“我家裏有莊子。咱們種豆南山下,烹茶煮酒,也是樂事。”元朗道。

“好啊。”唐挽含笑點頭。

“再生個女兒,像你;生個兒子,像男裝的你。”元朗道。

唐挽“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啊。”

元朗嘆了口氣,手臂收緊,將人抱得更緊些。唐挽收斂了笑容,眸中一片痛色。她努力眨了眨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擡手撫上他的背,道:“元朗,要不然你再娶一位妻子吧。”

看他活得如此寂寞,她不忍心。

元朗低下頭,對上她的泛著水光的雙眸:“那我們怎麽辦?”

唐挽垂眸,道:“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就是像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唐挽淡淡笑了笑,“當初閆鳳華在的時候,不是也一樣過來了麽。”

“為什麽。”元朗眸色漸深,喉頭滾動。

唐挽微微嘆了口氣,道:“我恐怕這輩子都不能給你生孩子了。我之前以為你有莞兒也就夠了,所以沒想的那麽清楚。你如果真的想要孩子,還是早點再娶……”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全都被元朗吞入口中。唇瓣廝磨,牙尖噬奪,他的吻帶著驚怒,後續便是小心翼翼的溫柔。

呼吸纏綿,熱意翻滾。元朗不舍地放開她的唇瓣,將人深深擁著,擡手撫上她的青絲。

“我錯了,”元朗的聲音悶悶地在頭頂響起,“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匡之,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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