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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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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謝府大門前, 兩個白紙糊的燈籠十分煞眼。唐挽仰著頭, 便覺這春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半分暖意也無。

閆鳳華是在生產後第五天夜裏離開的。她產後一直血流不止, 神智混沌。那時閆炳章父子都被圈禁在府裏, 元朗也被關在詔獄中。只有淩霄日夜守在她床前。閆鳳華偶爾清醒的時候,會問身邊的人:“謝郎為何還不回來?我的父親和兄長可還安好?”

沒有人敢告訴她實情。可事關自己的親人,直覺便準得可怕。

到了第五天,閆鳳華的情況開始有些好轉。血終於止住了, 神志也清楚了不少,中午吃了一碗粥, 還能跟淩霄聊會兒天。她拉著淩霄的手, 絮絮地說起孩子的名字:“我想給她起名叫莞兒,謝郎應該會喜歡。”她又說, “將來過了門, 你可要讓翊兒好好待她,別讓她受了委屈。”

“給我做兒媳婦,還能讓她受委屈?”淩霄含笑拍著她的手,說道,“你可好好歇著吧。說話傷神。”

淩霄五天沒回家,到底也記掛著自己的孩子。眼看閆鳳華精神好了不少, 便囑咐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一通, 便回了唐府。那一夜淩霄做了個夢, 夢見閆鳳華坐在自己的床頭, 就穿著她剛成親的時候最喜歡穿的那件桃紅衫子, 面含微笑。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走了。臨走前從懷中摸出一個金鏈子,在淩霄眼前晃了晃。淩霄認出來,那是她們之前交換過的,結兒女親家的信物。

淩霄自夢中驚醒,便覺胸口一痛,喉頭腥甜。她急忙下了床,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剛走到院子裏,就見雙瑞開了門,門外站著謝家的嬤嬤。

“我家夫人剛回來歇歇,這大半夜的又來做什麽?”雙瑞問。

那嬤嬤抹了抹眼角,說道:“是我家夫人……歿了!”

淩霄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閆炳章的女兒生出憐惜之情,甚至傷心落淚。連帶著閆黨倒臺所帶給她的快慰,都來得不那麽強烈了。

她甚至在想,如果閆炳章能晚一點倒臺就好了。這樣閆鳳華臨死前,起碼還能見自己的父兄一面,不至於獨自一人死在冰冷的黑夜裏。

今晚實在不該走啊,淩霄對自己說,她就是落了單,才被閻王給收走了的。

嬤嬤將熟睡中的嬰兒抱給淩霄。這孩子極乖,很少半夜哭鬧。可今日淩霄卻希望她能哭兩聲,喚一喚黃泉路上的母親。

閆鳳華給這孩子起名為“莞”。哪裏是這個“莞”,分明是個“挽”字。她定然是已經知道了,知道元朗對唐挽的那點不可言說的心思。

淩霄很想問問元朗,你是怎麽當人家丈夫的?男人,要麽一心一意對自己的妻子,要麽就瞞得死死的,不讓對方看出一絲端倪。你怎麽可以讓她知道呢?

閆鳳華躺進棺木裏的第三十天,元朗終於回來了。

棺木就停放在正堂上,前設靈臺,上寫著“愛女謝門閆氏風華之靈位”。淩霄便在供奉著牌位的燈臺底下坐著,懷中繈褓裏有個熟睡的嬰兒。孩子睡得很安穩,小臉紅撲撲的,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母親。

唐挽也跟著來了。她看著元朗料峭的身影拾階而上,卻終究沒有追上去。

淩霄看見元朗進來,神色冷清,說道:“鳳華臨走時,將孩子托付給了我。左右你也不會照看,孩子我就抱回去了。你什麽時候想了,可以來唐府看看。”

她說完,起身便往外走去。腳跨過門檻,又回過頭來,說道:“她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莞兒。”

元朗的背影倏然一震。淩霄卻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拿淩厲的眼風掃了一掃,轉過身便離開了。

她走出正堂的大門,一眼望見院子中老楊樹下立著的唐挽,眸中的淚水終於湧出來。

唐挽從未見淩霄哭得如此傷心。大抵淩霄對閆鳳華,還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感情的。可誰又能在生死之事上有萬全的把握呢?

唐挽走上前,擁住淩霄的肩膀,道:“不是你的過錯。”

淩霄懷裏的孩子好像感覺到了什麽,癟了癟小嘴,哇的一聲哭出來。唐挽擡頭望了一眼元朗的背影,他獨自立在棺木前,看上去那麽孤獨。可這孤獨只能是留給他一個人的,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替他承擔。

“這孩子……”唐挽蹙眉。

淩霄吸了吸鼻子,道:“他一個大男人,哪裏會照顧。還是咱們養著吧。”

“走吧,”唐挽擁著淩霄,說道,“我們回家。”

兩人走出謝府的大門。料峭的春風吹了吹,陽光也無法帶來半分暖意。好像就在昨日,這裏還是紅樓錦帳,滿座賓朋。不過短短一年多的光景,便是紅燭換白布,喜宴變靈堂。

閆鳳華的死訊被耽擱了一個月之後,終於在這一夜傳遍京城。人人都道,閆首輔剛剛救出了女婿,就又失去了女兒。到底是前半輩子冤孽太甚,逃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葬禮定在七日之後,送葬的隊伍聲勢浩大,哀樂綿延了整個京城。到底是閆家的小姐,謝家的主母,必定得葬的風光。

可就連看熱鬧的百姓都知道,此時的閆家不過回光返照,再也風光不了多久了。曾經那些依附著首輔門楣的大臣們,似乎也在一瞬間有了讀書人的氣節。除了唐挽等幾個元朗的同年之外,來吊唁的賓客寥寥無幾。

早春的寒風裏,閆炳章撫著愛女的墓碑,低頭垂淚。這個年近七旬的老者,終於顯現出了頹敗之勢。

京城的百姓都是健忘的。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謝儀貪腐一案,很快就無人問津了。元朗閉門治喪,唐挽官覆原職。汪世棟仍被關押在詔獄,好像已經被人徹底忘記。

唯有一人還沒有忘,那就是馮楠。

此時的馮楠已經離開了督察院,受命右春坊右諭德,又做回了翰林院內的一個閑散文官。他拎著一壺酒,坐在唐挽家院子裏的西墻下,嘆道:“匡之啊,我們這群人兜兜轉轉,又都回到了原點。這十年光陰,到底是虛度了。”

唐挽明白他心中的苦悶。他是不甘心,十年磨一劍,真正出手時卻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洩盡了全身力氣。

唐挽心中也有不甘,但她和馮楠不一樣。她已經看到了平靜的水面下,翻覆暗湧的波濤。

徐黨與閆黨的這一番爭鬥,終於就這麽不了了之了。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的結果,可也不能算是失敗了——畢竟滿朝上下都已經看到了皇帝的態度。曾經那些被閆黨壓得擡不起頭的朝中清流,終於又看到了希望。倒閆,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這個時節,還有一件大事,與唐挽息息相關。

陽春三月,又到了會試出成績的時候。

今年的考試與往年不同。往年會試之後還有一場殿試,一甲三人由皇帝欽點。今年聖躬違和,殿試就免了,改由內閣確定人選。在閱卷的制度上也做出了修改,不僅要用朱漆將卷頭封藏,還要求將卷子都編號謄寫,與原卷分離。這樣也就無法從筆跡上露出考生的信息了。

這謄寫新卷,封印原卷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國子監的頭上。

既然是對會試的公平性有利的舉措,唐挽自然是支持的。於是組織了各直講、博士,又從翰林院抽調了部分散官充人手。輪班倒替,抄了整整三天兩夜,才終於將一百五十七份卷子謄抄完成了。

唐挽隨手抽了一份來看,發現今年會試所用的考題,果然不是年前自己擬定的那一道“江南建區”的題目。唐挽想起當初自己出題的時候,還期待著能由此選出幾個有真知灼見的學子。如今看來,不過奢望。

皇帝不喜歡真知灼見,朝廷也容不下真知灼見。最好中正庸和,才能天下太平。

將謄寫好的新卷送入內閣,原卷封存府庫。唐挽的工作就算完成。接下來就是內閣閱卷的程序。

閱卷的官員都是閣老重臣,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公平性。卷子被分為五等,優、良、中、可、差。閱卷時,考官一字排開,上一個人看完了,便評上自己的分數,再交給下一個人,呈流水作業。理論上考官們對於文章的評判不會差別太大,相鄰兩個檔位的評分出現在一張試卷上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一張卷子上同時出現了“優”和“差”兩檔,那就是問題試卷,需要集中討論,再行評判。

因此閱卷的閣老們也有了默契,基本按照第一個人所評定的標準上下浮動。官員們的所求無非就是個平穩,大家不要起爭執,和和氣氣把差事辦完,就是成功。

內閣閱卷完成後,卷子會重新發回國子監,和原卷一一對應,整理中選的名單。卷子上都有對應的編號,整理起來倒不算麻煩。可問題偏偏就出在了這個環節。

主管此事的是一位博士,姓林,以前在大名府做教諭,三年前趕上地方官拔擢,才進了京城。他是個做學問的人,於官場結黨攀附之道並不熱衷。因此也只是一味地埋頭做事,唐挽上任這一年,很少聽到他的聲音。

這一次林博士卻是主動走進了國子祭酒的書閣。

他進來的時候,唐挽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快到下班的時辰了。說明林博士要說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唐挽便又坐回了桌後的太師椅上,十指交叉,等著他的下文。

林博士帶來了一份試卷。

手中這份卷子,論據清晰,立論高遠,是個好文章。初一看,也看不出有什麽問題。閱卷官給出了三個“優”兩個“良”的評判,是穩穩的進士及第了。

唐挽又看了一遍,才終於看出了奇怪的地方。

這卷子的內容與考題不符,說文不對題,差之千裏都不為過。倒是可以和之前送上去的另一道備選題目對得嚴絲合縫。

唐挽立時便明白了這裏頭的貓膩。定是有人將考題洩露了出去,卻沒有告訴學生還有另外兩道題目。故而學生只準備了這一篇文章,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寫。

究竟是誰洩露的呢?文不對題這麽大的紕漏,閱卷的眾位閣老竟然誰也沒看出來麽?

她又低頭看了一遍手中的卷子,確認自己的判斷無誤,問道:“這卷子是誰的,查出來了麽?”

林博士說道:“考生的名字叫馬世英,”他頓了頓,說道,“是兵部左侍郎馬躍的侄子。”

唐挽眉頭一挑。這位馬躍她曾聽說過,之前以瑞王府講師進兵部左侍郎,入閣也有年頭了,是閆黨的核心要員之一。既然是他的侄子,怪不得那幾位閣老“眼拙”了。

“大人……”林博士看著唐挽,眸中的擔憂顯而易見。他知道唐挽是徐閣老的門生,因此才敢將這件事與她說明。可真的說出來了,心中又不免害怕。朝中的爭鬥他並不清楚,他也只是想安安靜靜做自己的學問。

那為什麽還要說?許是因為骨子裏那一點讀書人特有的潔癖。要是連科舉都不公正了,天下哪裏還有公平可言呢?

唐挽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事,笑了笑,說道:“林博士放心,我定會妥善處理,給學生們一個說法。也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林博士點了點頭:“多謝大人。”可眸中憂慮未減。

“如果這件事最終不如我們所想,那這卷子便是我一人發現的,與你無關。”唐挽道。

林博士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面上一松,又有些羞愧:“大人……一定覺得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吧!”

唐挽淡淡一笑,說道:“你若真的貪生怕死,又怎麽會來找我呢?遇到這樣的問題,你能主動向上峰匯報,是最得體的反應。作為你的上峰,我若不能保護你的安全,才真是羞愧至極啊。”

林博士不禁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比唐挽年長十歲,心裏一直對這個年輕的上峰生不出敬重之情。雖然有探花的功名,也不過就是個未經世事的年輕人罷了。直到今天唐挽這一番話,徹底改變了他的想法。

這個年輕人,不論是境界格局,還是情懷氣度,都遠非自己可比。

唐挽卻並不知他心中所想,怕他擔憂,還親自將他送到門外,囑咐道:“我聽說你家裏還有個老母親。回去之後嘴上得有把門的,當心禍從口出。”

林博士連聲應了,握著唐挽的手,道:“大人也一切小心。”

唐挽一楞,倒從他的話中品出了點“壯士一去兮不覆還”的意味。

待得林博士走遠,唐挽立刻轉身回到書閣,將那封卷子揣入袖中,直奔徐府而去。

……

通常會試的成績會在三個地方公布。第一個是貢院門前的公告欄,第二個是國子監門前的士林墻,第三個是京城西北的順意門。

這個順意門原叫尚義門,是當年聖祖皇帝入京後親自改的名。順意順意,上順天意,下順民意。會試這樣的舉國大事,在這裏張貼公布,也算是順應了民心。

考試結束後,就時常有學生們聚集在這裏等待消息。倒不是說朝廷沒給發榜的日子,只是考生們的心,總存著個“萬一”。萬一閱卷順利,提前發榜了呢?金榜題名這樣的人生大事,絕不能落於人後。

今天又是這樣。太陽才剛剛升起來,就有幾個學生陸陸續續地到了。往日裏他們都會先往那空蕩蕩的城門上瞄一眼,就躲到附近的茶樓裏喝茶談天。今日這一看可不要緊,一人高喊道:“發榜了!”

這一句就像是集結令一樣,瞌睡也醒了,腿腳也利索了,都往順意門前聚集過來。有人還吆喝著:“你們看看有沒有我!周家那兩兄弟還在睡覺呢,我去喊他們!”

站在最前面的人卻說了一句:“莫急,這不是進士榜!”

這是什麽呢?是一封奏疏,一封由前江南道督察使謝儀所寫的,告敏郡王兼並民田、侵吞國產、草菅人命等十項重罪的奏表!

整篇奏疏,行文懇切,證據詳實。元朗不愧是文學大家,筆下的每一行、每一句,都有著極強的煽動效果。尤其是那最後一句:“天下之道,貴乎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則鳴。敏郡王雖為宗親之貴,亦不得罔視國法。理應核查定罪,庶免民情激變之憂。”

這話說白了就是一個意思,天下不變的道理就是要公平。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能因為敏郡王是宗室就法外開恩。否則定會激發民變。

果真會激發民變嗎?這卻不一定。可文字有著它特別的力量。元朗既然寫了,學生們也讀了,這一粒種子便在不知不覺間種了下去。

全天下最愛議論朝政的群體,恐怕就是讀書人了,尤其是剛剛參加完會試,馬上就要邁入朝廷的學生們。人人都自發地生出一種使命感,這事必須管,而且必須要讓朝廷給出個說法來!

霎時間,茶樓客棧、酒肆楚館,滿是關於對這件案子的議論。短短一天的時間,百姓們對此事的熟知程度就好像了解自家的炕頭一樣。就連巷子口玩耍的三歲小童,也能背幾句元朗奏表的原文。

幾天之後,事態進一步發酵。學生們得不到朝廷的反饋,便決定采取更加激進的做法。他們自發地聚集在六部九司的大門前,也不管你這衙門是做什麽的,就是請主事的官員出來表個態度。更有學生高聲叫嚷著,要求敲玄武門前的登聞鼓,讓皇帝親自來斷案。

這便影響了衙門的公務。各個衙門都向應天府求救,那一天滿城跑的都是官兵。國子監自然也得了信,本來參加會試的學生都是國子監負責安排監管,可如今會試已經結束了,道理上來講也就沒他們什麽事。有人勸唐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唐挽卻是亮了眼鋒,說道:“進士榜一天沒發,會試就沒有結束。還請各位跟著我一起走一趟吧。”

“我們也去疏散學生嗎?”

唐挽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們是去保護學生。”

也幸好唐挽及時趕到,在刑部的門前喝住了想要執杖行兇的順天府衙役。衙役一見唐挽身上的四品緋色朝服,立刻便軟了下來,上前說道:“大人您不知道,這些讀書人最是難纏。不如都抓回大牢,關他們幾天,讓他們吃點苦頭,才能老實。”

此時國子監的博士們才堪堪用身體擋住了板杖,將學生們圍在中間。國子監的博士大多在太學任教,學生們從各地來到京城,都在太學旁聽過課程。此時見著自己的老師,一個個眼眶通紅。刑部大門前的方磚廣場上滿是人,順天府的衙役、國子監的博士、鬧事的學生,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抹緋色朝服上。

唐挽冷冷看了那班頭一眼,說道:“進士榜還沒發,你知道他們裏面哪個是將來的內閣首輔?”

只這一句話,班頭便嚇得臉色蒼白,說道:“大人啊,此處可是京城,他們聚眾鬧事,驚擾了上官,小人可吃罪不起啊。而且我家府臺大人……”

“這麽說是你家府臺大人讓你杖打學生的?好,你隨我去督察院,我現在就去參他一本!”唐挽說著便去拉那班頭,“你當他們是什麽人?他們可都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便是你家府臺大人見了也要下轎行禮的,你竟敢動板子。走,看我不參你個死罪!”

那班頭一聽這話,雙腿已經開始打顫,被唐挽一拉就跪在了地上,連聲告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也是糊塗了!大人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帶著你的人滾回衙門去。再讓我看見你順天府的人欺負學生,讓你家府臺小心他的腦袋。”唐挽厲聲道。

那班頭哪裏還敢耽擱?又連磕了幾個頭,匆匆帶著衙役們離開了。

“多謝國子祭酒!”學生們長身拜謝。

唐挽沈聲道:“你們都聽好了,這事朝廷已經知道了,想必不日就會有結果。在此期間,你們可以質詢,可以靜坐,可以給官府施壓,卻不能做出有礙秩序之事。別給國子監的老師們丟人。”

“是!”

刑部門前發生的這一幕,很快就在學生們之間傳遍了。他們是真的心服於唐挽,便按照她的話,安靜而有秩序地向朝廷表達著自己的聲音。

他們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是經過層層選拔而來的人才俊傑。他們大多出身寒門,身無長物,所要求的也不過一個“理”字。

憑什麽皇帝的親戚就可以燒殺搶掠為所欲為?我們供奉的到底是仁愛的君主,還是披著人皮的野獸?

更有甚者,說出了這樣的話。宗室之案不判,便是中了進士,也誓不入朝。

文人學士,是朝廷的基石。基石不穩了,人心亂了,朝廷還是朝廷麽?

皇帝躲在西苑裏,將桌上的杯盤筆架都砸了個幹凈。內閣已經十日沒有開晨會了,徐階病了,而閆炳章則沈浸在喪女的傷痛之中。沒有人再替皇帝收拾這爛攤子。言官們勸諫的奏疏像雪花一樣飛來,無外乎就是一句話,請嚴懲敏郡王,以安撫民心。

“反了,全反了!”皇帝的怒吼聲回蕩在宮殿裏,“去把那謝儀抓住,朕要殺了他!”

“陛下萬萬不可啊!”陳同到底還是個明白的,跪伏在皇帝腳邊,哭道,“一旦抓了謝儀,必會徹底激怒天下學子。到時候,那登聞鼓,可就要日日響個不停了!”

皇帝只覺得頭痛欲裂。他的眼睛也模糊了,看東西都帶著重影:“閆炳章呢?他是怎麽做事的?把他給朕找來!”

陳同急急忙忙站起身,道:“是,奴才這就去請閆首輔!”剛轉身出了大殿,正撞到一個人身上。

“哎呀!”待看清了來人,陳同的臉色瞬間放晴,“徐閣老!您可來了!”

徐階自然要來,而且必須在這個時候來。這些日子他躲在府裏,聽著外面一聲高過一聲的喧囂。吵吧,鬧吧,吵夠了火候,才是他徐階出來收拾局面的時候。

“徐階……徐階!”皇帝看到緩步而來的熟悉身影,心頭一暖,“你可是來了!”

“是,臣來了。”徐階微微擡起頭,下垂的眼角裏藏盡了刀鋒。

皇帝的手向著他伸出去。徐階擡眸,看到那只顫抖的手,只覺得心神俱震。

曾經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手掌厚實,指腹圓潤,指尖瑩白。那是一雙攪動乾坤的手,掌控著大庸萬民的福澤。如今眼前的這只手,枯黃幹瘦,就像是被吸幹了水分的樹皮,一觸即碎。

皇帝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徐階想。真要倒閆,就趁現在。

皇帝的手懸了懸,卻終究沒有被自己信任的老臣握住。他無力地垂下手臂,道:“外面這局面,你要怎麽收拾?”

徐階說道:“群情激憤,只能疏導。只有將學生們的憤怒轉移,才能保住君父的聖名。”

“如何轉移?”

徐階眸光深沈,道:“臣的手中,有閆黨要員舞弊科場的罪證。我們正好借此,把學生們的憤怒,都引到閆黨的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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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閣老:今天也是搞事情的一天!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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