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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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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唐挽此話一出, 沈榆就坐不住了, 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唐挽壓住他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沈榆雖然懷疑, 卻也終於沒說什麽, 讓唐挽把話說完。

“我在蘇州府做同知時,曾與汪世棟共事三年。此人油滑老練,城府頗深,且極善鉆營, 必將成為政令推行的一大禍患。我擔心換了別人,會鬥不過他。”唐挽說著, 看了沈榆一眼。

沈榆會意, 也陷入思索。以馮楠的性格,的確不適合這些官場上的勾心鬥角。

裕王自始至終都很沈默, 一直拿眼看著徐階, 好像在等他拿主意。徐階聽完唐挽的話,眼中閃出光亮,問道:“匡之,如果是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唐挽低眉道:“別的不敢說,汪世棟這個人我還算了解。共起事來應該更得心應手一些。”

“關鍵不在做事, 而在謀人。”突然屏風後突然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眾人聞言都站起身來, 就連徐閣老也離了座位, 沖著屏風微微拱手。

唐挽這才發現, 屏風後隱隱約約, 是兩個女人的影子。

“我們在討論推令人選的時候,不如先想一想,閆黨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一道政策?知己知彼,方能有備無患。”女子的聲音說。

“李王妃說的正是,”屏風後又傳來劉王妃的聲音,“這個餘杭可不是個普通的小縣城,乃是敏郡王的食邑之地。而此地距離閆首輔的老家鳳來不過二十裏。閆黨選在這個地方,或許另有深意。”

原來屏風後的竟然是兩位王妃。唐挽的目光不自覺掃過裕王,就見他雖然坐在位置上,眼神卻很飄忽,總向門外張望。想來心思也並不在此。現在可以確定,王府真正主事的,應當是這兩位王妃了。

“兩位王妃所言極是。”徐階說道,“匡之,你有何想法?”

唐挽的想法,是這兩位王妃未免太陰謀論事了些。閆鳳儀推行政令的目的,不過為了重新凝聚閆黨,在滿朝官員面前證明他的能力,實在沒有把打壓徐黨當做目的。更何況這道政令還是她推薦給閆鳳儀的。

可唐挽卻沒辦法告訴他們這些。想了想,說道:“臣下以為,事要做,人也要謀。江南建區的確是有利於朝廷的大事,做不成就太可惜了。臣自請命下江南,將差事做好,絕不讓閆黨從中謀私利。”

徐階微微點了點頭。

又聽屏風後劉王妃道:“要我說,這次的事我們就別摻和。政策既然是他們閆黨提的,就讓他們去做。我們只在暗處盯著,最好能出點事,我們好拿到閆黨的把柄,將他們一網打盡。”

唐挽聽見這話,心中很不舒服。江南建區之事是為天下百姓計,連閆鳳儀都能暫時放下黨爭,謀求公利。而劉王妃,身為小世子的生母,未來的一國之母,竟然想趁這個機會排除異己。這後庭女子的心思,未免也太陰詭了些。

“話雖如此,可這畢竟是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大事,總還是不要出錯的好,”竟然是裕王開了口,“此事還是交給徐公來定奪,你們兩個婦道人家就不要插手了。”

他說完,袍袖一挽,大步離開了。

唐挽心中暗暗點頭,到底王爺還是有些威儀的。

小會開到這兒,也就該散了。徐階扶著唐挽的手往外走,說道:“明天內閣晨會,我會推舉你做江南道督察使,主管這次改稻為桑之事。你一定萬事小心,有事就給我寫信,千萬別意氣用事。”

唐挽點點頭:“老師放心。”

送著徐階上了轎子,唐挽轉過身,就見沈榆正等著自己。

“你是怎麽考慮的?”沈榆問。

唐挽拉著他走到王府後院,在花木下的小石頭凳上坐下來,說道:“瑞芝,我理解你想要提攜廣漢的心。可是我擔心,這次江南建區,是一場禍患。”

沈榆蹙眉:“這滿朝文武都支持的事,怎麽回事禍患呢?”

“就是因為滿朝都支持,實在太不正常了。”唐挽分析道,“現下朝內黨派洶湧,明著是閆、徐二公爭權,暗裏是瑞王、裕王奪儲。人人各懷心思,人人都有算計。剛剛王妃的話你也聽到了。千萬雙眼睛盯著,哪怕有一點紕漏,都會萬劫不覆。”

江南建區的方案沒有任何問題,卻引發了這麽多的異常反應。事情越來越向著她無法把控的方向發展。唐挽忽然覺得,是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

沈榆心頭一凜,握住唐挽的手,道:“那你去不是也很危險?不行,我去跟徐公說,另換他人。”

“瑞芝!”唐挽拉住他的袖子,笑道,“當年我們高中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都忘記了?茍利國家生死以……”

“……豈因禍福避趨之。”沈榆接完這後半句,內心百感交集,轉身握住了唐挽的手,說道,“匡之,你這一路坎坷,諸多不易。愚兄我……慚愧啊。”

唐挽握著他的手,道:“稍安勿躁。廣漢他會回來的。”

沈榆離開後,唐挽又獨自在石凳上坐了一會兒,整理覆雜的心緒。忽聽身後巨石處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唐挽驚起,就見劉王妃緩步而出,懷中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砌的小兒。

唐挽低頭行禮,心如擂鼓,默默將剛才自己同沈榆的對話過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麽僭越之言,才稍稍松了口氣。

“妾身無意間聽到了先生和沈大人的對話,請先生莫怪。”劉王妃說道。

既是無意,就不該聽下去。唐挽心中這麽想,嘴上卻說道:“豈敢。我與沈大人也沒說什麽見不得人的話。王妃也不算竊聽。”

劉王妃淺淺一笑,圓潤的臉上便顯出兩個酒坑:“先生方才所言,振聾發聵,一心為公,令人敬佩。妾身再回想自己所說的話,實在是慚愧之至。”

這位王妃究竟想說什麽?唐挽心頭納悶,於是躬了躬身子,等著她的下文。

劉王妃道:“妾身出身貧寒,也沒讀過什麽書,不會教導小世子,一直想給小世子找一位才德兼備的老師。不知先生可願收下這個學生?”

這個要求,唐挽確實沒想到。她既是裕王府講師,便是裕王的老師了。裕王又是小世子的父親,這父子二人同拜一個老師,雖然不是不可以,卻實在不多見。唯一的先例就是先皇在位時,曾讓當今陛下和孫子成王一起拜入藺如是先生門下。可惜那位聰敏好學的成王,已然仙逝許久了。

王妃說出了這樣的話,唐挽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說道:“能得王妃的信任,唐挽惶恐之至。一定盡心盡力教導小世子。”

“太好了,”劉王妃將小世子放在地上,催促道,“快去給先生磕頭。”

地上滿是枯葉和石子,劉王妃卻不攙扶。小世子當即拜倒在地,分毫也沒猶豫。唐挽心頭一緊,忙將孩子抱起來,說道:“使不得。臣受了,受了。”

劉王妃臉上的笑容帶著後庭女子少見的真誠:“往後,就有勞先生了。”

……

唐挽得了徐階的首肯,以為自己下江南之事已成必然。然而次日內閣晨會之後,得到的消息卻出乎她的意料。

新任的江南道督察使,是元朗。

聽到消息時,唐挽剛結束了國子監的晨誦。一直在宮門外等消息的雙瑞匆匆趕來,在唐挽耳邊耳語幾句。唐挽神色大變,立即命人準備了轎子,直往元朗所在的戶部而去。

到了戶部,正好碰見沈榆。沈榆明顯也得了消息,心情十分覆雜。問詢元朗何在?答曰,回家收拾行裝,即刻啟程。

唐挽又急忙往元朗家趕去,路上嫌轎夫走得太慢,竟棄了轎子一路奔跑。真到了元朗府上,已是滿頭大汗。

看門的小廝正好是那日見過的,因為元朗的吩咐,也不敢阻攔唐挽,只說道:“我家老爺正在書房呢,大人您去吧。”

元朗果然在書房。他穿著一件洗得半新不舊的廣袖長袍,正低頭翻閱著手中的書冊,旁邊是一個打開的書箱,裏面已經堆得半滿了。書房大門敞開著,唐挽手扶著門框,望著眼前男子的背影,內心生出無限的歡喜與落寞。

元朗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他本就生得高挑,半捧青絲用一根發帶松松系了,順著修長的腰線垂落,隱沒在青色的衣袍中。湖光山色亦不及他此刻的眉眼,彎了彎,喚一聲:“匡之。”

“你怎麽來了?”元朗放下手中的書卷,朝她走過來。

“不要去江南。”唐挽心中有萬語千言,到了嘴邊,只剩了這麽一句。

元朗笑了:“為何?”

“這原該是我的差事!”

元朗看著眼前人眉宇間的急切,挑了挑眉,唇邊含著笑意:“這江南建區的政令本就是你我一同寫就的。你獻策的時候可沒叫我,難不成還不讓我參與了?”

“元朗,你不明白。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元朗轉回身繼續收拾書箱,唐挽便跟在他身後,喋喋道:“這事兒是閆鳳儀牽頭的,閆閣老本來不同意,但是突然就同意了,還選在了離他老家不遠的餘杭,這裏頭肯定有問題。餘杭縣還是郡王的食邑,少不得要與宗室對上。還有,餘杭縣令汪世棟我曾接觸過,很不好搞的。你……”

元朗突然轉過身,對上她的眸子。兩人距離太近,呼吸拂在彼此的臉上,唐挽的話就這麽斷在了喉嚨裏。

元朗的眼睛像是兩道清泉,裏面盛滿了柔光:“你去了,不也是一樣覆雜,一樣棘手嗎?”

“我對那種情況比較熟悉,我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你相信我,我能做得好。”唐挽仰頭道。

元朗忽然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悲涼。他靠著書桌坐下來,握住唐挽的手,將人拉到自己跟前。

這是唐挽回京後,他第一次牽起她的手。元朗細細摩挲著她柔軟又溫暖的手掌,帶著積攢了許久的思念和眷戀。他低著頭,將兩人的掌心相對,十指交合,無比認真又鄭重。許久,一聲喟嘆,道:“匡之啊,你該懂我。”

“這些年來,日夜煎熬著我的,就是看著你孤身一人,卻什麽都幫不上。我們在花山的那段日子,倒成了我過往這二十年中唯一值得紀念的了。”

他將唐挽的手緩緩貼上自己的胸口,擡起頭,對上她的眸子。平生第一次,他不再掩飾眸中洶湧的情感:“這場婚姻對我來講,是葬送一切希望的墳墓。我們兩個人,真的沒有希望了。”

他的話混亂不堪,毫無邏輯,可唐挽卻聽懂了。便覺心口一痛,眸中蓄出淚來。

元朗的眼底微紅,唇邊卻仍帶著和煦的笑:“你便允了我吧。前途兇險,讓我替你承擔。我怕時日一長,我們之間能留下的,真的不多了。”

怕只怕來日太長,再與你分別四方。又恐時光太短,訴不盡此刻衷腸。

唐挽此刻才明白,其實元朗一直都沒有變。他的胸膛仍像那個雪夜一樣溫暖。只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元朗的手撫上她的臉龐,拭去點點淚痕。唐挽這才發覺自己流淚了,低頭吸了吸鼻子,道:“你此去萬事小心。我等你回來。”

元朗笑了,平素清冷的眉眼蓄著少有的溫柔:“終也輪到你送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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