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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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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大凡知縣出行, 一頂大轎, 四個衙役,前有鳴鑼開道, 後有響鼓凈街, 敲敲打打滿城皆知。

唐挽覺得,立下這個規矩的人一定很寂寞。

唐挽並不喜歡這樣俗氣的熱鬧。於是在她上任的第三天就親自下令解散了縣衙的鑼鼓儀仗。一是因為她這個小小的縣官實在沒有什麽重大場合用得上儀仗的;二是因為縣衙實在緊張,少幾個人吃飯還能節省開支。

花山縣很窮,是那種想象不到的窮。

唐挽初到花山的那一天, 正趕上黃昏時分,一行人靜悄悄地入了城。小小的縣城只有一橫一豎兩條主道, 縣衙就坐落在兩道交叉的十字口。街道上空蕩蕩的, 一個行人也無。唐挽下了轎子,擡頭看, 但見門口廊柱朱漆剝落, 大門上的紐釘也掉了幾顆,要不是頭頂牌匾上清楚寫著“花山縣衙”這幾個大字,她還真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她見慣了蘇州繁華,再看此處破敗,更覺刻骨銘心。

唐挽獨自立在十字路口,在那炎熱的夏日傍晚, 忽然生出幾分秋風蕭瑟之感。

怎麽能窮到這個地步呢?這前任知縣該沒少貪吧?

於是唐挽當夜便開始查賬。將三年的賬本查了個底朝天, 才驚訝地發現, 前任知縣不僅沒貪, 還是個不折不扣勤政愛民的清官。

前任知縣姓陳, 嘉元十八年舉人出身。為人端方嚴謹、剛正不阿,在任期間沒有留下一件冤假錯案。他還親自帶著百姓開墾荒田,三年任期中共開墾田地一百一十餘畝,真正做到了村裏家家有地、人人有田。

可即便如此,花山縣還是一年比一年窮。

陳知縣在百姓當中也頗有美譽,當地流傳著許多他嚴謹治家的故事。傳說有一年鬧饑荒,他把自己家的糧食都拿出來接濟百姓。他的女兒餓得不行,偷了隔壁半塊饅頭吃。他聽說之後,把女兒一頓毒打,並說道:“你就算是餓死了,也不能丟了我的顏面,敗壞了門風。”後來他的女兒果真餓死了。

百姓們講起這件事,都交口稱讚,說陳知縣才是君子楷模。唐挽卻聽出了一身冷汗。

所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陳知縣沒有庇佑一方的本事,實在不該坐在知縣的位置上瞎胡鬧。一樣的道理,他沒有養活自己女兒的辦法,就實在不該當這個父親。

唐挽越是深入調查,就越發現,花山縣的窮,其實和陳知縣治理不當有很大的關系。

唐挽上任的這兩個多月,幾乎全是在田間走訪,體察民情。花山縣之所以以“花山”為名,就是因為此地多山,且山上多有五色石頭,遠遠看去色彩斑斕。石頭多了,黃土就少,地面極為貧瘠。這樣的地貌環境實在不適合農耕。陳知縣之前開辟出來的百畝耕田,每年的產量根本養不活種田人。

花山縣貧困至此,本可以向朝廷申請補助。而朝廷發放貧困補助的標準是以人均所擁有的田畝數來判定的。在陳知縣的帶領下,花山縣已做到人人有耕田了。因此不僅得不到朝廷補貼,還要每年按照田畝數量上繳糧稅。

可百姓無糧。陳知縣就只能從縣衙的庫裏拿出存糧來上繳。三年下來,縣衙府庫已經顆粒未剩,比唐挽的臉都幹凈。

若是此時來一場天災,花山縣的百姓恐怕都撐不到州府的救濟糧。

雙瑞坐在府庫的地上,一邊算賬一邊嘆氣。唐挽也是越想越生氣,晚間給元朗寫信,忍不住將這陳知縣痛貶了一番,直言他是個昏官。半個月後收到元朗的回信,原以為他會與自己同仇敵愾,未想到他卻對陳知縣頗多寬釋,又勸誡唐挽,不該說那些刻薄之言。

“端正君子,嚴謹持身。才不配位,迂人罷了。”這就是元朗對那陳知縣的評價。

唐挽站起身,負手在書房裏打轉。我刻薄?當官不作為,就是在作惡。一個無能的清官所帶來的危害,比貪官更甚。

到這時唐挽才終於理解了白圭的話。什麽樣的官才是好官?讓百姓家裏有餘糧、身上有衣穿、日子有盼頭,才是好官。一味愛惜自己的名聲德行,不過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這是第一次唐挽沒有給元朗回信。她將那封信鎖在了書桌下的烏木盒子裏,決定要好好跟元朗置一置氣。

雖然這氣置得委實沒有什麽道理。

轎子停了停,卻沒有落地。唐挽心下奇怪,剛要掀開簾子看看究竟,就聽外面雙瑞低聲道:“公子,那孫員外在衙門口等您呢!”

唐挽不禁皺了皺眉。自從上任,這群地主鄉紳動不動就來登門拜訪,可真讓人頭疼。於是說道:“走後門!”

“哎!”雙瑞應了一聲,吩咐轎夫,“走走走!”

堂堂一地父母官,竟然被逼的走後門。唐挽覺得自己混的實在是慘了點。

更慘的還在後頭。她進了衙門,凳子還沒坐熱,就被人追到了門上。

登門的人,正是剛剛被一擼到底的趙秀才。

趙秀才回到家,就看見自己的妻子梁氏坐在地上哭號。原來早有好事的人把他丟官的事告訴了梁氏。這梁氏雖然沒讀過書,但娘家在當地也算個富戶,梁氏也生了一副好相貌,當初提親的人裏,人品條件比趙秀才好的多的是。如果不是因為貪圖一個秀才夫人的名聲,趙家也保證能給趙秀才在縣衙裏謀職位,她才不會嫁給他。如今成親不過三載,趙秀才就丟了官,梁氏直覺得自己嫁虧了,止不住坐在地上哭號起來,直喊這日子可過不下去了。她一哭,少不得把街坊四鄰都招引了來。

趙秀才本就沒臉,被街坊四鄰一頓指戳,更覺得下了面子。當即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我這官都是讓你給哭沒的!”

梁氏哪裏受得這樣的委屈,眼淚一抹,道:“你有本事跟我這兒充爺,你去衙門跟縣太爺撒潑啊!把官要回來才算你本事!”

當著這麽多鄰居的面,趙秀才被她激得血氣上湧,吼一聲:“去就去!我是朝廷任命的主簿,從九品!豈是他縣令說免就能免的!”

趙秀才氣勢洶洶地出了門,又氣勢洶洶來到縣衙。可真見著了唐挽,他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來。

唐挽畢竟是他的上官。他一個讀著聖賢書長大的秀才,骨子裏就帶著倫理綱常的忌諱,見了唐挽便先矮了一截。唐挽早料到趙秀才會找來,閑閑地捏了茶盞,問道:“難道我的話說的還不夠明白?”

雙瑞馬上接道:“大人說的再明白不過了!可偏有人啊,臉皮忒厚!”他說著,還瞥了趙秀才一眼。

趙秀才臉上一陣紅。可他自覺自己占著理,脖子一梗,道:“大人,下官是朝廷任命的品級官,要罷免也要朝廷發文,豈能如此隨意!”

“趙秀才想要朝廷發文啊,”唐挽慢悠悠喝了口茶,看了雙瑞一眼。

雙瑞立即會意,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道:“趙秀才認得此物吧?這是你在任時花山縣財務總賬。與收支明細比對,就可以發現其中有十一出紕漏。你在任三年,先後貪汙一百二十餘兩!這如果報到朝廷......”

趙秀才已是一頭冷汗。他做的賬,自覺天衣無縫,怎麽竟被查出來了?如果真的報到朝廷,貪汙上百兩,恐怕一百個大板是跑不了的。一百個板子啊,打完了恐怕命都沒了。

雙瑞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大人仁德,準你自行辭官。這是給你個再世為人的機會啊,你還不謝恩?”

“大人!”趙秀才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我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看在我任職多年,熟悉公務的份上留下我吧!我保證,往後一定兢兢業業,肝腦塗地,為大人效力!”

唐挽心想,這人可真是執著,到了這個地步,還舍不下自己的官帽。

“我這人,最見不得貪汙,也不信什麽改邪歸正的話,”唐挽道,“我記得你的父親是在府衙當差吧。趙秀才,也得為乃父名節多做考慮啊。”

大庸官場最重門風。趙秀才貪汙的事一旦敗露,那他爹的官職也難保。

趙秀才一向最怕他爹。想到嚴厲的父親,膝蓋都哆嗦起來。唐挽也懶得再與他糾纏,起身整了整衣袍,轉屏風往後院去了。

剩下的事,雙瑞自會解決。

花山地處西北,民風曠達。這份曠達在縣衙後院的景致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不似蘇州的繁華錯落、一步一景,花山縣衙的布置則顯得更加隨性,墻根下的喇叭花,磚逢裏的爬墻草,一切都順其自然。那幾處隨手點綴的齊松怪石,又平添了些別樣趣味。

沈玥就坐下松樹下,手拿著一冊黃卷翻閱。他聽見腳步聲,擡起頭,正看到唐挽快步走來。

“聽說你把趙主簿革職了。”沈玥道。

唐挽挑了挑眉:“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她說著,撩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革職了好,我早也看他不順眼了。他那點活我都能做,不必再養個閑人。”沈玥道。

唐挽便笑了:“我知道你能做,可不能全都讓你做了。萬一把你累出個好歹來,我可舍不得。”

唐挽認為自己做的最英明的決定,就是把沈玥帶來了花山。沈玥不僅勤奮好學,還對政務頗為熟悉。新官上任,千頭萬緒,可有他在身邊幫忙,唐挽自覺從容了許多。

“看來你是招攬到賢才了。”沈玥才不會相信唐挽所謂“舍不得”的鬼話。當初剛到花山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壓著他和雙瑞清查賬目,三天兩夜都沒讓人合眼。

唐挽道:“這小地方也找不到什麽大才。不過是個忠實可靠的年輕人,湊合著先用一用。”

沈玥點點頭,揚了揚手中的書卷,道:“我今天讀《花山縣志》,找到了一些信息,興許你用得上。”

唐挽雙眼一亮:“說來聽聽。”

花山縣存在的年代久遠。這樣有歷史的地方,大多會和一些神話傳奇有些關聯。

縣志裏就記載著這麽一個傳說。說上古時期,女媧補天,取八方精華煉成五彩石。這煉石之地就在花山。真火焚燒了九九八十一日,把土地都烤成了焦土,故而當地土壤貧瘠。而煉石的廢料就地堆砌,留存了下來,便是如今四面環繞的花山。

“這傳說也未免有些牽強。如果當真有廢料留存,女媧娘娘又何必用自己的真身填補窟窿呢。”唐挽笑道。

此時正巧喬叔端了茶來。沈玥取了一杯遞給唐挽,又端了自己的,道:“這傳說的唯一可取之處,就是說明花山的土壤確實不適合耕種。我翻閱了本地的歷史,基本都是以山林、畜牧為主。直到嘉元十八年,才開始發展農耕。”

“嘉元十八年……”唐挽算了算,道,“距今也有將近二十年了。”

“正是,”沈玥道,“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一年不如一年。”

唐挽蹙眉,道:“這一個知縣糊塗也就罷了。這中間經歷六任知縣,總不能都犯這樣的糊塗吧?可有什麽其他的原因麽?”

沈玥道:“這個縣志上沒有說。不過我的印象中,嘉元年間好像有那麽一次縣政改革,或許有些關系吧。”

唐挽皺著眉頭,道:“就我目前探查的結果,真正可耕種的良田不過十分之二三。剩下那些還未丈量的也好不了多少。這麽多年都走錯了路子,得改。”

“你要怎麽改?”沈玥問道。

唐挽想了想,說:“種不了糧食,就種果樹,搞畜牧。再發展商道,賣錢換糧食!”

“退耕?恐怕沒那麽簡單。”沈玥道,“現在家家戶戶的耕田,再薄也是家產。你想要回來,恐怕會生亂。除非有足夠的補貼來安撫民心。”

唐挽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眼下最缺的就是錢。

沒有錢,就不能進行改革;不變,就會越來越窮。這簡直是個死胡同。

“還有,就是人心。”沈玥提醒道。

唐挽也想到了這一層。花山縣這些年雖然窮,卻沒有生什麽亂子,可以說全靠前面幾位知縣清正廉潔的好形象支撐著。百姓們清貧歸清貧,可看到父母官和自己一起吃苦,也就沒了什麽怨氣。

所謂不患貧而患不均。大家都窮,也就窮得心安理得了。

可一旦要做起改革,誰先富、誰後富;哪個賺的多,哪個賺的少,很快會分出差距來。如果不能在此之前樹立起,那改革後的麻煩就會接踵而至。

“非得做出一件事來不可,”唐挽捏著茶杯,皺眉道,“一件真正讓百姓得利的事。”

沈玥深以為然。然而沒有錢,怎麽讓百姓得利?這又回到了那個死胡同。

“大人,咱們得搞點錢啊。”沈玥很認真地說道,“用不了很多,有二三百兩就成。”

唐挽點點頭:“我想辦法。不行,就去哭窮!”

對誰哭窮?自然是對唐挽的上官,臨清知府羅步達。

說起來這位羅知府也算是唐挽的老熟人。當初唐挽在清水縣跟著老師讀書時,他是當地父母官,也就是向白圭引薦唐挽的那一位縣令。他為人嚴謹,做出了些政績,在唐挽高中的第二年就被升職,調任臨清知府。

因此羅步達看唐挽,總帶著點看自家出息兒子的意思。唐挽遇上羅步達,也少了幾分面對上官的持重拘束。

半個月後,花山縣耕田現狀已經全部摸查清楚。唐挽換上水蔥綠的九品知縣官服,將整理好的文書揣進袖子裏,登上轎子直奔府衙而去。

臨清府下轄的五個縣,花山是最窮的一個,也是最偏遠的一個。

轎子走了整整一天,才終於進了臨清城。府衙所在之地,便是一府之內最最繁華興盛的地方。唐挽在府衙門前下了轎,過堂裏少立,等候通傳。

“這位便是花山縣唐縣令吧?”

說話的人正跟唐挽走個對臉。看年紀三十歲上下,看官服也是一方知縣。唐挽便拱了拱手:“正是。敢問同僚何處任職?”

“閆志高,銅冶縣。”

那人上下打量著唐挽,眼神頗為放肆。唐挽微微蹙了眉,淡淡回一句:“幸會。”

閆志高說道:“我們地界相鄰,有時間歡迎來坐坐。”

兩人互相行了禮,閆志高便轉身離開了。

唐挽心裏嘀咕,閆志高……這人不會和閆首輔有什麽關系吧?可仔細一想,閆首輔是福建人,而剛才那閆志高分明北方人的長相,應該只是恰好同姓而已。真是閆首輔的親戚,怎麽也不能在這窮鄉僻壤當縣令。

“唐知縣,請進吧。”府衙管事躬身道。

羅知府就在書房。他剛剛見完了閆志高,正要喝口茶潤潤嗓子,唐挽就推門進來了。羅步達一口水還沒咽,於是擡擡手,示意唐挽坐下。

唐挽見過禮,便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

“這幾個月沒見,倒是有些消瘦了啊,”羅知府笑道,“怎麽樣,花山的差事不好做吧?”

唐挽笑著點了點頭:“確實有點出乎意料。”

“有什麽困難就說。能幫的咱們府衙一定給與支持。”羅知府說道。

這著實是一句官話。當初唐挽在蘇州的時候,接待下轄的縣官,也多會以此作為開場。不過不管水分有多少,唐挽要的就是這個話頭。

“大人,確實困難。”唐挖道,“您看,今年貧困縣的補助,能不能考慮考慮花山?”

羅知府臉上的笑意淡了淡,道:“匡之啊,花山前年才剛摘了貧困縣的帽子。你這又要申貧,不合規矩啊。”

唐挽早料到他會做此一說,便從袖中取出折子,雙手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躬身道:“這是花山縣人口耕地現狀的調查,請大人一覽。”

羅知府看了她一眼,擡手翻開了折子,瞇著眼睛漫漫看著。他一邊看,唐挽一邊將重點說給他聽:“花山的人均耕田所有量雖然已經到了脫貧線,但是其中真正能出產糧食的不過十分之三。花山的田地都是虛的,百姓們都在餓肚子啊。”

羅知府將那折子信手翻了翻,便合上了。他雙手交握放在桌上,等唐挽說完,才皺著眉,說道:“匡之啊,就不能克服一下嗎?這前任知縣剛脫了貧,到你這兒又跌回去了。這可於政績有損啊。”

唐挽的政績有沒有損失,她自己倒沒有那麽在乎。為政一方,百姓都吃不起飯了,哪裏有臉去拼政績呢?她剛想表一番態度,卻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層。

花山是臨清府的轄縣。花山跌下貧困縣,損的不止是唐挽的政績,更是羅知府的政績。

以唐挽對羅知府的了解,誰動他的政績,那就是要他的命。

唐挽再怎麽也不能要了自己上官的命。讓花山重新列為貧困縣,恐怕是不可能了。

明白了這一點,唐挽就決定退而求其次。這一趟不能白來,貧困縣爭取不下來,不如爭取點別的好處。

於是唐挽無比端正地行了一禮,繼而誠摯地看向羅知府,用最肅穆的聲音說道:“大人,花山確實窮困。您可憐可憐,給點錢吧。”

唐挽離開府衙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雙瑞打著簾扶唐挽上轎,說道:“公子,咱們去官驛歇一晚,明天再走吧?”

唐挽哼了一聲。雙瑞看她面色不善,就知道今天這一趟並不順利,因此不敢多言,催促著轎夫啟了程。

唐挽對著羅知府哭了半日的窮,哭得是口幹舌燥。然而貧困縣的名額沒要到,補助也沒拿到,只要到了一年的糧稅減免。

聊勝於無。可實在憋屈。

唐挽反覆琢磨著羅知府的話。原來嘉元十七年的那場縣政改革,直接將農田數量作為判定貧困線的標準,而“脫貧”則成了地方官員升遷考核的重要內容。羅知府去年述職的時候剛向山西布政使表了決心,任期內要使所轄五縣全部脫貧。

“這是京城下的硬規定,我也是沒有辦法啊……”羅知府也很無奈。

知府有知府的無奈,知縣有知縣的憋屈。要怪就要怪這狗屁不通的政策。可要問這政策是誰制定的?無他,正是當初的文淵閣大學士,內閣閣老唐奉轅。

唐挽深深嘆了口氣:爹啊,您可坑死我了。

唐挽唉聲嘆氣了一會兒,想著再責怪自己那已經作古的老爹也沒什麽用處,還是應該考慮考慮當下。花山縣改革勢在必行,她必須得找到錢回去。她要先穩住沈玥、安撫縣衙官吏,給他們希望,才能讓他們踏踏實實地跟著自己。想要成事,人心是最大的籌碼。

錢啊……唐挽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這麽缺錢的一天。回想當年在蘇州,動不動也是大幾千兩從手裏過,如今竟然為了幾百兩銀子發愁。

早知今日,在蘇州的時候真該多少貪一點,好解現在的燃眉之急。

唐挽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往衣襟裏一探,摸出一塊玉來。

這是她給元朗準備的生辰禮。她一直貼身放著,被她的體溫煨得暖暖的。街上的燈火明明滅滅,透過轎簾的縫隙照進來,那玉便映射出溫潤的光。

這是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在花山百姓的溫飽面前,元朗的生日就往後放一放吧。唐挽心裏覺得,像元朗這般深明大義的人,怎麽也不會因此而怪罪她。

左右她現在也在跟他置氣。元朗若真的怪罪起來……唐挽也可以先單方面原諒他,以作補償。

第二天離開臨清城的時候,唐挽的膝上多了一個裝著二百兩現銀的布包,還有一張當票。

“雙瑞,回去知道該怎麽說?”

“公子放心,我都明白!”

回到花山已是傍晚。沈玥早早便坐著輪椅在衙門口等候,見唐挽下得轎來,忙問道:“如何?”

唐挽看著他,揚了揚手中的藍布包,一笑,道:“知府大人十二萬分的支持。不僅免了一年的賦稅,還撥給我們二百兩銀子。”

沈玥雙眼發亮,臉色漲紅,激動得幾乎從輪椅上站起來。他身後,府衙的兩個文書臉上也少有地見了光彩。唐挽知道,用不了一天,這個消息就會傳遍縣衙上下。有了知府的支持,所有人的精神頭都不一樣了。唐挽唇邊挑起一絲笑意,深覺自己實在英明。

雙瑞覺得,就沖自家公子這說起謊話來面不改色的能力,日後必成大事。

“公子,這改革若不成,可怎麽辦呢?”回書房的路上,雙瑞憂心忡忡地問道。

“一定會成。”唐挽端著朝帶,步伐穩健。

雙瑞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別人,道:“可是咱們只有二百兩。就按一戶兩貫的安置費,也安置不了多少啊。更何況耕田改林,後續的工作還有很多……”

唐挽停下腳步,側過頭看他,道:“不錯麽,雙瑞。思慮周全,憑你現在的能力,做個縣衙的屬官都綽綽有餘了。”

“公子您誇我沒用啊,您沒錢辦不了事啊。”雙瑞滿臉都是焦急。

唐挽一笑,繼續向前走,道:“你算了麽,需要多少?”

雙瑞點點頭:“怎麽著也得這個數。”說著手指頭豎起來,比了個“四”。

“四百兩?”唐挽問。

雙瑞一砸吧嘴:“四千兩!”

唐挽點點頭,看著自己手裏的小布包,道:“那是得想點辦法了。”

“您有什麽辦法?現在咱們就二百兩,這銀子還能生出來銀子不成?”雙瑞瞪大了眼睛。

唐挽笑了,道:“當然了,這就是錢生錢的道理。”

花山縣是個小地方。不過三天,縣城幾乎人人都知道知縣大人去了趟府衙,得到了知府大人的肯定,還拿到了撥款。

人人都說,這個知縣不一般,有本事。前面幾個縣太爺都是只有往府衙交稅納糧的份兒,只有她,能把送過去的錢再掏出來。

所謂再富的地方都有窮人,同理,再窮的地方也都有那麽幾個富戶。

這個孫員外,就可以算得上是花山縣的首富。

有道是富貴不分家。唐挽剛上任的時候,孫員外就特意登門拜訪過一次。印象裏這個新上任的縣太爺雖然年輕,但是頗有決斷,也不像上一位動輒子曰詩雲的那麽不會聊天。孫員外存了想要親近的心,奈何這知縣三天兩頭往外跑,他幾次去拜訪都撲了個空。

如今聽說知縣從府衙回來,不僅給全縣減了賦稅,還拿了銀子,心裏就更按捺不住了。晚上睡不著覺,孫員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羅知府如此看重唐知縣,可見以後會給花山縣不少好處。自己正應該和唐知縣搞好關系,日後有什麽好項目,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孫員外覺得自己很有眼光。他下定了決心,要好好準備一份厚禮,砸開唐知縣的大門。

文玩玉器、名人字畫、金銀首飾……幾個大箱子擺滿了縣衙的後堂。唐挽負著手,繞著走了好幾圈,心想這孫員外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過小地方就是小地方。這首富送的禮,還趕不上蘇州一個普通的商戶來的上檔次。

唐挽手拿扇子,微微一掃。雙瑞立刻明白,高聲道:“都拿回去。”

孫員外的管家臉上霎時有些尷尬,心道這知縣還真是不好伺候。

衙役們得了令,便上前開始擡箱子。擡到唐挽跟前那五百兩白銀,唐挽卻用扇子點了點。雙瑞便出聲道:“這個留下。”

管家雙眼一亮,仿佛看見了希望。

唐挽扇子一擋,在雙瑞耳邊說了兩句,轉過身便往後頭去了。雙瑞躬身送她走了,才慢悠悠來到管家身邊。

“唐管事。”管家陪著笑臉。

“嗯,”雙瑞端著架子,“你們員外會做事,老爺很高興。明天要在縣衙設宴,請你們員外吃飯。”

“當真?”管家激動得聲兒都高了八度。

“我還騙你不成?”雙瑞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明日申時,請你們老爺過府來吧。”

“哎!多謝您!”

管家歡歡喜喜地出了門,招呼等在門外的夥計,把唐挽不要的那些金玉物件重新搬上馬車。夥計們看這原樣怎麽搬來的,還原樣怎麽搬回去,心裏不免犯起了嘀咕。有和管家關系好的,問了一句:“咱這禮都沒送出去,回去都沒法跟老爺交差,您老怎麽還這麽麽高興呢。”

管家也正是心情好,就多扯了兩句:“你懂什麽,人家知縣大人那叫會做官!沒看著麽,五百兩銀子……”管家越往後說,聲音越低,引得夥計們都湊過來聽。他突然一揚聲,道:“幹什麽呢,動作都麻利點,快點的!”

卻不料這一番話,都被一個人給聽了去。

趙秀才今日來送還腰牌和笏板,剛走到轉角處,就見角門前好大一群人在往外搬東西。他感覺有異,就躲在墻角後頭偷偷的看。

這一聽可不要緊,差點給他肺都氣炸了。好個唐挽,先前口口聲聲說什麽最見不得人貪汙,原來她自己才是貪汙的大頭。五百兩銀子啊,他那一百二十兩和這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趙秀才怒極了,把令牌往懷裏一揣,笏板往後腰一別,直沖大門而去。

雙瑞剛剛送走了管家,正在門房裏和人說話,一眼看見趙秀才,心裏咯噔一下。那管家走了沒多久,那麽多的東西往外搬,不會這麽寸讓他給撞見了吧?心裏這麽想,臉上就帶了笑模樣:“喲,趙秀才,今天怎麽過來了?來還腰牌了?”

趙秀才冷哼一聲,他一向最看不慣雙瑞這副小人嘴臉:“我要見知縣!”

“呵,大人上回說的話你還沒明白嗎?”雙瑞觀察著他的神色,道,“行了,別給自己找別扭。”

“哼,我找別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麽!”趙秀才高聲道。

雙瑞心裏暗叫一聲不好,果真讓他看見了。心頭一狠,臉上的笑容卻更燦爛了幾分,故意做出心虛的樣子:“別吵吵!來來來,裏頭說話。”

說著便把人往門房裏讓。

趙秀才見他變臉變得這麽快,便知自己得了理,膽氣也壯了幾分。雙瑞引著他入座,轉頭給門房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上好茶!”

門房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屋子裏就只剩了他們兩人。

雙腿也掀袍落座,帶著笑臉問道:“趙秀才,可是看見什麽了?”

趙秀才哼了一聲,道:“我不與你廢話,我只和知縣說!”

雙瑞也不惱,仍舊陪著笑:“那我也得和大人回啊。這麽著吧,您就告訴我,您是不是看見誰了?”

趙秀才瞥他一眼,心想這奴才是唐挽的心腹,說給他也就等於說給了唐挽。還另有一層好處,讓他在中間傳個話,自己不至於直接和唐挽面對面,還多了幾分轉圜的餘地。至於這個奴才,倒不必多客氣。於是說道:“知縣大人收孫員外那五百兩銀子,可是一點都不含糊啊。”

雙瑞臉都要笑出褶子了,自知被他看到,反駁也無用,道:“趙秀才想要如何呢?”

“呵呵,大家都不幹凈,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吧。”趙秀才道,“這裏頭的門道我熟啊!大人何不用我呢?”

正此時,門房端了茶上來。雙瑞親手給趙秀才捧了茶,道:“得了,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稍坐,我這就去和大人回。”

見雙瑞的背影匆匆而去,趙秀才更多了幾分勢在必得的得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喝了一嘴的茶葉沫子。趙秀才呸呸吐了幾口,高聲道:“來人啊!這什麽破茶,不是讓你們上好茶嗎?”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挑簾,竟走進來幾個官差,拿著鎖鏈就往他脖子裏套。趙秀才嚇了一跳,問道:“你們......你們做什麽鎖我?”

“唐府管家報案,說你入室行竊,押入大牢候審!來啊,帶走!”

“我沒有!我冤枉!唐雙瑞!你害我!”

官差哪裏容他分辯,鎖鏈一拽,一人架一邊,便給押了下去。

花山縣政令清明,大牢裏久也沒住過人,泛著一股又潮又臭的氣味。大牢裏,趙秀才仍在不停不休地喊著冤枉。兩個牢頭畢恭畢敬地站在雙瑞身邊:“唐管事,裏頭這位犯了什麽事啊?”

雙瑞用素白的帕子掩了口鼻,說出的話就帶了嗡嗡的鼻音:“什麽事也沒犯,關他三天。哎,這不壞規矩吧?”

大庸有法律規定,犯人候審,最多可以扣押三天。關三天確實不犯法。

“就這麽關著?”兩個牢頭沒聽明白。

“就這麽關著。還有,聽好了,不許打,不許罵,見面三分笑,不許給臉色。好酒好菜伺候,一頓都不能耽誤。裏面這位有秀才的功名,出了事你們擔待不起,明白嗎?”

“哎!”兩個牢頭一疊聲應著。

雙瑞繼續說道:“另外啊,你們兩人得辛苦點。在他牢房邊上給我用刑。什麽皮鞭子蘸涼水的,什麽熱鬧上什麽。不管白天黑夜,可不許停。聽明白了沒有?”

兩個牢頭面面相覷,問道:“您的意思是,給別人上刑,給裏頭那位聽?”

雙瑞點了點頭。

“可是咱牢房裏沒別的犯人啊!”牢頭甲說道。

牢頭乙眼珠一轉,明白了雙瑞的意思,道:“唐管事放心,我們哥倆去弄一頭死豬來。肯定熱鬧!”

雙瑞蹙眉:“那死豬會叫嗎?”

牢頭乙立馬接道:“我們哥倆叫!”

雙瑞走出縣牢,將素白的帕子收起來,露出滿意的笑。改革在即,他不能讓一個趙秀才壞了事。待到三日後,大事已成,他也翻不出什麽風浪了。

正好,趁這個機會嚇唬嚇唬他,讓他以後再不敢來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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