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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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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然而身在官場, 有些話能問, 有些卻不能。

“大人回護之恩,晚生沒齒難忘。”唐挽起身下拜, 行子侄禮。

白圭看著她, 心生動容,忙伸手攙扶。唐挽擡起頭,正對上白圭探尋的目光。

昨天夜間,唐挽的家奴喬叔親自押著那三千兩白銀來見他。彼時白圭已經知道, 這個後生與趙謖一定有些淵源。

若不是趙謖真心看重的人,是不會派心腹喬安跟在身邊侍奉的。

可她與趙謖到底是什麽關系?

“大人, ”唐挽低聲喚道, “可認識我的老師?”

“趙謖是你的老師?”白圭有些不可置信。趙謖其人狂傲非常,眼高於頂, 一生只收了一個徒弟。這個弟子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是, ”唐挽答道,“唐奉轅是我的父親。”

白圭瞪大了眼睛:“可唐奉轅生的是個女兒啊!你……”白圭怔了怔,再看唐挽,眉如遠山,眼含秋水,秀氣靈動, 不就是個女兒麽!

白圭又急又痛, 呼道:“哎呀!孩子啊, 你何必這樣為難自己啊!”

明明是個柔弱女兒, 卻要承受這些風刀霜劍。白圭心疼不已, 直怪自己沒有早一些知道,讓她少受一些苦。

怪不得這些年遍尋四海也不得蹤跡,原來是被趙謖收於羽下,假扮了男兒身。

今日看來,以唐挽的才學品貌,也當真不讓須眉。

唐挽急切地握著他的手臂,問道:“大人,您可知道至和元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至和元年……

白圭深深嘆了口氣,道:“那年我奉旨出使高麗,不在京城,並不知道各種細節。這些年我時常在想,若我當時能留下,一切是否會不一樣。”

唐挽整個人灰敗下來。李義已死,白圭也不知情。當年的事,難道真就這樣掩埋於黃土中了麽?

白圭忽然問道:“孩子,你的身份,可曾告訴過別人?”

唐挽道:“只有藺先生知道。”

“他不妨事。”白圭松了口氣,覆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以後切莫再讓任何人知曉,即便是你父親的舊識。尤其要小心閆炳章和徐階。”

次輔徐公?在唐挽的印象中,他不過是個不問政事的老翁,為何會讓白圭特別提及?心思一轉,唐挽問道:“莫非與閆首輔相爭之人,就是徐公?”

“馮楠拿到的那個扳指,或許與徐階有關。” 白圭蹙眉,沈聲道,“記住,羽翼未豐之前,千萬要遠離是非。關心,要裝作不關心;知道,要假裝不知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寧可不聽、不說、不做。”

白圭在督察院待了一輩子,見過人性中最骯臟齷齪的一面,而官場裏的人性,只會更骯臟,更殘酷。

見慣了黑暗的人,已不會期待光明。

“你去吧,天快亮了。”

唐挽再拜,轉身向外走去。跨出房門的那一刻卻突然停了腳步。今夜她歷經驚濤駭浪,胸口意氣郁結,不吐不快:“大人,您身為督察院左都禦史,把守著朝廷最後一個關口。是非黑白,您豈能妥協。”

白圭怔了怔,繼而一笑,道:“你高看我了。我這個左都禦史,充其量不過是個縫縫補補的繡工。萬裏錦繡河山,滿朝饕餮蠹蟲。遠看著花團錦簇,走近一看全是窟窿。我的職責,不過是將太大的孔洞修補,給朝廷遮羞罷了。”

黎明時分,月已落,日未升。天地正在最黑暗的時刻。唐挽終於跨出房門,一身白衣,穿行於濃郁的黑夜中。

蘇州府的案子涉案人員之眾多、涉案金額之巨大,足夠規格讓三法司出專人專組來調查。可案卷呈報上去之後,內閣卻留中不發,拖了好多天才給了一道指令,命白圭就地成組。

白圭對這個結果並不驚訝。殺、罰、獎、懲,他自有一套辦法。唐挽幾日以來跟在他身邊,漸漸體悟了什麽是為官之道。

做官和做學問不同。堅持做一個克己覆禮的君子,就一定做不了一個好官。

初夏的蟬鳴吹皺了橫塘煙波。數十駕馬車沿著堤岸停靠,蘇州府在此次貪腐案中幸存下來的官員一個個戰戰兢兢地等候著。今日將送欽差白圭回京,他們的提心吊膽的日子也終於要到頭了。

唐挽伴著白圭走來。煙波柳樹下,立著一個清麗的身影。白圭遠遠看到,對唐挽道:“看來淩霄想要和你告別。”

唐挽直到最近才知道,原來玄機並不是玄機,而是盧淩霄。她今日穿了一件鵝黃交領短襦,下配著素白的羅裙,頭戴垂紗帷帽,將那寒潭般的雙眸和冶麗容光都隱藏在垂紗之後。乍一看,就像個江南水鄉的少女,柔弱可欺。

唐挽最佩服她,便是扮什麽,就像什麽樣子。

當初她扮做唐挽的夫人,順利將唐挽帶出水寨;

後來她與李義聯合上演苦肉計,成功騙得唐挽出仕;

再後來她假意反間,騙取李義信任,趁機毒殺李義;

還有,她騙唐挽酒裏無毒……若不是白圭趕來,唐挽也早已死於她手。

這些日子以來,唐挽一直在想,蘇州府大小官員,包括李義,其實都是盤中的棋子。真正的執棋人,竟然是淩霄。

真是好大的一盤棋。

“聽說盧姑娘要隨欽差大人回京城了。”唐挽言語淡如春風,“在下有件事不明白,想問問姑娘。可是今天沒帶酒,不知道能不能問呢?”

“大人但說無妨。”淩霄道。

“為何要殺我?”唐挽問。

白紗遮著她的面容,只能看出一個隱約的輪廓。淩霄微微測過頭,望著遠處十裏煙波,道:“我剛到蘇州沒多久,趙謖就找到了我。他派太岳來到我身邊,教我讀書認字,寫文作詩。在我被趕出李府,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裏,是太岳給了我希望。我以為我找到了真正重視我的人,可是,偏偏還有個你。”

“同樣是舊友的遺孤,趙謖對我們的態度卻天差地別。你被他養在身邊,得最好的訓導,走科舉仕途。而我呢,屈身於那個道觀中,做一個不倫不類的道姑。”她聲音微微顫抖,“後來我明白了,趙謖將我當成了你的替補。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見不得光。”

唐挽沒想到原來還有這種緣故。略微想了想,問道:“所以你殺我,是想要取代我,走我的路?”

淩霄微微揚起頭:“怎麽,你認為我做不到麽?”

“你怎麽會做不到呢,”唐挽搖頭苦笑,“你只會做得比我好。”

淩霄沈聲道:“我卻沒有你那麽好命!”

“真的是我好命麽?”唐挽唇邊帶著一絲笑意,“老師最看好的其實是師兄。可是師兄只喜歡寄情山水。十歲那年,我冒用了他的戶籍去參加了院試,中了秀才。老師沒有辦法,才將師兄的戶籍改成了我的名字。”她頓了頓,繼續道,“會試時我為了逃避驗身,故意遲到沖撞瑞王車駕,在雪地裏坐了六個時辰。為了能做師兄的替補,我也受了許多苦。命好……實在是個很玄妙的論調。”

“我也可以。”淩霄道。

唐挽點了點頭,道:“也許我的命真的比你好。好就好在,我從一開始就選了一條更艱難的路,我習慣了風霜刀劍,在挫折砥礪中慢慢變強;而你,習慣了依附,才會一直期待著被給予機會。”

唐挽看不到面紗之後,淩霄倏然蒼白的臉色。她抿唇,道:“隨你怎麽說。白伯伯最後帶回京城的人是我。他會為我築高臺,擇良婿,保我一世安穩。”

“所以你永遠走不了我的路,”唐挽後退一步,道,“姑娘,好自珍重。”她說完,行了一禮,轉身挽袖而去。

馬車早在官道上候著。雙瑞見唐挽走來,問道:“公子,您不和白圭先生道別了?”

唐挽回頭望了一眼,那橫塘邊車馬轔轔,掀起十丈紅塵。她素來不喜歡這樣的場面,道:“不必了,還會再見面的。”

“哎,”雙瑞扶著唐挽上了馬車,道,“那咱們這就啟程了。”

馬車緩緩而動,行駛在官道上。唐挽倚窗而望,橫塘流水、煙柳畫樓,這便是葬了她的蘇州。

遠處楊柳下,女子的身影仍舊盈盈立在那兒。淩霄摘下了帷帽,一雙山水眼眸,望向唐挽離去的馬車。

驚鴻一瞥。

唐挽放下車簾。她與淩霄相交三年,此時回想起來,卻只覺得這女人覆雜又危險。她不知淩霄的未來會怎樣,不過也不重要了,從此山高水遠,永不相見。

就當是個書生救了一條凍僵的小蛇。小蛇沖她吐了吐信子,終究也沒要她的命。

書生想,且放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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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謝又清的地雷

(づ ̄3 ̄)づ

預告:明天本卷結尾章之外,還有一篇番外放送~所以明天是雙更,小天使們不要錯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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