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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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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橫塘客棧的掌櫃姓陳,四十來歲的年紀。在客棧行做得年頭久了,練了一雙火眼金睛。客人從他面前一過,什麽身份,什麽行業,大概能猜出個七八。他早就看住在二樓丙字號房的那位客人來頭不小,今日那群穿官衣的到訪,更印證了他的想法。

客人退了房,跟著穿官衣的走了。他直覺可能會留下什麽重要物件,便親自上樓收拾客房,果不其然,在枕頭下發現一封信。而信封上正寫著蘇州府大人物唐挽唐同知的大名。

掌櫃的一直等到晚間,才找了個時機來到唐挽府上。他堅持親自將書信交給唐挽,一是想著這封信看起來比較重要,自己能討點賞錢;二是琢磨著要在這唐同知跟前混個臉熟,以後遇上事兒了還能來攀一攀交情。

他這點想法,唐挽心裏明鏡一樣。所以並沒有顯出對那封信多麽的上心,只是淡淡命雙瑞給點賞錢,就打發了。

陳掌櫃心裏納悶,怎麽看唐大人的神色好像並不在意呢?還是自己看走了眼?

唐挽拿了信,急急便往書房來。她突然想起玄機還在書房,腳步一頓,轉頭往後院臥房走去。那封信她一直攥在手裏,等真到了房間,竟被她手心的汗濡濕了些許。

還好並不影響閱讀。唐挽將燈挪近了些,仔細看起來。

這封信是馮楠倉促中寫成的,下筆潦草,可見心緒不寧。馮楠說突然接到了聖旨,讓他回京覆命。他察覺有異,決定先回京城面聖,看看情況如何。馮楠囑托唐挽保護好自己。如果一切穩妥,再來接她。

唐挽前後看了幾遍,每一個字都熟記於心,擡手將信置於燭火上。火苗一舔,跌落在銅盆裏燃燒起來。唐挽卻再沒有什麽動作,只是怔怔看著那火苗出神。

馮楠突然被召回京城,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故,而且肯定不是好事。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不如維持原狀,靜待馮楠的消息。

銅盆裏的火苗漸漸暗了下去,那封信也早已在火中化為灰燼。唐挽站起身往外走,順便將那銅盆踢到了床底下。

等吧。已等了三年,不在乎再多等這幾天。

可唐挽等來的卻並不是馮楠。七日後,蘇州眾官員前往城門口,迎接李義回府。

這一日天氣不錯。綠柳鶯啼,春景融融。唐挽的轎子趕到的時候,一眾官員已經在城門前集結完畢。唐挽下了轎子,就見江岸邊上,楊柳樹下,一片青青綠綠的官服。

大庸朝靠官服上的補子區分文武,文官為飛禽,武官為走獸。唐挽放眼望去,一群衣冠禽獸。

汪世棟站在最前面,旁邊空著的位置,是給唐挽留的。

“汪老兄,好久不見,身體可見好?”唐挽一路向他走來,拱手行禮。雙瑞亦步亦趨跟在後面,臉上掛著和自家主子一樣春風和煦的笑容。

自唐挽上位後,汪世棟漸漸失去了李義的寵信,這大半年多半賦閑在家。畢竟是年近半百的人,很容易就顯出疲態來。他今天聽說李義回城,早早就出來迎候,無非是想給上官留個好印象。

“唐老弟惦記了。”汪世棟還禮,他仍是笑眉笑眼的模樣,可如今見著唐挽,多加了幾分忌憚。

後面眾屬官向唐挽問安,唐挽點點頭,算作回應。

“老弟來得這麽晚,就不怕錯過了時辰?”汪世棟道。

唐挽一笑:“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您看,我就趕得剛剛好。”

唐挽擡手一指,遠處官道上,一架馬車緩緩而來。官道在目盡出拐了個彎兒,彎兒裏栽著一棵垂楊柳,巨大的柳樹冠子垂到地面,將彎道那頭的景物擋了個嚴嚴實實。待走近一些,才發現李義的馬車之後,還跟著另一架馬車。

馬車緩緩停下。汪世棟已趨步上前,親自打了簾,扶著李義下車。唐挽故意慢了他一步,只是站在車前,帶領眾官員見禮。

李義的目光卻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唐挽,對她說道:“快請欽差大人下車。”

原來後面那輛馬車裏坐的是欽差大人。

唐挽走向那輛馬車,短短幾步,心思已轉了千道。大庸立國之初,法度荒廢,故而時有欽差代天巡查。但由於欽差大臣權力過大,這一制度已漸漸荒廢了。今日這位欽差是來做什麽的?難道是馮楠那道密折起了作用?這欽差會不會就是馮楠呢?

未及細想,簾子已經從裏面掀開了。一個男子從車內探出頭來,看年齡已過不惑,白面青須,一雙丹鳳眼,眼尾上揚,很有幾分忠義剛正之相。他捋了捋下頷的青須,對唐挽道:“這個後生,手臂借我一扶可好?”

唐挽呆了呆,肩膀一沈,那人已經扶著她的肩膀下了馬車。

這個人,唐挽曾見過。他或許已經不記得唐挽了,可唐挽卻深深記得他。

上次見面還是八年前。那一年唐挽十二歲,第一次參加鄉試,當時這位大人就是鄉試的主考。唐挽清楚地記得他的官職和名字,兩廣學政,白圭。

那時唐挽因年少有才名,在鄉裏幾乎人盡皆知,常常受知縣大人的邀請去府上做客。那時候會試仍在停滯階段,想要入朝為官必須通過舉薦。知縣大人許諾唐挽,只要她鄉試得中,知縣便親自舉薦她入朝。

許是因為知縣大人對唐挽太過重視,鄉試的前一天,他特意邀請了時任主考、兩廣學政官白圭來府上做客,引薦給唐挽認識。當然,他並未說破對方的身份。唐挽與白圭相談頗為投機,白圭甚至以“小友”相稱。次日考場上,兩人再次見面,唐挽才知道昨天剛結交的這位“朋友”竟然就是自己的主考。

當時唐挽的心情是又激動又忐忑。想起那日交談中,白圭對她的才學處處顯露出讚許,於是唐挽以為,自己今朝必定得中解元。

可結果是,唐挽不僅沒能中解元,根本榜上無名,名落孫山。

唐挽很想知道為什麽。可對方是朝廷高官,豈能輕易問詢?科舉結束後,這位白大人便調往別處。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很快神童唐挽鄉試落第的消息就傳遍了十裏八鄉,成為了家家戶戶飯後的談資。讀過幾年書的老秀才少不得要拿著《傷仲永》來比對唐挽,就連知縣大人對唐挽的態度也冷了下來。

唐挽著實消沈了一陣。那段日子,只有老師和師兄相伴。唐挽用了很久的時間才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考試就是拼運氣,不能存著勝負心。一年之後,鄉試再舉,唐挽終於能以平常心來應對這次考試,最終一舉得中解元。

再然後,會試重開,她金榜題名。

夜深的時候,唐挽偶爾想起這段經歷,也會心存感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她並不感謝那個給她磨難的人。如果有機會,她很想問一問白圭,當初為什麽讓她落榜。

如今白圭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卻絲毫不記得自己。唐挽怔忡半晌,突然覺得可笑。原來自己心中的泰山壓頂之痛,對他人來說不過輕如鴻毛。

“匡之,這位是欽差大人,都察院左都禦史白圭白大人。”李義喚道。

唐挽回過神來,上前行禮:“學生唐挽,見過白大人。”

白圭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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