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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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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如此喧鬧中,大人竟然還可以安睡。”問渠先生不知什麽時候來了,輪椅就停在唐挽的一側。

“嗨,鬧中取靜罷了。”唐挽眼皮都沒擡。

忽聽不遠處一陣喝彩聲,唐挽瞇起眼睛望去,只見那寨主正在對面的甲板上舞刀。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紅,艷得像一顆紅石榴,那把大環刀在她手中如飛絮雀翎,剛硬中透著秀美。她側身一招,眼波朝唐挽這邊拋過來。唐挽便象征性地鼓了幾下掌,那女匪就好像得了莫大的鼓勵,粲然一笑,舞得更起勁了。

這些日子,天天都是如此。

問渠的目光從遠處甲板上收回來,側眸看了唐挽一眼,道:“看來大人和我們寨主已兩情相悅,是否考慮在下的提議?”

唐挽笑了:“我是不會娶她的。”

“那你是一心求死了?”

“我也不會死。”唐挽睜開了眼睛,日光明晃晃的,她擡手去擋陽光,手指的陰影便投住在漆黑的眸子上,“以問渠先生的智謀,應該知道,就算我與你家寨主成婚,待我回歸朝廷之日,便可殺妻背約,掃平這水寨。你們將我抓來,本就是一步死棋。我猜想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簽訂那封婚書的人並不是我。不過我很好奇,問渠先生如此兵行險著,到底是為什麽?”

問渠微微一怔,眼藏冷鋒:“大人未免想得太多了。”

唐挽雙手平舉,對問渠行了一禮,這一套動作正是那晚初見面時,問渠向她行禮的方式。唐挽說道:“我也很好奇,區區一個水寨的師爺,怎麽會通曉官場的禮節。問渠先生的身份不一般啊。”

問渠看著她,眉宇間冰雪消融,化出一絲笑意:“探花郎更不一般。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阻止你進蘇州。”

“為何?”唐挽坐起身。

“我是受人所托。”

“何人所托?”

“恕難相告。”問渠側眸望著她,道,“聽我一句勸,蘇州府是龍潭虎穴,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不要去。”

唐挽看著他,篤定說道:“你是蘇州府衙的人。”

“你倒是聰明。”

“你既然是官,又怎麽會淪落成水匪?”

問渠嘆了一口氣,他本也就想告訴唐挽,只是從何說起好呢?

“就從至和元年說起吧。”他緩緩道,“那一年我中進士,本當前程似錦,卻遭遇京城變故,下放成縣令,後來調任蘇州,做了一個同知。上任不久,我就發現蘇州府上下,從知府到屬官,無一不貪。我便暗中收集罪證,想要一舉告發他們。當然,我也存著些私心,希望能通過此事立功,調回京城。誰成想被他們發現了。李義將我一頓亂棍,丟入江中。是寨主合魚偶然將我搭救。我性命是保住了,可這雙腿,卻廢了。”

對面甲板上又是一陣喝彩聲,岸邊的人卻在講述如此淒涼的故事。唐挽一顆心跳得飛快,久久不能平覆。蘇州府闔府貪墨?知府謀殺屬官?哪一個聽起來都那麽匪夷所思。可眼前這個人,這雙屈於輪椅上的腿,都不由得她不信。

蘇州官場,竟黑暗至此麽?

唐挽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問渠,那個在黑暗中心懷光明的少年,最終淹沒在深黑的泥潭中。

“你為何不去京城告狀?”唐挽問。

“曾經也想過。不過漸漸的看明白了。”問渠淡淡道,“蘇州府是閆黨的根基,李義的背後是首輔閆炳章。我一個人,除了少年意氣什麽都沒有,能保住一條命已屬不易,又怎麽敢妄想與他們抗衡?我甚至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想著告發他們,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你後悔了?”怎麽能後悔呢?怎麽能放棄心中的堅守?君子去仁,惡乎成名?

“不僅悔,而且恨。你不是我,不知我的悔恨有多深。”問渠的手放在那雙再無生氣的腿上,雙拳緊握,骨節都泛出青白色。他望著唐挽,道:“看見你,我就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聽我一句,你來蘇州並不是偶然。不論是誰在背後操控這一切,都懷著極其卑劣的心思。你若同流合汙,便為他人鷹犬;你若持正守節,必遭殺身之禍。沒有第三條路。”

唐挽知道他說的不假,略一沈吟,道:“問渠先生這番話,也是受人所托麽?我很好奇,你背後那個人,為何這麽關心我?”

問渠挑眉:“你到現在還在質疑?”

“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我只想求證一個因果。”畢竟唐挽的身上已經背負了太多沒頭沒尾的秘密,這一次,她總得要個答案。

“我不會告訴你。”

“那就恕難從命了。”唐挽窩回躺椅上,雙手撐在腦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蘇州府到底是怎麽個龍潭虎穴,待我去闖一闖便知道了。”

“我是不會放你走的。”問渠扶著輪椅轉身。唐挽側眸看著他的背影,道:“問渠是你的化名吧。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你也是讀書人,如何不懂讀書人的志向。”

問渠的背影一頓,道:“我姓沈名玥,字問渠。沒有什麽源頭活水,是‘奈何明月照溝渠’。”

沈玥,沈問渠。唐挽品著這字眼裏的滋味,品出了一絲苦澀的味道。

這些日子唐挽好好體會了一把清閑散人的生活。整日裏除了吃和睡,就是和寨子裏的水手們聊天鬥悶,還學會了打柳葉牌,日子過得很是逍遙快活,完全把當年讀書時卯入申出懸梁刺股的刻苦勁兒忘在了腦後。想來,拋去一腔抱負不談,在這個水寨裏當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壓寨相公,著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寨主合魚也常來找她,大多數時候是給她送些東西,什麽雙面繡屏、湘妃竹的折扇,每次打劫回來都挑著最好的給她送來。這姑娘刀舞得好,話卻不多,每次說不了兩句便會臉紅,一臉紅便會掩面逃走。唐挽收了人家這麽多好東西,對她實在討厭不起來,只想著什麽時候她能把臉紅的毛病治好了,交個朋友還是不錯的。

合魚雖然心悅唐挽,但到底對男女之事理解的並不通透;唐挽雖然知道兩個女子不能成婚,但究竟為什麽不能,她也未曾做過深入的研究。可在寨子裏其他人的眼中,這兩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都覺得婚事已經不遠了,也就沒人催促。這事兒沒人催,自然就耽誤了下來。

都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好日子過久了容易讓人心生倦怠。好在唐挽是一個意志力比較堅定的人,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認真地為自己的出逃計劃籌謀一番。

問渠先生當初說不會放唐挽走,唐挽仔細想了想,覺得問渠說的話也並不作數,畢竟他上頭還有個寨主。問題的關鍵,是要讓寨主主動放棄這門婚事。這操作起來比較覆雜。把覆雜的問題簡單化是解決問題的關鍵。這就需要足夠的信息。

打牌的時候聽當值的小水賊說,合魚父母的婚姻並不和順,合魚非常厭惡男人三妻四妾,更討厭停妻再娶。唐挽想,她要是能有個老婆就好了。合魚如果知道了她有老婆,肯定不會再想嫁她了。

於是問題就從如何逃出水寨,簡化為,她去哪兒撿個現成老婆。

怎麽好像更覆雜了呢。

唐挽這邊還沒想出個辦法,那邊變故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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