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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她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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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她的過去

許逸將一張軟皮鋪開,皮面上是用木炭棒描出的圖騰紋繪,線條繁覆,幾乎要溢到皮面外去——是草從淵那要來,借給她的。

不過,因為圖案太過覆雜,通常情況下,狼人們只象征性地挑揀一二,不會全部用到。她將軟皮拿給九月,讓他自己挑選,順便問他,這些圖案都代表什麽含義,有什麽特殊講究。

九月在皮面上比劃,將一塊像是樹藤的圖案給圈進去,向許逸解釋:“這個是自然神,一般只會畫在大張的獸皮上,裹著死去的狼人入土,不會畫在自己身上。”

又指著一小排的三角形和一個圓圈,“這個是狼牙,這個是月亮,都代表力量。”

許逸不解,“怎麽還有月亮?”

“因為絕大多數的狼人只有在夜裏才能化出狼形,所以我們認為,力量的源頭是月亮。”

許逸笑了,“那你的名字還起得挺好。”

“但一般不會把這兩樣東西畫在一起。”

“哦?為什麽?”

九月一時詞窮,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這些祖輩流傳下來的傳統。想了好一會,才說:“大概的意思是……克制。”

狼人向來崇尚力量,卻也清楚,狼身賦予的力量並非一勞永逸。長夜終有盡頭,因此要時刻謹記克制,避免沖突冒進。

這才是他們世世代代的生存法則。

許逸挑了幾個皮面上的圖案,在他寬闊的脊背上丈量尺寸,和他商量每個圖案的位置和大小,說哪裏可以直接從肩膀延展到手臂,過渡自然。

“其實不用這麽麻煩,”九月還從沒受過這等待遇,老老實實地趴著,下巴墊著自己手背上,“位置沒那麽重要。”

“可這樣設計會比較協調,”她堅持,“也更好看。”

“嗯,我知道。”他側過臉,笑著說,“你很會畫。”

許逸在腦海中大概構圖,用手指沾了染料,從肩胛開始。

染料稠度剛好,指尖劃過之處,線條順滑流暢,色澤飽滿均勻。

她從前喜歡畫畫,後來很久沒再碰過,上次替九月畫了兩筆臉頰簡圖,覺得狼人的圖騰紋繪實在漂亮,像是每一筆古老而神秘的蜿蜒曲折裏,都有寓意,都有故事。

從那以後,便念念不忘。

終於又機會練手,族長大人一身的腱子肉都成了畫布,她居然沒了半點邪念。一邊描繪,一邊與原圖對比,不時湊近了打磨細節,畫得專心致志。

帳子裏格外安靜,偶爾幾下火堆傳來的劈啪聲,又給這份安靜籠上一層暖意。

九月雖然瞧不見她臉面,但從這份靜謐裏,也能覺出她的認真投入。忍不住問:“你……很喜歡畫?”

“還行。”她答得淡然,“小時候喜歡,後來學了一些。”

雖然最後還是放棄了。

高中準備藝考那會兒,母親就一直反對許逸學畫,都是離異的父親悄悄塞錢給她去畫室練習,買美術用具和設備。

後來,母親發現,便不再讓她和父親接觸,甚至折了她的畫筆,將數位板摔得稀碎,逼她改掉志願,去念個能養活自己的專業。

志願終是沒改,許逸如願考進了繪畫專業。從那以後,也很少和家裏聯系。磕磕絆絆地念了幾年,臨畢業時,母親不甘輸給“那個賤人”,又叫她去父親的公司工作,“占個位置”。

可許逸不想去,她只想和喜歡的男人開一間畫室。

她嘗試溝通說服,不出意料地,只換來母親的油鹽不進和以死相逼。

後來,父親病重入院,就連那個男人都覺得,她該去病床跟前哭一哭,免得日後撈不到半點好處,“便宜了外人”。

你可以畫畫,但前提是,你要有錢——在這件事上,男人與母親竟意外、又不意外地站在了一起。

父親病逝,給許逸留了套房子,有人嫌少,有人嫌多,有人想要她趕緊賣了,補貼畫室。

此起彼伏,喋喋不休。

那一年,她二十三歲,本以為一切才剛開始,卻好像已經活過了半生,身心俱疲。

電話不想接,消息也不想回,連敲門聲都讓人心驚膽戰。

她恨自己不夠堅定。不是喜歡嗎?怎麽不堅持呢?

又恨自己太固執。早就該放棄的,為什麽要捱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不再留給彼此哪怕一點點情面。

“還畫嗎?”九月許久都沒再覺出她的動作,以為是畫完了。

她卻會錯了意,自嘲地笑了笑,“早就不畫了。”

片刻的沈寂讓兩人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個安靜沒有起身,一個低頭慌亂描圖。

直到他緩聲問她:“既然喜歡,怎麽不畫了?”

“……”

許逸想說不是只要喜歡,就能做到,可話在舌尖品了品,又覺得像是借口。

畫室入不敷出,難以維系,她堅持不肯賣掉父親留下的房子,沒有破釜沈舟的勇氣,最後只好關門,應了母親的那句輕蔑質疑——畫畫能養活你自己嗎?

不能。

“喜歡,但做不好,就不做了。”許逸回答。

“可你畫得很好。”九月轉過頭,動作有些別扭地看自己肩背上的紋繪。

“嗐,這算什麽呀,”她笑他什麽都不懂,“在外面,就我這水平,太一般了。而且又不能靠這個賺錢。”

“噢。”他對外面的確了解不多,只是替她惋惜,“我還挺喜歡你給我畫的……”

喜歡那些圖案,也喜歡她畫畫時認真的樣子。

許逸埋頭繼續最後的部分,指尖一路向下,劃過腰脊的淺溝——

趴著的人動了動。

“怎麽了?”她停手。

“沒事。”他又不動了,後腰的肌肉繃得緊緊,耳根發紅,“你繼續吧。”

沒一會,又聽他問:“給尾和眼他們,也這麽畫嗎?”

大概是因為下巴抵在手上,聲音有一點悶。

“嗯?”她心思都在指尖,答得心不在焉,“不是都要畫嗎?還是你們有別的講究?”

她以為,是族長與其他人不同,為區別身份,圖案和位置都有特殊要求。

“不是。”他不會撒謊,也編不出什麽理由。只好實話實說:“你這樣在他們身上摸來摸去,我會有點介意。”

許逸一楞,隨即笑著怕了他一巴掌,“誰摸來摸去了!這叫藝術好吧!”

“……你看,你還摸我屁股。”

她急了,“我打的是腰!腰!腰和屁股分不清嗎?再說誰稀罕摸你屁股……”

“你不喜歡嗎?”他不服氣似的,幹脆翻身坐了起來,幫她回憶,“上次……的時候,你可一直摸我屁股,還捏來捏去,都捏紅了……”

“你閉嘴!”她臉頰燒燙,去捂他的嘴。

染料蹭了一臉,鬧了一會,紋繪也畫不成了。

破土節過後,一行人等很快出發。

狼人外出狩獵,也常稱作“游獵”,是高山人從未參與過的活動形式。由拉克申帶隊、包括大蠻在內的共計四名高山人,一個個興奮激動、鬥志昂揚,又因為有著太多擔憂和問題,全程絮絮叨叨,問這問那,搞得黑毛和尾都十分煩躁。

只有族長大人永遠笑容和煦,耐心解答,“好脾氣”三個字全寫在了臉上。

許逸的心思全在采摘,每當幾人停下休息,她就撿錢似的低頭貓腰,滿地找“菜”。

“陟坡南山,言采其蕨”引自《詩經·召南·草蟲》,有一種蕨類植物的根莖葉頭尚未舒展之時,呈毛絨小拳頭狀,喜光,稱“小拳頭菜”,也是人們常說的蕨菜。

這片山頭的蕨菜不少,許逸采了小半筐,打算回去用鹽腌漬,當作下飯小菜,慢慢地吃。

大蠻從沒見過這種植物,好心提醒她,可別亂吃中毒,步了前任大聖的後塵。

講這話時,許逸和九月兩人都緊張了一下,擔心這蠻子順口將那日偷聽的談話給說出去。

好在,一提及前任大聖的死,幾名高山人便開始感慨唏噓,哀嘆大聖為族人奉獻半生,卻沒撈個善終,如此岔開了話題。

隊伍裏的一名高山人曾在前任大聖身邊侍奉,說大聖死前好一段日子裏,都病懨懨的,說話走路都不太利索,卻仍然關心著族中大事小情,為大家操碎了心。

許逸卻忽然覺得不對,問大聖那時都表現出哪些具體癥狀。

“早先總喚頭疼,後來腿腳也不太靈敏。再後來……”那人仔細回憶,臉上也略微顯出懼色,“偶爾會笑,就是那種……根本沒發生什麽,嘴角突然就揚起來了,不停地抽搐!我第一次見時,還嚇個半死。”

“別瞎說啊!”另有高山人警告,“笑一笑咋就會嚇死你哩?你這是對大聖不敬!”

那人不服:“你見了?你咋知道我是瞎說!我可是親眼……”

許逸打斷兩人爭執,問大聖最早出現異常,是什麽時候。

“喲,那可有些日子了!大概……去年秋天吧!打谷子的時候。”

也就是大聖死前的小半年以前。

這讓許逸心裏突然有些沒譜。

當初,高山人給出十日期限,讓許逸等人調查大聖死因。後來她以“洋金花中毒”草草了結,純屬推測,能勉強說圓,雙方便也沒再深究。

但那時,她並不清楚大聖早期的身體狀況,也不知道病癥竟潛伏了這麽久。

這不是洋金花中毒,食物中毒的癥狀絕不會潛伏這麽久。

可究竟原因為何,許逸無從考究,更難以在如此簡陋原始的條件下找到答案。

而與此同時,在隔著幾個山頭的高山人部落,又有人因為完全相同的癥狀,死了。

蕨菜:小拳拳捶你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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