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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狼人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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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狼人九月

許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只狼。

倘若非要細算,那她也在動物園裏也見過狼,只是品種和眼前這只不同,體型也比它小了不知幾圈。

眼前這一只,脊背淺灰,胸襟雪白,皮毛厚實,四腳站立時,足足有半個人高,以至於許逸此時坐在地上,看向它時,居然是需要微微仰視的。

如此壓人的高度,再配上它冷金色的眸光,自然就帶上了不怒自威的氣場。

狼口中叼著熊肉,花白的前胸沾染了大片的猩紅色血跡,尚未幹透,應該是方才那場激烈廝殺中留下的。

許逸粗略地朝血跡處瞄了一眼,沒找見傷口,猜測血可能是熊的。

與此同時,狼也在回視著她。

應該沒有人在被一只狼仔細端詳時,還能保持淡定。

許逸背靠著一棵冷杉樹幹,被狼的目光鎖著,一動也不敢動。只覺渾身血液直沖頭頂,心口突突突個不停。

如此僵持了一會,狼便將口中帶血的熊肉吐在地上,用前爪按著,旁若無人地大口撕咬起來。

她離它實在太近,以至於她能十分真切地聽見肉質纖維被撕扯斷裂的聲響,和它喉嚨裏壓出的沈沈低吼。每一下落入耳中,都讓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攏起手指,攥緊——

掌心裏全都是汗。

神經是緊繃的,身子卻是軟的。

許逸覺得,這一回,她是真的無路可退了。

一陣冷風吹過,樹林裏,除了雪狼囫圇的咀嚼和吞咽聲,一片寂靜。

直到不遠處的少年和男人忽然吵了起來。

因為目光全程被突然出現的狼所吸引,許逸幾乎是把這倆人給忘了。

照理說,有人的地方就有希望,對面兩個大老爺們兒,雖說衣著打扮怪異得像是百科全書插圖裏跳出來的野人,但四舍五入,和她好歹也算同類,總不至於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餓狼生吞活剝,卻袖手旁觀。

可眼下,這兩人吵得正兇,不時地指向倒地的黑熊,又不時地瞥向許逸,就是沒有半點要救人於水火的意思。

只見身材較壯的男人提著根不知哪個年代出土的古早矛槍,槍頭還是木質的。他沖少年怒喝一通,少年則仰起腦袋,漲紅又略顯稚嫩的臉上滿是不服。

是在為剛才的獵熊大捷搶功嗎?許逸胡亂猜測。

就在這時,又一個裝扮相似的男人從一旁的枯草叢中鉆了出來——單眼蒙了塊皮革,年紀稍長,身材介於少年和“矛槍男”之間。

從幾人的眼神交流來看,許逸猜測,他們應該是一夥的。

新成員的加入絲毫沒有改善許逸糟糕的境況。獨眼野人遠遠望了她一眼,便加入少年和“矛槍男”的交談,話沒說兩句,竟又吵了起來!

三個大男人哇哇啦啦的,再配上手勢,場面一度十分激烈,也不知到底遇上了什麽世界難題。

許逸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只覺得被吵得腦殼發脹,卻也不好開口打斷。

忽然,爭吵聲停止了,他們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眼前的氣氛似乎不大對勁。

忽略三個“真·野男人”的怪異打扮,光憑他們和這只狼一起出現在自己眼前、又合力殺死頭黑熊這件事,許逸心中就升起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這四個活物保不齊是一夥的。

果然。

許逸很快發現,幾人雖朝這邊投來目光,卻並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面前的狼。

不止如此,他們還沖它叫了一個名字。

yue,四聲——月,大概是這個發音。

許逸納悶,難道狼是這幾個人養的?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用更加開放包容的心態揣測起自己所處的環境了——

早些時候,許逸就根據四周的冷杉樹林推測,自己或許距離原來的鎮子不遠,至少,仍是在神農架林區一帶。

而這一帶,關於“野人”的傳聞並不少見。

為了考察傳聞中的野人蹤跡,無數專家團隊和媒體記者曾來此調研走訪,甚至入山安營紮寨。1976 年 5 月中國科學院組織了“鄂西北奇異動物考察隊”深入神農架原始林區,探查神農架野人“野人”足跡。2010 年 10 月 11 日中國有關專家重新建立起對中部原始林區神農架進行“野人”考察的研究組織,並正籌劃對神農架“野人”進行一次大規模科學考察。可到頭來,也沒人找到關於野人存在的確鑿證據。

沒有證據的事兒,許逸自然也是不信的——但那是從前。

現在,幾個衣著簡陋到約等於無的男人站在自己跟前,許逸也算眼見為實了。

至於眼前這只狼,若真是幾個野人養的,那她將心比心,覺得或許就和自己從前養狗差不太多。為表親昵,他們還特意給它取了個名字。

只是許逸實在沒能想通,幾個大活人吵來吵去都解決不了的事情,為什麽要向一只狼來求助?

反正以前她遇見麻煩,是絕對不會指望自家狗子能給出個主意的。

許逸心裏犯著嘀咕,猶豫是否要嘗試和對面幾人溝通一下。

可還沒等開口,狼動了。

狼吞掉最後一口熊肉,拱起身子,仿佛抻了個懶腰——

許逸一眨眼的功夫,就見它覆在前腿的皮毛迅速褪去,漸漸露出近乎人類的皮膚,化成一條結實精幹的手臂。

男人的手臂。

線條緊實,筋骨分明。

然後是身體。

光滑柔韌的麥色皮膚,似乎還帶著熱度,滿盈著蓬勃的朝氣。

許逸完全楞住了,全當是自己受驚過度,看花了眼。

直到眼前這個面目俊秀的年輕男人站起身子,抹掉嘴角殘餘的血漬,又轉身接過同伴丟來的一大塊皮革,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把自己下身圍了起來——

許逸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狼人。活的。

她咬了下舌尖,痛感明顯,不是做夢。

可這真實感卻讓她更慌——她到底來了個什麽地方?

初現人形的九月垂眸看向許逸。大概因為外形上的變化,他的眼神比照剛才柔和了不少,望著她時,還暗藏著幾分好奇。

他朝許逸彎下身子,雙手支著自己膝蓋,耳側的長發順著肩膀垂下幾縷,鼻梁挺括,線條明晰。

狼人忽然開口,問她:“¥%#……&*?”

許逸:“……”

這野狼人講起話來,聲音低緩柔和,倒是好聽。

要是能說點讓人聽得懂的,就更好了。

他見她沒有反應,微微蹙眉,將語調刻意放緩,把剛才的問題重覆了一遍。

許逸眨眨眼,幹脆老實回答:“我聽不懂。”

怕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許逸又指指自己,搖搖手,“聽——不——懂。”

九月見狀,嘴唇微張,頗為意外地“啊”了一聲,又尷尬地摸了下自己鼻梁,笑了。

笑容幹凈,有些靦腆。

他轉過頭,朝身後的三人說了句什麽,幾人紛紛露出驚訝神色。特別是那個少年,滿眼都是好奇興奮,三步並二地走到許逸跟前,止不住地打量起來。

許逸終於意識到,在這個地方,半路遇熊不奇怪,狼變野人也不奇怪。

她才奇怪。

九月看向少年,叱了兩句,少年打量許逸的目光便收斂一些,問月:“%&¥¥#@*?”

“矛槍男”聞言,也湊了過來,語調激烈,似乎在表示反對:“*¥#%@&*!”

獨眼野人站在原地沒動,靜觀其變。

九月忖度片刻,再度看向了許逸。他唇抿一線,猶猶豫豫,似是做足了準備,才緩緩向她伸出一只手,用極慢的語調問:“能、嗎?”

他在用僅有的現代漢語詞匯問她,是否還能站起來。

許逸剛剛只是不小心踢了下石頭,這會腳趾已經不太疼了。褲子雖然磨破,膝蓋卻只是輕微擦傷,沒有流血。她於是點頭,大大方方地搭上他的手。

本以為,對方只是客氣地扶她一下,卻沒想到,在她遞上手的那一瞬,他竟攏住掌心,實實在在地握住她,小臂一揚,將她整個人輕輕松松地提了起來。

又自然地,放開了手。

九月指著許逸腳下,一字一頓,有些艱難地說:“等、一、下,很快。”

蹦豆兒似的。襯著他高高大大的模樣,讓人莫名覺得……怪萌的。

九月拉著少年九尾和“矛槍男”,走去黑熊跟前,又揮手招來九眼,低聲交代了兩句。

許逸自然是聽不懂的,可這並不妨礙她暗自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脊背很直,線條明晰,卻不過分賁張,寬闊的肩膀向下延展,漸漸收緊,沒入腰間的獸皮。

每走一步,小腿的肌肉便帶著一根修長的跟腱微微隆起,因為走得不快,這一隆一收的節奏就令人十分舒適。只是腳踝處平添了三道抓痕,傷口很新,皮肉微微外翻著,還在滲血,似乎是黑熊留下的。

嘶……光是看著,許逸都覺得疼。

許逸其實並不清楚,狼人“月”讓自己“等”什麽。但有了剛才遭遇黑熊的經驗,此時此刻,她並不打算亂跑。

她四下環視,很快發現掉落附近的手機,走去撿起,又在草叢中看見她從超市買來的那袋東西,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看不出丟了多少,許逸只把視線範圍內的都撿了起來,洗面奶、衛生巾、零食……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聯系上救援的人,這些都是她的生存物資。

在九月的吩咐下,“矛槍男”卸下斜跨的皮革袋,從裏面掏出兩把石刀,自己留下一把,將另外一把遞給少年九尾。

九尾接過,又迅速拆下纏在腰間的樹皮繩。

幾人湊到黑熊跟前,九眼先用一個錐形的尖銳利器在黑熊的腹部劃了一條長口,手端得極穩。然後便與九尾合作,一點點將熊皮剝離開來。

接著,“矛槍男”加入,幫忙分割熊肉,將大塊的肉遞給九眼。

九眼接過,利落地用繩子捆緊,又在打結處留出一個小圈,最後把肉一一掛上矛槍。

全程配合緊密有序,完全看不出,這幾個人剛才差點吵翻了天。

不多時,“矛槍男”扛著一大塊完整的熊皮,走到許逸面前,有些不太情願地撂下,發了個近似“喏”的音節。

許逸:“?”

月也跟了過來。

他指向地上的熊皮,又指她,“你的。”

指向掛好的熊肉,又回指自己,“我的。”

說完,便揚起唇角,笑得無邪又質樸,好像對自己如此慷慨的分配,還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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