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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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第 40 章
晏白薇想也沒想, 翌日一早天不亮就出門尋八哥去了。
在鳥市逛了一圈才找見一只黑色的八哥。
將鳥兒帶回來後就放在了園子門口，那八哥也乖巧，在籠子裏轉了一圈，竟脆生生地蹦出一個“你好”來。
晏白薇買的時候是聽那賣鳥的說了一句鳥兒會說話的話, 可她著急也沒多問究竟會說什麽。
如今聽見它居然能說“你好”, 高興起來，她抓了一把鳥食在手心裏, 逗它道, “你能說“出來”不？出來，出來！”
她試著教了兩句。
可那八哥鳥滴溜溜地轉了小小腦袋就去啄她手裏的鳥食, 吃到一半又轉去了一邊, 它昂著胸脯像個得勝的將軍般再次開口道，“玩啊，玩啊！”
沒將令澤招呼出來, 卻把晏白薇逗笑了。若是令澤那只八哥也會說話, 這樣的鳥兒誰不愛呢？
也不知是不是看著晏白薇笑得好看，那八哥鳥又在籠子裏轉了一圈, “出來，出來！”
晏白薇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了，沒想這鳥兒這般通人性。
就這般, 她一邊逗弄八哥鳥，一邊聽著它時不時地說“出來”的話。
眼見著天色已經大亮了，園子的門終於開了。
竹影一臉愁容地看著她, “三少夫人，你這到底要做什麽呀？”
晏白薇指了指地上的八哥鳥兒, “麻煩你把這個帶進去好不好？就這一只，別的鳥兒我都趕走了。這鳥兒會說話, 就算大爺不見我有個鳥兒解悶不是挺好的？”
說來也是巧，那八哥就在此時，發出了一聲“你好”。
竹影哪裏見過還會說話的鳥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遲疑了一會兒這才拎著籠子往裏去了。
她這話也沒錯，這鳥兒會說人話，若是大爺喜歡，解悶也好啊。
晏白薇長吐一口氣，也不知道如今見了這八哥能不能有用。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竹影從裏頭出來，朝著她道，“三少夫人，大爺說讓你進去。”
晏白薇吩咐著雲夏，“若是師父來了，將他迎去玉京園坐會兒。”
然後才跟著竹影進了屋子。
這一次和上回所見的屋子不一樣，是在正堂見著令澤的。
依舊瘦的可怕，依舊坐在那椅子上。
只是這一次她算是瞧清了令澤具體長什麽樣子。
雖說是兄弟，可令澤明顯要英朗許多，若不是臉上沒什麽肉，怕是也是劍眉星目，儀表不凡。
而如今，分明的棱骨吐出臉頰，有些像是臉皮蒙在臉骨上一般。
令澤看著她，“你到底想幹什麽？”
晏白薇雙手交織在胸前，“我只是希望你能讓給醫治你的腿。”
“我說了，不用。”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晏白薇吐了口涼氣，“以前不行不代表現在不行不是？而且，你不為你自己也該想想別人啊？這個園子就連我這個剛嫁來不久的一個外人都盼著你好起來，何況是你的親人？大爺，就看一下，若是不成，我真的不會再來煩你。”
令澤指了指一旁的鳥籠，“這是你拿來的？”
她點了點頭，“嗯，我聽阿鴛說你養過鳥，便就想著或許你會喜歡。”
令澤頓了頓，“阿鴛啊，沒想到她還記得。”他彈了彈了彈衣裳，“醫病就不用了，鳥留下吧。”
晏白薇見他仍舊不願，心裏有些著急起來，“若是大爺不答應，我，我就只有天天來這門前等著了。”
她吸了口氣，認真地道，“我答應母親的，不讓她為此事操心，而且，我想三爺也希望見著你能好起來吧。這有殘缺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裏有殘缺，像大爺這般的，大概不會明白這世界上其實還有很多人，掙紮在生存邊緣，不知道有多羨慕你。若是願意，他們可能都會寧願失去一條腿或者一只胳膊，只求能換來你這樣的人生。”
令澤望向她，他這樣的，連求親都不配，何來的令人羨慕？
他沈了沈眸子，“聽說你是個庶女？”
晏白薇眼神一頓，點點頭，“嗯，晏家的江夫人不是我的母親，我母親只是一個姨娘。我父親打小就不怎麽疼我和幼妹的，府上的人也沒幾個能瞧得上我們。說句不該說的，或許都不如有些仆從，可我們一直都在努力的活著。所以，大爺你想想，當真就只有躲在玉川園一條路嗎？”
令澤沒有說話。
他提她的身份原本是想讓她知難而退的，可沒想到她卻借此來勸自己。
晏白薇見他不語想了想又繼續道，“原先的時候我去過城外的村子，村子裏的人有從軍營裏退下來的，他們之中有傷腿也有傷其他地方的，可回到家，即便腿腳不便利還是下地幹活，也沒覺得哪裏就比別人差了。大爺這般，我相信你也不願這樣的是不是？這麽多年了，還不夠嗎？”
令澤輕笑起來，“倒是沒想到元直的媳婦這般能說會道，如此看，庶出的也未必就差。”
只是這腿，他看了一眼那雙十來年都擡不起來的雙腿，重重得捶了錘，長嘆了口氣，終於點了點頭，“試一試吧！”
晏白薇聽見他答應了，比一旁的竹影還要激動，“這，答應了？”
令澤點點頭，“不過，我只試這一次，若是不行，希望你就不要費這力氣了。”
她點點頭，轉身往外去，“那大爺你等著，我這就叫我師父去。”
看著人影迅速地往外去，令澤神色黯了下來，若是這一次還是說不行，他是不是就該認命了？
那些年裏，他一次又一次地聽見那些大夫說著不行的話，其實早就沒了信心了。
如今，若不是見著晏白薇這麽積極又拼命的樣子，他是不會再來一次了。
他嘆了口氣，“竹影，給我換身衣衫吧。”
晏白薇興沖沖地來，果真見著清隱道長已經在屋子裏等著，她帶著一絲歡快的語氣喚他，“師父，咱們這就過去吧。”
清隱道長點點頭，跟著她就到了玉川園。
等到了屋子裏見著了令澤，清隱道長先是問了一些情況，然後才讓人將褲腿撩起來擡放到一張凳子上，他用力捏了捏，只覺得那肌肉既僵硬又軟綿，絲毫沒有活絡之氣。
“疼嗎？”他問道。
令澤搖搖頭，“沒有感覺。”
清隱道長眉頭一沈，手上的力氣不覺又加重了一些，“那這樣呢？”
令澤依舊搖了搖頭，“沒有感覺。”
他眉頭越籠越深，拿了一旁的銀針過來，按著幾個穴位紮上針，“這般可有感覺？不一定是痛，酸的麻的都行。”
可令沛眼眸瞬間黯了下去，搖搖頭，“沒有感覺。”
晏白薇雖然不懂醫，可這會兒大概也能知道這般問令澤有沒有感覺是什麽意思。
這若是有感覺，說明脈絡還是相通的，至少說明還能治療，可若是一點感覺都沒，只能說明這腿已經死了，要想再好起來只怕只能寄托神明了。
清隱道長頓了頓，讓去打了盆熱水來，用毛巾輕輕敷在腿上，又將那針轉了轉，多紮了幾個穴位，“等等看。”
令澤卻朝著他道，“算了，已經料到了，我這腿也就這樣了。”
說著就要收腿。
晏白薇心驀地一沈，正還要勸阻，卻聽見令澤“哎喲”了一聲，收腿之時，他突然感覺到一絲酥麻，清隱道長連忙問道，“是不是有感覺了？”
令澤指了指腿，“紮針的地方有些麻。”
清隱道長這才笑起來，“你這腿啊，是筋骨受損，若是早年間能及時醫治，說不定能大好，只是如今這時間拖得太久了，有些棘手。”
剛剛提起來的一絲希冀經他這麽一說，令澤的心緒再次沈了下去，“所以，還是沒救是嗎？”
晏白薇也著急起來，“不是說有感覺就有得治嗎？”
清隱道長一捋臉，“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棘手是棘手了些，但並不是不能醫治，只是要想像正常的人一般，只怕幾乎不太可能了，但站起來慢慢走路或可一試。只是這最初的治療之法有些疼痛，需得用烈藥搓揉腿部，然後炙於熏了藥氣的火爐上慢慢讓藥力吸收進去。這過程就如架在火上被烤一樣難受，不知道令大爺能不能承受。”
令澤從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居然頭一回聽到說他腿有得治的，火烤又如何？即使是拿刀子剜肉，他也是願意的。
不能站起的痛苦，未承受過的人如何也體會不了那種絕望的。
他點點頭，“我能。”
清隱道長這才去開了藥方過來，“這病是舊疾，得慢慢來，急不得。我先開幾副內服的方子，令大爺這些年囿於這園子中，身體有些內虛中空，這首先就是要重新調理身子。另外，塗抹的藥和熏炙的藥粉我回去備好了等兩日後再一起拿過來。到時給令大爺先進行第一次搓揉上藥。”
令澤感激地道，“多謝道長。”
清隱道長擺擺手，“小事小事，說起來你也算是薇薇的兄長，她既求到了我我自然無法置之不理。”
晏白薇也跟著道，“就是，大爺不必見外，只要能治，這就是天大的好事，眼下就是先將藥吃起來，身體好了，這才能應付上藥不是？我相信大爺總有站起來的一日的。”
令澤朝著她點點頭，鄭重地道，“多謝。”
十多年的心結，忽然開了一扇窗出來，讓他慢慢覺得有了希望。
等出了玉川園來，晏白薇就拉著清隱道長道，“師父，這次你能來給令家大公子看病真的是麻煩你了。”
清隱道長笑了笑，“你幾時也這般會講客套話了？”
晏白薇搖搖頭，“不是客套話，是真心想謝謝你，這些年若不是你我不會有今天的。師父，你是除了小娘對我最好的人。”
“是嗎？那令家三爺呢？”
她一楞，隨即低下頭來，“三爺是三爺，你是你，不一樣的。不過，這次想給令大公子治病也不僅僅是因為我是令家婦，而是覺得那般心善的一個人，不該就此磋磨了餘生。”
說罷又看了一眼清隱道長，“師父，你真打算就一輩子待在清隱寺了？不打算再尋小師叔了？”
清隱道長這才收了收神色，“隨緣吧。當初我的話他不聽，如今生死不定，我啊，就此隨緣吧。”
晏白薇看著他，“可師父也沒真放下，是不是？”
這些年，她知道他時有不在清隱寺的時候，有些時候出去替附近村子的人看病去了，可有些時候，他其實是借著去外頭看看的幌子尋人。
清隱道長頓了頓，搖搖頭，“放下了。好了，不說此事了，去看清兒吧。”
晏白薇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等到了晏府，清隱道長看過晏白清的傷，又看了看那藥膏，點點頭，“這藥膏倒是對了癥。”
說著又往桌旁坐過去，“我再給開一副方子，配合著用能更快消疤去印，只是這畢竟是燙傷，傷口又深，好起來也需要時間，一時半會是消不幹凈的，起碼得一兩年。”
晏白薇和喬映紅皆是吸了口氣，不過有盼頭總也是好的不是？
她朝清隱道長點點頭，“嗯。”
等開過了藥方，清隱道長說是既然來了，順道要往城裏去辦件事，於是先就出了府門。
晏白薇這邊陪了喬映紅和晏白清一會兒，想起賀蘭飛雪上次那話，將那金錠放在了桌上，“清兒，這是上次那位漂亮的郡主姐姐給你的，說是想認你做義妹，你可願意？”
喬映紅當即一楞，“這如何使得？”
晏白清只聽說自己會有個郡主哪裏不願意，她慌忙點了點頭，“好啊，自然願意。”
晏白薇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妹妹還是不是自己親生的，有了個郡主姐姐就這般高興了？
晏白清接著道，“是不是我有個郡主姐姐後，就沒人敢欺負阿姊和小娘了？”
晏白薇和喬映紅互看了一眼，這孩子——
原以為她是為自己，沒想到她是為她們。
晏白薇點點頭，“是啊，往後也不敢有人欺負清兒了，若是誰還敢這般推你進火盆，你郡主姐姐肯定饒不了她。不過，阿姊發誓，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晏白清笑起來，“那敢情好呢。”
晏白薇揉了揉有些微澀的眼睛，轉頭看向喬映紅，“小娘，你有所不知，這臨安郡主是個說一不二的，她既這般說了我也勸不住的。既如此，不如坦然接受，這分寸我都知道的，而且往後你們也能安生些，我也放心些。”
如此，喬映紅才沒推拒。
眼見著時候也差不多了，晏白薇這才打算回家。
可沒想到居然一出園子就見著了晏白霜。
若是放到往常，她一定會找另一條道走，能躲則躲，可今日她沒繞。
晏白霜遠遠地就瞧見了她，趾高氣揚地就往這邊來，游寧娟的事情她早就聽說了，還親自去看了一回，那模樣，整個人窩在床上，哪裏還有往日的精氣神？
如此，她晏白霜也沒了個能一起出主意和背地一起嘲弄她晏白薇的人，這會兒見著了人，自然氣不過。
晏白薇見著她，先行了禮，“大姑娘。”
晏白霜沒讓她起身，“喲，這不是二姑娘嗎？最近聽說這天天往家跑也不知道去給母親父親和祖母請個安，當真是當上了國公府的少夫人，架子也越發大了。”
晏白薇見她不讓自己起身，幹脆自己站直了身子，“實在是家中幼妹傷情未愈，我心憂思，怕這副樣子帶了喪氣給長輩。我啊，不比大姑娘，慣就會耍些讓家宅不寧的把戲。敢問大姑娘一句，你可日日去給祖母和父親請安？長姐如母，我不過是學著大姑娘的作派而已。”
晏白霜驚訝地看著她，往常也知道她會耍些小手段，可從來也不敢如此明著來。
當真是覺得自己攀上高枝了？
晏白霜還要再說，卻被晏白薇搶先道，“怎麽，大姐姐莫不是想將在清兒身上的事情再在我小娘身上演一遍？”
當初若不是她在一旁熟視無睹，晏白清身上的傷哪裏會那麽嚴重？
晏白霜臉色一變，“關我何事？那不是游寧娟幹的？”
“所以，你是知道她故意的了？”
晏白霜連忙矢口否認，“你胡說些什麽？我什麽時候這麽說過了？再說了，區區庶女，你這般興師動眾是要質問我這個嫡長姐了？”
如今倒是知道自己是嫡長的姐姐了。
晏白薇冷著臉看了她一眼，“如今，臨安郡主說要認清兒作義妹，大姑娘，這事兒會有清楚的時候的。清兒的事情僅此一次，若是你敢再如此，我就是拼了我這條命也會讓你付出同樣的代價的，我說到做到。”
以前她隱忍，只暗地裏較勁，如今她明白了。
經此一事，她看得清楚了，她不在的時候，晏白清年紀尚幼，是無力自保的，喬映紅也是。晏白霜背後有老太太有江蓉，若是她不狠一些，只怕晏白霜真就把她們當玩意耍了。今天是燙傷留疤，尚且還有命，那明天呢？
晏白霜萬一手上沒個把門的，真出了事兒，她再找誰也是無用了。
撂下這話，晏白薇徑直走了，半分好臉色都沒留下。
晏白霜又氣又怕，這晏白薇什麽時候這般厲害了？明明那麽不上道的一個人，怎麽說起話來他還有些後怕呢？
-
兩日後，清隱道長再次來了令府，帶了兩瓶藥過來，先就替令澤捏了腿，然後以那外敷的膏藥抹在腿上一遍遍揉著，待覺得差不多了才擡了炭盆過來，將藥粉撒在上頭，擱在腿底下，很快空氣中就彌漫起一股草藥味來。
剛開始的時候令澤還覺得這炙烤的方法挺舒服，可慢慢就覺得皮有種要撐開的感覺，隨著那藥滲進去得越多，腿上的刺痛感越發強烈，到最後根本受不住。
令澤是又喜又悲，喜的是這腿這麽些年終於有了些感覺，可難過的是這種方式確實讓他脹得難受，猶如萬蟲食肉。
尤其是炙烤之後，整個腿紅得厲害，隱隱約約有像針刺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繃不住。
不過清隱道長說這是正常現象，有感覺才是好事。
令澤點點頭，“嗯。”
如此，後頭每兩日他都會來替揉烤一次腿。
到了第七日上頭，見著令澤的感覺越發明顯了，這才將兩日一次的揉烤變成了七日一次。
清隱道長道，“這後頭若是感覺好了，揉烤的間隔時間可以繼續延長。爭取做到一月兩次，然後再試著慢慢伸腿彎腿，只有能動，這知覺就有可能慢慢恢覆。”
令澤點點頭，再次對他表示感謝，“多謝。”
因著這治療有了效果，晏白薇便將此事告訴了鐘藍。
其實鐘之前也聽得了兩句，說是三少夫人找了個奇人來給大爺醫腿，只是她是信任晏白薇的，想著既然她都能勸說令澤看大夫，說不定治腿也有可能有奇跡，這才沒多問。
如今聽說居然有了效果，她喜極而泣，“薇薇啊，你當真是老天爺派給我們令家的福星啊。”
晏白薇不好意思起來，“都是師父的功勞，我就是費神跑個路而已。”
鐘藍搖搖頭，“我可是聽說了，你為了讓令澤看病，費了不少心思。你呀，是真有心了。”
晏白薇從沒想過要鐘藍如何，她只是覺得這是她該做的。令澤能好起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後頭，鐘藍又將這事告訴給了令老太太，令老太太楞了半晌，到最後親自到祠堂燒了香，“天可憐見啊，我澤哥兒終於能好起來了。”
如此這般，連著府上的人都對這位三少夫人另眼相看了起來。
這才來了多久，夫人就教著讓管賬了，如今還讓人給大爺治腿，若是治好了大爺的腿，她可就成了令府的大紅人了。
一時間，仆從們對她也多了幾分尊敬。
轉眼，令澤已經進行了第三次的揉腿烤腿了，而令沛就是在這天晚上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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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白薇想也沒想, 翌日一早天不亮就出門尋八哥去了。
在鳥市逛了一圈才找見一只黑色的八哥。
將鳥兒帶回來後就放在了園子門口，那八哥也乖巧，在籠子裏轉了一圈，竟脆生生地蹦出一個“你好”來。
晏白薇買的時候是聽那賣鳥的說了一句鳥兒會說話的話, 可她著急也沒多問究竟會說什麽。
如今聽見它居然能說“你好”, 高興起來，她抓了一把鳥食在手心裏, 逗它道, “你能說“出來”不？出來，出來！”
她試著教了兩句。
可那八哥鳥滴溜溜地轉了小小腦袋就去啄她手裏的鳥食, 吃到一半又轉去了一邊, 它昂著胸脯像個得勝的將軍般再次開口道，“玩啊，玩啊！”
沒將令澤招呼出來, 卻把晏白薇逗笑了。若是令澤那只八哥也會說話, 這樣的鳥兒誰不愛呢？
也不知是不是看著晏白薇笑得好看，那八哥鳥又在籠子裏轉了一圈, “出來，出來！”
晏白薇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了，沒想這鳥兒這般通人性。
就這般, 她一邊逗弄八哥鳥，一邊聽著它時不時地說“出來”的話。
眼見著天色已經大亮了，園子的門終於開了。
竹影一臉愁容地看著她, “三少夫人，你這到底要做什麽呀？”
晏白薇指了指地上的八哥鳥兒, “麻煩你把這個帶進去好不好？就這一只，別的鳥兒我都趕走了。這鳥兒會說話, 就算大爺不見我有個鳥兒解悶不是挺好的？”
說來也是巧，那八哥就在此時，發出了一聲“你好”。
竹影哪裏見過還會說話的鳥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遲疑了一會兒這才拎著籠子往裏去了。
她這話也沒錯，這鳥兒會說人話，若是大爺喜歡，解悶也好啊。
晏白薇長吐一口氣，也不知道如今見了這八哥能不能有用。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竹影從裏頭出來，朝著她道，“三少夫人，大爺說讓你進去。”
晏白薇吩咐著雲夏，“若是師父來了，將他迎去玉京園坐會兒。”
然後才跟著竹影進了屋子。
這一次和上回所見的屋子不一樣，是在正堂見著令澤的。
依舊瘦的可怕，依舊坐在那椅子上。
只是這一次她算是瞧清了令澤具體長什麽樣子。
雖說是兄弟，可令澤明顯要英朗許多，若不是臉上沒什麽肉，怕是也是劍眉星目，儀表不凡。
而如今，分明的棱骨吐出臉頰，有些像是臉皮蒙在臉骨上一般。
令澤看著她，“你到底想幹什麽？”
晏白薇雙手交織在胸前，“我只是希望你能讓給醫治你的腿。”
“我說了，不用。”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晏白薇吐了口涼氣，“以前不行不代表現在不行不是？而且，你不為你自己也該想想別人啊？這個園子就連我這個剛嫁來不久的一個外人都盼著你好起來，何況是你的親人？大爺，就看一下，若是不成，我真的不會再來煩你。”
令澤指了指一旁的鳥籠，“這是你拿來的？”
她點了點頭，“嗯，我聽阿鴛說你養過鳥，便就想著或許你會喜歡。”
令澤頓了頓，“阿鴛啊，沒想到她還記得。”他彈了彈了彈衣裳，“醫病就不用了，鳥留下吧。”
晏白薇見他仍舊不願，心裏有些著急起來，“若是大爺不答應，我，我就只有天天來這門前等著了。”
她吸了口氣，認真地道，“我答應母親的，不讓她為此事操心，而且，我想三爺也希望見著你能好起來吧。這有殘缺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裏有殘缺，像大爺這般的，大概不會明白這世界上其實還有很多人，掙紮在生存邊緣，不知道有多羨慕你。若是願意，他們可能都會寧願失去一條腿或者一只胳膊，只求能換來你這樣的人生。”
令澤望向她，他這樣的，連求親都不配，何來的令人羨慕？
他沈了沈眸子，“聽說你是個庶女？”
晏白薇眼神一頓，點點頭，“嗯，晏家的江夫人不是我的母親，我母親只是一個姨娘。我父親打小就不怎麽疼我和幼妹的，府上的人也沒幾個能瞧得上我們。說句不該說的，或許都不如有些仆從，可我們一直都在努力的活著。所以，大爺你想想，當真就只有躲在玉川園一條路嗎？”
令澤沒有說話。
他提她的身份原本是想讓她知難而退的，可沒想到她卻借此來勸自己。
晏白薇見他不語想了想又繼續道，“原先的時候我去過城外的村子，村子裏的人有從軍營裏退下來的，他們之中有傷腿也有傷其他地方的，可回到家，即便腿腳不便利還是下地幹活，也沒覺得哪裏就比別人差了。大爺這般，我相信你也不願這樣的是不是？這麽多年了，還不夠嗎？”
令澤輕笑起來，“倒是沒想到元直的媳婦這般能說會道，如此看，庶出的也未必就差。”
只是這腿，他看了一眼那雙十來年都擡不起來的雙腿，重重得捶了錘，長嘆了口氣，終於點了點頭，“試一試吧！”
晏白薇聽見他答應了，比一旁的竹影還要激動，“這，答應了？”
令澤點點頭，“不過，我只試這一次，若是不行，希望你就不要費這力氣了。”
她點點頭，轉身往外去，“那大爺你等著，我這就叫我師父去。”
看著人影迅速地往外去，令澤神色黯了下來，若是這一次還是說不行，他是不是就該認命了？
那些年裏，他一次又一次地聽見那些大夫說著不行的話，其實早就沒了信心了。
如今，若不是見著晏白薇這麽積極又拼命的樣子，他是不會再來一次了。
他嘆了口氣，“竹影，給我換身衣衫吧。”
晏白薇興沖沖地來，果真見著清隱道長已經在屋子裏等著，她帶著一絲歡快的語氣喚他，“師父，咱們這就過去吧。”
清隱道長點點頭，跟著她就到了玉川園。
等到了屋子裏見著了令澤，清隱道長先是問了一些情況，然後才讓人將褲腿撩起來擡放到一張凳子上，他用力捏了捏，只覺得那肌肉既僵硬又軟綿，絲毫沒有活絡之氣。
“疼嗎？”他問道。
令澤搖搖頭，“沒有感覺。”
清隱道長眉頭一沈，手上的力氣不覺又加重了一些，“那這樣呢？”
令澤依舊搖了搖頭，“沒有感覺。”
他眉頭越籠越深，拿了一旁的銀針過來，按著幾個穴位紮上針，“這般可有感覺？不一定是痛，酸的麻的都行。”
可令沛眼眸瞬間黯了下去，搖搖頭，“沒有感覺。”
晏白薇雖然不懂醫，可這會兒大概也能知道這般問令澤有沒有感覺是什麽意思。
這若是有感覺，說明脈絡還是相通的，至少說明還能治療，可若是一點感覺都沒，只能說明這腿已經死了，要想再好起來只怕只能寄托神明了。
清隱道長頓了頓，讓去打了盆熱水來，用毛巾輕輕敷在腿上，又將那針轉了轉，多紮了幾個穴位，“等等看。”
令澤卻朝著他道，“算了，已經料到了，我這腿也就這樣了。”
說著就要收腿。
晏白薇心驀地一沈，正還要勸阻，卻聽見令澤“哎喲”了一聲，收腿之時，他突然感覺到一絲酥麻，清隱道長連忙問道，“是不是有感覺了？”
令澤指了指腿，“紮針的地方有些麻。”
清隱道長這才笑起來，“你這腿啊，是筋骨受損，若是早年間能及時醫治，說不定能大好，只是如今這時間拖得太久了，有些棘手。”
剛剛提起來的一絲希冀經他這麽一說，令澤的心緒再次沈了下去，“所以，還是沒救是嗎？”
晏白薇也著急起來，“不是說有感覺就有得治嗎？”
清隱道長一捋臉，“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棘手是棘手了些，但並不是不能醫治，只是要想像正常的人一般，只怕幾乎不太可能了，但站起來慢慢走路或可一試。只是這最初的治療之法有些疼痛，需得用烈藥搓揉腿部，然後炙於熏了藥氣的火爐上慢慢讓藥力吸收進去。這過程就如架在火上被烤一樣難受，不知道令大爺能不能承受。”
令澤從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居然頭一回聽到說他腿有得治的，火烤又如何？即使是拿刀子剜肉，他也是願意的。
不能站起的痛苦，未承受過的人如何也體會不了那種絕望的。
他點點頭，“我能。”
清隱道長這才去開了藥方過來，“這病是舊疾，得慢慢來，急不得。我先開幾副內服的方子，令大爺這些年囿於這園子中，身體有些內虛中空，這首先就是要重新調理身子。另外，塗抹的藥和熏炙的藥粉我回去備好了等兩日後再一起拿過來。到時給令大爺先進行第一次搓揉上藥。”
令澤感激地道，“多謝道長。”
清隱道長擺擺手，“小事小事，說起來你也算是薇薇的兄長，她既求到了我我自然無法置之不理。”
晏白薇也跟著道，“就是，大爺不必見外，只要能治，這就是天大的好事，眼下就是先將藥吃起來，身體好了，這才能應付上藥不是？我相信大爺總有站起來的一日的。”
令澤朝著她點點頭，鄭重地道，“多謝。”
十多年的心結，忽然開了一扇窗出來，讓他慢慢覺得有了希望。
等出了玉川園來，晏白薇就拉著清隱道長道，“師父，這次你能來給令家大公子看病真的是麻煩你了。”
清隱道長笑了笑，“你幾時也這般會講客套話了？”
晏白薇搖搖頭，“不是客套話，是真心想謝謝你，這些年若不是你我不會有今天的。師父，你是除了小娘對我最好的人。”
“是嗎？那令家三爺呢？”
她一楞，隨即低下頭來，“三爺是三爺，你是你，不一樣的。不過，這次想給令大公子治病也不僅僅是因為我是令家婦，而是覺得那般心善的一個人，不該就此磋磨了餘生。”
說罷又看了一眼清隱道長，“師父，你真打算就一輩子待在清隱寺了？不打算再尋小師叔了？”
清隱道長這才收了收神色，“隨緣吧。當初我的話他不聽，如今生死不定，我啊，就此隨緣吧。”
晏白薇看著他，“可師父也沒真放下，是不是？”
這些年，她知道他時有不在清隱寺的時候，有些時候出去替附近村子的人看病去了，可有些時候，他其實是借著去外頭看看的幌子尋人。
清隱道長頓了頓，搖搖頭，“放下了。好了，不說此事了，去看清兒吧。”
晏白薇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等到了晏府，清隱道長看過晏白清的傷，又看了看那藥膏，點點頭，“這藥膏倒是對了癥。”
說著又往桌旁坐過去，“我再給開一副方子，配合著用能更快消疤去印，只是這畢竟是燙傷，傷口又深，好起來也需要時間，一時半會是消不幹凈的，起碼得一兩年。”
晏白薇和喬映紅皆是吸了口氣，不過有盼頭總也是好的不是？
她朝清隱道長點點頭，“嗯。”
等開過了藥方，清隱道長說是既然來了，順道要往城裏去辦件事，於是先就出了府門。
晏白薇這邊陪了喬映紅和晏白清一會兒，想起賀蘭飛雪上次那話，將那金錠放在了桌上，“清兒，這是上次那位漂亮的郡主姐姐給你的，說是想認你做義妹，你可願意？”
喬映紅當即一楞，“這如何使得？”
晏白清只聽說自己會有個郡主哪裏不願意，她慌忙點了點頭，“好啊，自然願意。”
晏白薇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妹妹還是不是自己親生的，有了個郡主姐姐就這般高興了？
晏白清接著道，“是不是我有個郡主姐姐後，就沒人敢欺負阿姊和小娘了？”
晏白薇和喬映紅互看了一眼，這孩子——
原以為她是為自己，沒想到她是為她們。
晏白薇點點頭，“是啊，往後也不敢有人欺負清兒了，若是誰還敢這般推你進火盆，你郡主姐姐肯定饒不了她。不過，阿姊發誓，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晏白清笑起來，“那敢情好呢。”
晏白薇揉了揉有些微澀的眼睛，轉頭看向喬映紅，“小娘，你有所不知，這臨安郡主是個說一不二的，她既這般說了我也勸不住的。既如此，不如坦然接受，這分寸我都知道的，而且往後你們也能安生些，我也放心些。”
如此，喬映紅才沒推拒。
眼見著時候也差不多了，晏白薇這才打算回家。
可沒想到居然一出園子就見著了晏白霜。
若是放到往常，她一定會找另一條道走，能躲則躲，可今日她沒繞。
晏白霜遠遠地就瞧見了她，趾高氣揚地就往這邊來，游寧娟的事情她早就聽說了，還親自去看了一回，那模樣，整個人窩在床上，哪裏還有往日的精氣神？
如此，她晏白霜也沒了個能一起出主意和背地一起嘲弄她晏白薇的人，這會兒見著了人，自然氣不過。
晏白薇見著她，先行了禮，“大姑娘。”
晏白霜沒讓她起身，“喲，這不是二姑娘嗎？最近聽說這天天往家跑也不知道去給母親父親和祖母請個安，當真是當上了國公府的少夫人，架子也越發大了。”
晏白薇見她不讓自己起身，幹脆自己站直了身子，“實在是家中幼妹傷情未愈，我心憂思，怕這副樣子帶了喪氣給長輩。我啊，不比大姑娘，慣就會耍些讓家宅不寧的把戲。敢問大姑娘一句，你可日日去給祖母和父親請安？長姐如母，我不過是學著大姑娘的作派而已。”
晏白霜驚訝地看著她，往常也知道她會耍些小手段，可從來也不敢如此明著來。
當真是覺得自己攀上高枝了？
晏白霜還要再說，卻被晏白薇搶先道，“怎麽，大姐姐莫不是想將在清兒身上的事情再在我小娘身上演一遍？”
當初若不是她在一旁熟視無睹，晏白清身上的傷哪裏會那麽嚴重？
晏白霜臉色一變，“關我何事？那不是游寧娟幹的？”
“所以，你是知道她故意的了？”
晏白霜連忙矢口否認，“你胡說些什麽？我什麽時候這麽說過了？再說了，區區庶女，你這般興師動眾是要質問我這個嫡長姐了？”
如今倒是知道自己是嫡長的姐姐了。
晏白薇冷著臉看了她一眼，“如今，臨安郡主說要認清兒作義妹，大姑娘，這事兒會有清楚的時候的。清兒的事情僅此一次，若是你敢再如此，我就是拼了我這條命也會讓你付出同樣的代價的，我說到做到。”
以前她隱忍，只暗地裏較勁，如今她明白了。
經此一事，她看得清楚了，她不在的時候，晏白清年紀尚幼，是無力自保的，喬映紅也是。晏白霜背後有老太太有江蓉，若是她不狠一些，只怕晏白霜真就把她們當玩意耍了。今天是燙傷留疤，尚且還有命，那明天呢？
晏白霜萬一手上沒個把門的，真出了事兒，她再找誰也是無用了。
撂下這話，晏白薇徑直走了，半分好臉色都沒留下。
晏白霜又氣又怕，這晏白薇什麽時候這般厲害了？明明那麽不上道的一個人，怎麽說起話來他還有些後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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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清隱道長再次來了令府，帶了兩瓶藥過來，先就替令澤捏了腿，然後以那外敷的膏藥抹在腿上一遍遍揉著，待覺得差不多了才擡了炭盆過來，將藥粉撒在上頭，擱在腿底下，很快空氣中就彌漫起一股草藥味來。
剛開始的時候令澤還覺得這炙烤的方法挺舒服，可慢慢就覺得皮有種要撐開的感覺，隨著那藥滲進去得越多，腿上的刺痛感越發強烈，到最後根本受不住。
令澤是又喜又悲，喜的是這腿這麽些年終於有了些感覺，可難過的是這種方式確實讓他脹得難受，猶如萬蟲食肉。
尤其是炙烤之後，整個腿紅得厲害，隱隱約約有像針刺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繃不住。
不過清隱道長說這是正常現象，有感覺才是好事。
令澤點點頭，“嗯。”
如此，後頭每兩日他都會來替揉烤一次腿。
到了第七日上頭，見著令澤的感覺越發明顯了，這才將兩日一次的揉烤變成了七日一次。
清隱道長道，“這後頭若是感覺好了，揉烤的間隔時間可以繼續延長。爭取做到一月兩次，然後再試著慢慢伸腿彎腿，只有能動，這知覺就有可能慢慢恢覆。”
令澤點點頭，再次對他表示感謝，“多謝。”
因著這治療有了效果，晏白薇便將此事告訴了鐘藍。
其實鐘之前也聽得了兩句，說是三少夫人找了個奇人來給大爺醫腿，只是她是信任晏白薇的，想著既然她都能勸說令澤看大夫，說不定治腿也有可能有奇跡，這才沒多問。
如今聽說居然有了效果，她喜極而泣，“薇薇啊，你當真是老天爺派給我們令家的福星啊。”
晏白薇不好意思起來，“都是師父的功勞，我就是費神跑個路而已。”
鐘藍搖搖頭，“我可是聽說了，你為了讓令澤看病，費了不少心思。你呀，是真有心了。”
晏白薇從沒想過要鐘藍如何，她只是覺得這是她該做的。令澤能好起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後頭，鐘藍又將這事告訴給了令老太太，令老太太楞了半晌，到最後親自到祠堂燒了香，“天可憐見啊，我澤哥兒終於能好起來了。”
如此這般，連著府上的人都對這位三少夫人另眼相看了起來。
這才來了多久，夫人就教著讓管賬了，如今還讓人給大爺治腿，若是治好了大爺的腿，她可就成了令府的大紅人了。
一時間，仆從們對她也多了幾分尊敬。
轉眼，令澤已經進行了第三次的揉腿烤腿了，而令沛就是在這天晚上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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