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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半朵綻放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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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半朵綻放的花

“占用你大半天的時間,她住的遠,單途得四個小時,我們早點出發。”宗躍說。

周日,他一早到葉果小區門口接她,出城上了浙江方向高速。

“她是一位室內設計師,幾年前我做過專訪,她是白小姐的朋友,名字有點長,她願意大家叫她茶茶。”宗躍邊開邊介紹。

葉果留意到後座地上有一盆粉色茶花,裝在白瓷盆裏,已經完全開放了,屬於花店裏最顯眼的商品。還看到後座上有個淡綠色水杯,是宗躍幫她準備的那個,像人一樣綁著安全帶,“坐”在後座上。

“杯子幫你拿來了。”宗躍說。

“啊,好。”葉果其實故意不用。

他們之間的插曲破壞了某種融洽,車內很快陷入了沈默,宗躍提議:“睡一會兒吧,到了叫你。”

葉果口頭答應卻睡不著,但還是瞇著眼睛。

宗躍開車很穩,遇見大型貨車會避開,其他時候不會主動變道。過了高速和跨海大橋,他們拐進一個漁村,看起來富裕,有許多白色的像是自建的小別墅。

“這裏附近有貢鹽曬場,現在還會用古法手工曬鹽。可惜海灘沙子不夠細。”宗躍把車開進停車場。

葉果以為藏家在這裏,但出了停車場又步行上棧道,去碼頭搭擺渡船。

“她家和工作室在島上。”宗躍說。

葉果只在書裏看到過這一類人,荒島上離群索居的藝術家,像那種世外高人,上了擺渡船才知道他們要去一個度假村。

“太累我就不來了。”宗躍在船艙裏坐下,“早知道剛帶杯咖啡上來了。”

下了擺渡船,上島還有擺渡車。設計師的房子在山腰上,一棟白色的房子,石階向上,沿途有濃密的樹木,偶爾出現一個長著青苔的石頭小和尚。

“都是單瓣茶花。”宗躍單手抱著送主人的茶花。

那位女士站在石階盡頭,披著一條尼泊爾風的毯子,頭發有一種整潔的蓬松感,戴著黑框眼鏡,沒化妝。

“宗躍,真是好久不見你了。”她和宗躍行貼面禮,又和葉果握手,“你好!你是葉果嗎?我是茶茶。你好可愛!外面風大,快進來!”

這位設計師有著外觀漂亮的房子,內在很符合設計師的真實環境,東西有些雜亂,就像畫家工作室很難做到整潔,但主人絲毫不在意。

這裏的氛圍也有些特別,空氣中有陰雨天舊木頭散發出來的味道,還有輕微的香料氣,靠墻擺放著東南亞風的木質佛像,粗瓷花瓶,或許都是古董。

宗躍把花放在餐桌上,上面一個粗瓷瓶裏插著木本植物,桌子起來不像是餐桌而是會議桌。

“吃午餐了嗎?”茶茶問。

“沒吃。有咖啡嗎?”

“冰箱裏有速溶的,還有冷凍的素餃子。你是不是開車了?酒櫃裏有一支酒,這是給你的,等下拿走吧。”她摸了摸茶花的葉子,自言自語地讚美,“你的禮物都那麽漂亮。”

“我喝杯咖啡。”宗躍打開了冰箱。

“午餐交給你了。我帶葉小姐參觀我的家,餃子記得不要焦了。”茶茶笑著說道。

葉果跟隨主人走向房子深處,這裏有更多手工藝品、靠墊和毯子,看起來是一個完全的寓所。茶茶說話的聲音溫柔,但有著通過宗躍認識的女性的普遍共性,一種隱形的力量感。

“那天在白庭看到你的畫,我就很想見你。”茶茶說道,“和宗躍提了幾次他才把你帶來。我不知道你是那麽可愛的,原來以為是一位很有氣概的女孩子,就像 Pleine Lune 的那位 Jan。”

說完她又笑了,說:“抱歉,似乎不太好笑,我帶你看一下掛畫的地方,我想用它來區分工作區和起居室。”

那個位置是一堵白墻,墻後是地鋪,放著一些打坐的蒲團和靠墊。白墻上掛了一幅畫,一副坐佛木雕,中央似乎裂開了。

茶茶往地上的香爐裏加了一把粉末香料。

“這幅畫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不算是畫,是我裝裱的木雕。我看起來或許和你們有點不太一樣,我的父親是印尼華僑,母親是印尼的 Suku Jawa,我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中國人。”

“您中文真好,”葉果靠近木雕畫,“這畫真漂亮,”

“它是我母親民族的工藝品,我需要將它拿去修覆,想要一副新的畫,在這裏掛上一幅能令我安心。”

“我在畫,但似乎還沒找到感覺。”葉果坦率承認。

“宗躍和我說了,也許我們更應該聊一聊,我也不希望只要一副普通的畫,而是想通過它找到一些東西……如果你願意聽我的故事。”

她們走到房間的盡頭,拉開玻璃門,走進外面的庭院裏。

那裏也種滿了樹,和上山時的那些很像,應該是單瓣的茶花,但沒有一朵是盛開的,也許因為季節。

“我先生是中國人,他喜歡茶花,我的中文名字是他取的。我們在雅加達認識,十年前回中國創業,開了一家室內設計工作室,我們運氣非常好,那是非常順利的幾年,讓我們能我們買下這間房子,所有的植物都是我們一起種的。”

葉果羨慕這種關系的夫妻或者情侶,是她的向往的,但很快她感覺到茶茶情緒下墜。

“三年前,我的先生過世了…我們出差時遇到了事故,只有我活下來了,也是三年前,這幅木雕畫裂開了…”她撫摸了一下頭發,將毯子裹得更緊。

葉果屏住了呼吸。

“我活下來了,但花了很久時間康覆,如今才恢覆到一半,我很少出門,海風對我沒有什麽好處,但我還是想要回到這裏,覺得他還在這裏。”

葉果從進入這個屋子後,就感覺氛圍舒適但時像是接近靜止的,空間裏有極緩慢的流沙。

茶茶的痛苦藏在平和之下,像已經能和它共處了。

“在我不在的時候,宗躍幫我找人照顧了花園,茶花樹每年都會長出花苞,但總不到開放就枯萎。有時我在想…如果花開了,就可以嘗試新生活了。”

那天,他們在客廳裏吃餃子,還是有點焦。

宗躍狡辯:“冰凍的要煎透才安全。”

葉果微笑著吃完,心裏卻有點難過。

她聽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甚至覺得像是肩負了某種使命。回去的擺渡船上,她主動聊茶茶的故事,猜測宗躍應該知道。

“茶茶女士希望能有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很近,只是她還沒下決心。”宗躍望著窗外翻滾的海浪,“訂購對照組的,是她的康覆醫師。”

當天晚上,葉果回家後馬上開工,得到了新的構思,一張放入一點勇氣的作品。

開啟了構圖後,進度就變得非常快。

第二天她下課就奔宗躍家,將已經完成的成品用深藍色完全覆蓋,堆上大面積的暗色色塊,不是枝葉剪影,而是用刮刀覆制了葉子形狀一層一層堆疊,這種畫法令畫面充滿厚重壓抑的氣氛。

她想到茶茶的庭院,樹沈默,風也一起沈默。她想描了一縷彎月,看到月亮她的心情就會變好,接著迎著光的方向用淺色勾勒出樹葉和蓓蕾的輪廓。

最後,她在枝葉空檔間勾勒了半朵茶花,用了非常簡練的方式,只花了幾筆。當它在刮刀下綻開時,葉果感覺時間的流速加快,畫面有了動態。

她知道自己得到了。

那個夜晚,她沒有拍照,而是把節奏放慢,感覺能沈浸在畫中休息,感受到舒展的療愈感,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麽之前畫不好。

她睡在宗躍家,又做了一個夢。

第三天晚上,畫基本完成,葉果之後只會微調,甚至感覺微調的很少。

宗躍站在露臺上拍照,打電話。

葉果看客廳的月季園,無法判斷它和茶園的高下,又明白本來就沒有高下。

宗躍走進來,她從他的表情裏確認自己至少能得八十分。

“你的方向感不太好,發揮不穩定,但感受力非常好,找準了感覺,速度和情感密度會超出常人。藝術家和運動員很像,最後比拼的還是天賦。”

“您覺得這幅怎麽樣?”葉果想要更具體的讚美。

“Reba 的評價比我高。我只能說,現在可以期待對照組的那一副了。”宗躍像是故意不說。

葉果走向露臺上的作品,感覺到它和自己之間的聯結感,它是茶茶的夢,也是她的。

“比起錢,我更需要這些故事。”葉果說。

“我以為你有錢就夠了。”宗躍微笑,又吐槽。

葉果望向畫,陷入慣性的不確信。

“在想什麽?”宗躍又問。

“我在想茶茶小姐對它是不是也有一樣高的評價。”

“你畫的是她的故事,不是嗎?”

葉果搖搖頭。

“我畫不了別人的故事,只能畫自己的。”說出這句話後,她整個人都輕松了。

她的夢中也出現了半朵綻放的花,知道那是什麽意思,枯萎的蓓蕾上裂出花瓣的形狀,時間的指針自動向前一格。

她在坦誠中找到了放松。

宗躍望著她,微微垂下睫毛,眼珠的顏色變深了。

“坦白有那麽難嗎?”

葉果知道他感受到了,這個人果然靈敏無比。

“很難。”她說。

“小笨蛋。”

宗躍湊過來,在她嘴唇上輕輕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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