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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建模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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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建模臉

黎虹給的是一家梧桐區的星巴克地址。葉果騎共享單車過去,之前在便利店買了個大帆布袋,把打包的杯子、顏料和雜物放進去,多肉放在車籃裏。

到了附近才中午,葉果沒吃午餐,就搜素最近的高分餐廳,一家蘭州拉面。

那是一家沿街小店,最多放十幾張折疊桌,午餐時候人滿滿當當。

葉果走過去,看到稍空的是一張靠近門口的桌子,只坐了一個人。她過去坐人對面,對方識趣向旁邊挪了挪,但她的膝蓋還是撞到了他的腿。

“不好意思。”葉果也挪了挪,放下包,把多肉放桌上。

對方看了她一眼,向另一側挪得更多。

這一眼倒是讓葉果眼前一亮,立刻裝模作樣低頭手機掃碼,手指劃著菜單向下,腦子裏回放剛才那一眼。畫畫的人有這種本事,一眼像是相機哢了一張,腦中無限回放。

這人看起來三十出頭,五官深邃但柔美,留著一個利落時髦的兩面剃短發,下顎線清晰,一張標準的“建模臉”,是那種最佳的肖像模特兒,一副深褐色的短手套放在桌上,白襯衫外搭茶色棒球輪廓開衫。

葉果瞟了一眼他的手,骨節分明纖長,是天生個子高的人,又不是小生式的纖弱,骨架大,氣場也大。

她下單了新疆拌面,付完款才又若無其事看對方一眼,發現他正打量桌上的多肉。

葉果的多肉叫生石花,用來做彩鉛寫生。當初只是小苗,被葉果定期噴水,如今盆中滿滿當當的彩色屁股,還有一顆屁股縫裏爆出黃花,有點……猥瑣。

那人打量的姿勢是用眼睛瞟的,估計覺得太好笑,瞟得有點久,等他擡眼,二人的視線已對上。

葉果倒是尷尬笑了。那人嘴角沒笑,眼神裏卻笑了,眼珠是深棕色的。

這時操西北口音的小哥端面上來,白瓷盤子裏五顏六色一盤,收銀條順手壓在碗下。

葉果把多肉朝旁邊推了推,伸手去拿筷子。

對面那人叫住了小哥:“我也是新疆拌面,等很久了,我趕時間。”

葉果拿筷子的手停在空中,看了眼收銀條,確認這份是她的。“你先吃吧。”她收起了筷子。

那人看了眼面,沒動,明顯不想接。

葉果心想你等吧,又伸手去拿筷子,結果看見手機屏幕上跳出“孫真誠”三個字,是一個多月不聯系的孫真誠。

葉果猶豫要不要接,這個孫真誠的話極多,一個電話起碼兩分鐘,回來面都坨了。她想想還是接了,邊接邊把面推到對面,站起來走出去。

其實他們也就吃過兩次飯,連手都沒拉,比起男朋友這個身份,“熟人兒子”更合適。

對,熟人兒子。孫真誠的媽和葉果媽認得,小學同班同學,之後的人生境遇拉開了差距。小孫媽讀師範進中學教書,積極上進,還被評過優秀教師,老公也是教育局的,孫家是小孫口中的“書香門第”,也讓老師成了小孫職業規劃裏當仁不讓的第一。

葉果媽就弱了一些,中學畢業讀中專進制造廠,在勞資科做科員到退休,葉果爸爸不是本地人,比葉媽還小兩歲,如今還在購物中心當保安。

兩家社會地位差了一些,經濟條件差了一些,加起來就差了很多,這讓小孫話裏話外有點看不起的意思。葉果怕媽媽不開心,都沒說,但也知道這不是小孫一個人的看不起,是他們全家看不起。

但小孫看不起卻還想和她談,就有點意思了,估計還是想找優越感,畢竟他不如自己爸媽。

孫真誠比葉果大兩個月,卻小一屆,高考覆讀一年才上了一本線。不過這不阻礙他說出“藝術生都讀不進書”這類蠢話,但後面會跟一句“我不是說你啊小葉,你還是可以當美術老師的。”

葉果高考那年,她的聯考全市第十,文化課滿分六百考了四百九十八,可選前景更好的社科專業,最後還是選了本地美院,因為喜歡,也因為爸媽寵愛她。

不過這種事葉果都沒說,顯得像炫耀,但小孫第二次說出“藝術生都讀不進書”時,她還是問了他高考幾分,為什麽覆讀,結果那頓飯二人沒吃就散了,單還是葉果買的。

葉果覺得他們不會再來往了,沒想到這人還來電話。

電話那頭“餵~~~”一聲拉得老長。

葉果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店裏。建模臉接受了葉果的好意,正用筷子把面裏的洋蔥一點點挑出去。

“什麽事?”葉果收回視線,對著電話那頭說。

“沒事啊。我今天學習,到你公司附近想找你吃飯,結果你們老板說你被開掉了啦?什麽情況啦?”那頭呵呵呵呵呵呵。

葉果被他笑得想發火,但知道發火對方會更得意,便故作平靜說:“沒什麽情況啊,正好休息休息。”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態度正常了,說:“哦,那趁還有時間,考個老師,我家裏有關系可以幫幫,你說對伐?”

葉果沒忍住笑出來,覺得這小孫實在沒出息。

“笑什麽笑?”小孫先沈不住氣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葉果不耐煩了,“不說我掛了。”

這一問,對方又答不上來了,過了一會兒口氣惡起來:“說什麽?來說我們不合適啊,本來我還猶豫,現在好了,你都沒工作,我同意我家裏也不會同意的……我媽本來就不喜歡你們這種搞藝術的,就你們家這個條件,都不曉得你爸媽怎麽想的。”

一說到父母,葉果也被刺激到了:“我家關你什麽事!我學藝術我樂意!”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等走回店裏,只見對面那人正用紙巾擦嘴,桌上的紙巾上有一摞挑出的洋蔥,面還有一些面沒吃完。他臉上似笑非笑,大概剛才聽到了……

葉果坐下把小孫電話拉黑。對面男人戴上了手套,長腿從位子上跨出去,整理了衣擺,說了聲謝了。

葉果餘光送他出門,覺得他雖然好看,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讓人煩,這種人臉好,性格估計壞。

這時葉果的新疆拌面也才上,沒洋蔥的。

“老板,沒洋蔥啊。”葉果說。她愛吃炒洋蔥。

小哥看了看盤子,“不好意思,這份是走掉那人的,”又朝著廚房喊,“單炒一份洋蔥,多一點!”

葉果說謝謝,小哥邊嘟囔邊說:“他今天又有客人啊,洋蔥不要。”

“他是常客?”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三頓!”小哥收了盤子,將桌上紙巾團了洋蔥拿走。

葉果意外,這人一幅男模的講究派頭,哪兒像天天吃西北小吃的人。

這時,店裏又進來一對青年男女,輪廓深邃,相貌出眾。他們對著小哥說:“丁丁炒面兩份。”說普通話有點僵硬。

葉果回想剛才那人的深眼窩和棕色眼睛,腦子才轉過來。

哦,少數民族兄弟啊。

黎虹的沙龍三點準時結束,二人在她給的地址碰頭。

上次見面是兩年前,之後都是以點讚、評論和微信聊天交流。黎虹雖然是她的老師,但二人已超過了一般師生友誼。

葉果先到的,找了個位置坐,星巴克近年都升級了店鋪,位子多但客人更多,拜失業潮所賜,客人估計和葉果是一個狀況。

黎虹推門進來,門口兩位男士擡頭視線跟她了一陣。她淡妝、齊肩中短發,黑風衣牛仔褲,穿舒適的平底鞋。和上次見面不同,她的發色染了全灰白,一時看不清楚她的年紀。

“這裏。”葉果向她招手,已幫黎虹點了鴛鴦拿鐵。

黎虹笑著走過來,站著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你精神挺不錯的嘛,剛我還有點擔心。”黎虹脫了風衣坐下。

葉果指了指黎虹頭發,說:“好看。”

“白頭發染不過來了,幹脆換個風格,知道你能欣賞,今天大家也都說好。”

黎虹說參加的沙龍是一個朋友公司的茶話會,好久沒見了,就當聚聚。

“也沒什麽事,都是熟面孔,聊聊八卦什麽的……哎,小葉你有點瘦了,太累了吧。”

“晚上趕插畫,睡太晚了。這下正好休息休息。”葉果對失業釋懷了。

“你一直能堅持畫,幹得不錯。”美院老師們都關註了葉果的微博,也會私信點評她的畫。

“之後什麽打算?”黎虹問。

“我沒想好。”

按照這幾年的狀態,葉果覺得最好還是有份工作,或者幹脆考個編制。但真的那麽做,可能又會墜入周而覆始的無奈中。

黎虹轉了轉咖啡杯,說:“其實啊,我也不是第一次說,你們那一屆學生裏,你最可惜,如果一開始就走職業路,會走得比別人容易。”

“是我自己搞砸了。”葉果說。

黎虹嘆了口氣,“是我的問題,不該介紹那個人給你。”

提到“那個人”,葉果還能感覺到左心口下的肌肉酸疼,她夢裏見過他,側影,帶著玳瑁框的眼鏡,指著她的畫說:“小葉,不行。”

“我上個月去河北,有個熟人有他地址,我就去找他了。”

葉果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下沈,但還是問:“他好嗎?”

黎虹臉冷下來,說:“比你好多了,做藝術評論員,開工作室,都能走藝術老炮兒路線了。我就問他當時把你的畫給誰了。”

她知道《入夜》的事,美院老師在網上看到後先通知了她,她再告訴了葉果。大家憤怒但也無奈,這種事不少見,但往往因為雙方社會地位相差懸殊,力爭的結果可能先斷送了被抄襲者的前途。

“他怎麽說?”葉果說。

“他說自己和你說。”

葉果不做聲,不確定還想見那個人,她已經過回了平靜的生活。

黎虹繼續說:“其實你現在換賽道還有機會,做擅長的事容易成功,他都能混出名堂,憑什麽你不行。”

葉果確實沒有放棄,但內心承認沒太努力鉆營,只是嘴上硬:“我也還在畫呢,有……五萬多個粉絲呢。”

“你畫的那些對你太簡單了,走不遠。學院同學畢業後有獨立做潮流 IP,裝飾藝術的,一段時間內都不錯,但不進步也就這樣了。你應該花些心思鉆營,找些合適的機構合作,你專心做自己的事。”

“我上一家機構欠了錢跑了,我還撿了他丟的貓呢。”

黎虹笑得咖啡都噴了出來,用紙巾擦嘴說:“小葉你也確實不怎麽會看人,我幫你留意吧,你要畫,記得一定要畫下去。”

葉果和黎虹道別後就回家了。關於失業,她沒想好怎麽和家裏說,什麽時候說。

走到家門口,發現大袋貓糧、貓砂和罐頭都送來了,門口堆了一地。爸媽應該沒下樓,不然早就來問她幹嘛買這些。

推門進去,還是撲面惡臭。衛生間擦地毛巾上又是一泡,又幹又濕。這祖宗昨夜吃了滿滿一碗米飯和黃魚。

葉果將毛巾塞入塑料袋,打開排風,推開房間窗戶。

她洗完手換完衣服開始拆貓糧,或許是聽到聲音,白毛祖宗從床底下爬出來,打哈欠,伸懶腰,自來熟地蹭葉果小腿了。

“去去去。”葉果用腳把它推開,把貓糧倒入附送的碗中,又開罐頭扣在糧上,還沒碼整齊,大貓頭已經把她手頂開湊過來吃了。

她看著祖宗喵喵嗷嗷吃,又從衛生間拿了一個盆,拆了貓砂倒進去。貓砂剛倒滿盆一半,祖宗已炫完罐頭,跳進盆中釋放,臭味瞬間炸裂。

葉果簡直要尖叫跑出去,來到臥室的窗邊,才大力透了一口氣。

天涼的夜色更沈,令人煩躁。她想到未來的出路。

黎老師的建議很對,但是否還是邊找藝術教室做代課老師邊看?成功是條漫漫路,大多數人是獲得不了世俗的成功,性價比太差。

釋放完畢,祖宗從衛生間跑了出來,鉆進床底。

葉果走進衛生間,看掩埋情況,又聽到門外敲門聲,是爸爸的聲音。

“果果,吃飯了嗎?”

“啊,吃了。”葉果不想上樓。

“上來一下,你媽有話和你講。”

上樓的時候,走道裏沒飯菜的味道,今天沒燒新菜。葉果感覺不妙,果然進家門就看到葉媽坐在飯桌旁,板著臉,桌上都是陳菜,葉爸也沒喝酒。

她不敢做聲,在老位置坐下。

“和小孫分手為什麽不和家裏講?”葉媽果然發飆了。

“我想過一段時間再說。”

“那幹嘛還兇人家。”

“他先兇我的,他還好意思兇我。”葉果才覺得委屈。

葉爸突然繃不住笑了,被葉媽瞪了一眼。

“你是不是被公司開了?”葉媽終於問了。

葉果先是耳朵發燙,這才是她擔心的,但漸漸心頭松懈,覺得這件事提早說出來也好。

“公司效益不好,我現在被開,賠得多。”

葉媽嘆了一口氣,失業比分手難過,在他們這一輩眼裏,工作頂要緊。

“我今天晚上就投簡歷,明天就去找份繪畫教室的工作,不難找的。”

“那種工作交金嗎?”

“一般不交吧,先做再說。”

葉媽又嘆氣。在長輩眼裏,有金的才是工作。

“你考公算了,學校也好,有寒暑假。”她提了和小孫一樣的建議。

這一頓飯吃得太憋屈,葉果還是找機會開溜。下樓掏鑰匙開門時,葉爸在二樓叫她,提了兩個饅頭走下來,沒打算進門,只站在門口把饅頭塞給她,一只菜一只肉,另外再說幾句。

葉果成年之後,爸媽就不隨便進她房間,哪怕住在一起也是。這次,葉果邀請了爸爸進來。除了失業,她也有別的要交代的事。

葉爸果然聞到了味道,看到衛生間的貓砂盆。葉果覺得爸爸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當年考美院是葉爸說服了葉媽。

“錢要不回來了,欠我錢的老板把貓抵給我了。”葉果坦白。

葉爸走到床邊,蹲下身往裏看,聽到裏面發出了“哈~~~”。他站起來,笑著說:“看起來是名種貓。”

葉爸除了光頭,模樣好性格開朗。當年有些表演才藝,有當明星的夢,不是因為沒頭發,如今也是個老藝術家了。葉果遺傳了他的樣貌和天賦,又遺傳了媽媽濃密帶些天然卷的頭發。

“那是……賺了?”葉果問爸爸。

“賺大發了。”葉爸說。

父女一起笑。笑完,葉爸又說:“你媽擔心你。”

“我也擔心我自己。”葉果有點難過。

“你媽和小孫媽吵架了。”

葉果先是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低聲說:“我不好。”

“過去就算了。”葉爸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銀行卡,“你媽讓我給你的,這是她的退休工資卡,密碼是你的生日,沒找到交金的工作就先用裏面的錢自己交金,剩下的你留著用。”

葉果有點嚇到,趕緊推辭:“我有錢。”

葉爸把卡放在一旁的桌上,說:“你媽不是反對你畫畫,你畫畫人都精神了,我們沒別的要求,交金,好好吃飯,你等下把饅頭吃了。”又指了指桌上的卡讓她收好,然後走出去,帶上了門。

葉果望著關上的門,又看向桌上的卡,那是一張工行紅色養老金卡。

葉媽是最講保險的人,工作要穩定,養老金要交,錢要存四大行。她當年能支持自己考美院,那是在心裏還有一個對女兒理想未來的規劃:當美術老師,在學校裏找一個老師處對象,最好是數學老師,兩個人都有寒暑假,還可以幫學生補課。

葉果卻沒讓家裏順心過,出來就和朋友創業,談不靠譜的男朋友。

即便如此,爸媽一直和她站在一起,幫她托底考慮,因為她是家裏唯一的寶貝女兒,銀行卡的密碼都是她的生日。他們是完美的父母,她卻是廢柴女兒。

葉果坐下來,用雙手搓了搓臉,覺得疲憊,先打算去沖個澡,再吃饅頭。

等洗完出來,手機屏幕剛好滅了,來自黎虹的一個未接來電,微信上她也發來信息和一段語音,附上了一個名片:Zoo Art Gallery

另外還有一張照片,是黎虹和幾個人的合影。

照片裏黎虹自然是美的,最邊上還有一個好看但眼熟的男人,是難得的肖像模特兒。

“這也太巧了……”葉果用手指放大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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