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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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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北方的冬季像一本晦澀又厚重的書。

拉著行李箱出來, 大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風也好像更凜冽些,太陽躲在厚重的雲層之後, 入眼的所有都裹上了灰調,看得不甚清晰。

“……這風也太大了吧?”陸時穎在她旁邊跳腳, 還面對著空氣做了個惡狠狠的揮拳動作,“洪棒棒跟狗一樣,還和我說沒事兒不冷, 說會場和賓館都有暖氣, 不用帶那麽多厚衣服。”

“是麽?”許馥眨眨眼睛,她感受得不太明顯。

出門前陳聞也千叮嚀萬囑咐, 下了飛機要把他買的保暖套裝穿戴整齊, 於是現在裹得像只松軟茸茸的小熊, 風一點兒也灌不進來。

她問,“你和洪棒棒和好啦?”

“沒有!和好也是分手的結果, 還不如斷在這裏算了。”陸時穎在風中昂首闊步,一副壯士斷腕的決絕模樣, 道,“長痛不如短痛,現在還能留下點美好回憶,挺好。”

“嗯, ”許馥垂下眸,突然覺得那風剝離衣物, 帶著冰碴灌進了她心口,劃出了細密的傷口。她伸手在胸前輕輕按了按, 才道,“你說得對。”

-

論壇為期一周, 邀請了兩院院士、國家高層次人才出席,時間安排得極為緊湊,在這些大佬裏,許馥才發覺自己努力這麽多年,竟仍然像個初出茅廬的小朋友。

只是在一場分論壇中匯報疑難病例,她就準備了一整晚的時間。

PPT、文獻、發言稿、可能被提問到的問題、答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而在上臺之時,面對臺下無數人的註視,她大方,自信,沈浸其中,作為一個萌新,也得到了不少大佬的肯定。

那些夜晚的書沒有白看。

在臺下的掌聲之中,她笑著鞠躬,手指微微摩挲了下,竟突然懷念起那人沈甸甸的腦袋,均勻溫熱的吐息,還有臉頰和發絲柔軟的觸感。

會場邀請了一些名校學子,可能是看她親和力比較強,年齡差距也沒那麽大,在休息時間將她團團圍住,問的問題不涉及什麽專業性,都是些空泛的、不好回答的問題。

比如,“老師,您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麽?就是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嗎?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老師,您會有堅持不住的時候麽?怎麽辦好?我還在規培就覺得很累了。”

許馥望著那些年輕的、稚嫩的臉,為難地蹙起眉來,笑了笑,“……都是好難回答的問題。”

他們每個人應該都是從小到大學習上的佼佼者,也是過了五關斬了六將,今天才能夠站在這裏,卻仍然對未來充滿迷茫。

她又何嘗不是一樣?

“人生的意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太深奧了,我是個挺俗的人,凡事不會想得那麽深。”她思索著回答,“對我而言,可能是盡量開心地度過每一天吧?努力學習,獲得了想要的結果會開心,努力工作——病人好轉的時候,也會開心。病人痊愈的時候最開心。其他時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大概就這樣。”

“堅持不住的時候也太多了吧,有時候一天都會有好幾次呢。”她忍不住笑,人群中跟著發出一陣笑聲,“要找些發洩的出口才行呀。”

那女孩嘆了口氣,“我壓力一大就好容易和親近的人撒火哦。把我男朋友狂罵一頓,心裏就爽了。這是不是很不健康的發洩方式?”

“這……”許馥卡了殼,認了,“是的。”

雖然不健康……但很有用就是了。

這問題回答得她都心虛。

人家只是和男朋友撒撒火而已,她可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只圖新鮮圖刺激,不爽就分手,不知道傷害過多少男人的心,也從來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各取所需罷了,她最討厭玩不起的人。

但……

“如果是很愛你的人……不,如果是相愛的人,”許馥垂下眸來,輕聲道,“還是盡量不要傷害他比較好哦。”

“因為傷害對方,也等同於傷害自己。”

不懂的、不理解的東西太多,她穿梭在酒店、會場和各種學術活動之間,晚上也要為第二天的研討做準備,沒什麽空餘的時間和陳聞也聊天。

而陳聞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因為那一次吵架而感到生氣,竟也不像往日裏那麽黏人,給了許馥足夠的空間和時間思考這段關系。

許馥終於發現,不止奇妙走廊,也不止她的家,陳聞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默不作聲地侵占了她的點點滴滴。

她吃飯不對胃口時會想念他,晚上睡覺時總覺得冷,覺得身邊空空蕩蕩,少了懷抱依偎,怎麽都不習慣。

行李箱裏也處處都是他的貼心,那內衣許馥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他親自買好洗好的新款。

和她平時愛穿的類型太像,竟然一時都看花了眼。

而且她往下一翻,竟然還翻出來了七日份的糖果分裝。

糖果袋裏每天都只有一兩顆,甚至還標註上了日期,貼著便箋紙,標註著口味。

[這個可沒我甜]

[和我差不多甜]

[甚至要甜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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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馥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

每次她剛剛想要抽煙的時候,他總會吻她,吻得她暈頭轉向,都忘記自己剛剛還正摸著那煙盒的一角。

一次兩次還好,久而久之,許馥發現了,危險地瞇起眼睛質問他,“你是在用你自己幫我戒煙麽?”

“對,”他很誠實地點頭,“你要是能像對香煙那樣對我就好了。”

許馥翻他白眼,“像抽煙一樣抽你?”

他被逗笑,樂不可支地道,“抽我當然也可以,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對我也能像對香煙一樣上癮。”

……

一旦上癮,就很難戒斷。

許馥站起身來,敲出一支煙走向陽臺。

她以前覺得自己無堅不摧,是陳聞也偷偷摸摸地就在她的心上撕開一條縫隙,將自己塞了進去,讓她變得這麽、這麽地軟弱可欺,混沌一片。

竟然連最熟悉的“分手”兩個字,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出來好。

到底應該怎麽說出來,才不會顯得那麽突兀又刻意?

才不會……那麽地傷他的心。

許馥點燃了煙,深吸一口,發覺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愛情是一時的。

越是熱烈,越是短暫如極光,完全抵不過時間的磋磨,這點她再清楚不過。

明明都清楚,可她竟然還是感到猶豫——

猶豫到,竟然會在這個夜晚,燃盡一支煙後,選擇撥通了黎茵的電話。

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通。

“媽,”許馥笑道,“幹嘛呢?方便麽?”

“……沒幹嘛。怎麽了,你說。”

黎茵的聲音好像有點怪怪的,許馥這邊風大,聽不清,她清清嗓子,道,“想問點兒私人的問題。行不行?”

“問。”

許馥沈默了半晌,問,“我想問問你,你後悔和我爸結婚麽?”

“當然後悔,”這個問題拋得極為突兀,許馥以為她肯定會沈默一會兒,沒想到那邊竟然回答得極快,且語氣極為篤定,“嫁給你爸是我做過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她這樣的態度平日裏少見,幾乎讓許馥一怔,她頓了頓,才遲疑地問道,“那你當時愛他麽?”

“當時多少有一點吧,”黎茵道,“但為了這一點感情就盲目地作出承諾,進入婚姻,實在是很不明智的行為。”

她強調,“世界那麽大,人生那麽長,不要把自己和任何一個男人鎖死,很無聊,也很疲累,我真的很後悔。”

許馥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望著漆黑幽暗的夜空,突然在風中輕聲地道了歉,“對不起。”

黎茵那邊頓了頓,疑惑地重覆,“對不起?”

“嗯,對不起,媽媽。”許馥道,“如果沒有我,你的人生應該會很不一樣。”

“……胡說八道什麽?”黎茵很是惱怒,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中燒,“你怎麽會這樣想?有了你是我最幸運,最感恩的一件事情。”

“但是這也讓你作出了最後悔的決定啊。”許馥突然感覺喉頭發堵,她舒了一口氣,緩緩道,“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嫁給我爸了。沒有這段令人後悔的婚姻,也就不會離婚,不會成為一個單身的、辛苦的離異母親,也不會被詬病,說你是個沒有家庭的工作狂。”

電話那邊突然陷入沈默,兩人都安靜無言,只剩風聲呼呼地灌入手機。

不知道過了多久,黎茵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你不要這樣想,馥馥。”

她音色溫柔,劃開了黑夜的寂靜,好像還帶著些嘆息,“其實就算沒有你……我也會嫁給你爸爸的。”

“我和他結婚,不是因為有了你。”

“是因為那時候,我真的很愛他。”

許馥握緊了手機。

她吸吸鼻子,問,“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黎茵徑直地打斷她,重又恢覆篤定,“不會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再嫁給他。”

電話那邊傳來什麽東西掉落的聲音,黎茵向來平穩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急促,“我……有點工作,先說到這裏。”

“還有你最近到底在幹什麽天天想點這亂七八糟有的沒的?回上海和我說一聲!”她急急又補充了一句,道,“掛了。”

電話被掛掉,只留下了嘟嘟的忙音聲。

許馥握著手機出了會兒神,打開和陳聞也的聊天框。

她往上翻著,發現前一段時間連上班忙碌的時候兩人消息都不停,而這幾天卻徹底冷卻了下來,他除了早安晚安和對她吃了什麽的關心,好像已經失去了其他的分享欲。

今天上午他們還簡短地聊了幾句,等下午許馥問他在幹什麽,那邊卻陷入了完全的沈默之中。

她又發了自己講座的照片過去,可到現在已經晚上了,陳聞也還是沒有消息。

大抵是彼此都還介懷著那次吵架的原因,所以沒有什麽話講吧?

也是,吵架實在太傷感情。

吵一次,感情就會在被鋒利的刃切割掉一塊,想要再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不管前期有多麽甜蜜美妙,到了一定的峰值,便總是由爭吵開始作為節點,掙紮著下坡,滑向無邊無際的深淵。

於是許馥簡單地輸入了一行字。

不知道是不是風大天冷的原因,指尖都抖,幾個字打得顫顫巍巍,接連輸錯好幾次。

你做的是對的,許馥。她這麽告訴自己。

離婚後痛苦的不僅僅是黎茵,許知遠同樣一敗塗地,背棄了曾經的理想,變成了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類型。

原本那麽驕傲的兩個人,到底為什麽非要纏繞在一起,最後都變得不像自己呢?

實在是太不劃算的一件事情。

還是算了。她這麽愉快肆意,陳聞也同樣意氣風發,兩人快樂一段時日便罷了,不要搞得這麽覆雜,這麽深刻,這麽……麻煩。

根本就不像她自己。

快快回到過去吧。

她閉著眼睛一狠心,點了“發送”鍵,在這一瞬間,突然聽到房間外的門鈴聲響起。

……誰啊?

這麽晚了,陸時穎麽?

她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

想把顧司允送進監獄,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許馥一離開上海,陳聞也就沈下心來,沒日沒夜地搜索證據鏈條,為此還重又找到了王斯立。

等他幾乎把所有東西湊齊,稍稍安下心來,第一件事就是訂了機票來北京。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和她一起來的,都怪顧司允突然殺出來,破壞了他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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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關系,現在還來得及。

掐指一算,許馥的學術論壇也快結束了,陳聞也喜滋滋地盤算著,他可以給她一個驚喜——當然,如果非常地忙,可能也不會那麽驚喜。

不過她再忙也是要吃飯睡覺的吧?這些時間總歸是他的了。

而且之前她說論壇結束後可能有假期,如果真的有,說不定可以一起旅個游呢,他們天天窩在家裏,好像老夫老妻,也不知道許馥會不會不滿意。

按下門鈴的同時,手機也跟著一起響起,陳聞也從衣袋裏掏出手機。

-

門被打開了。

許馥的聲音不太穩,“……你怎麽來了?”

陳聞也不說話,他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樣,怔怔地望著他的手機屏幕。

……明明都是中文,他怎麽像不認識一樣?

讀了幾遍都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腳邊是一個行李箱,他出門出得急,薄薄的衛衣外面只套了件黑色單外套,稍顯淩亂的發絲,昭示著他在飛機和出租車上奔波的經歷。

許馥望著他的眼圈一點一點地漫起紅,看到他不太理解地蹙起眉,擡起眸來。

“分手……是什麽意思?”他聲音顫極,微微歪頭看向她,語氣裏都是不確定,“你是不是發錯了?”

然後他好像有點想明白,“哦,還是在做什麽游戲——就是那種測測男朋友反應之類的?”

“……不是,”許馥只說出來這幾個字,就感覺心像被利刃剜了似的,隨著心跳的節奏鈍鈍地發痛,“我是真的和想你分手。”

“我不明白。”酒店的走廊裏沒有什麽人,很安靜,陳聞也克制著音量,上前一步,想要走進房間裏,但許馥卻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他只能頓住腳步,去拉她的手,小聲問,“為什麽?”

許馥咽了咽嗓子,幹澀道,“沒有原因。”

他的手竟然比她還冰涼,手心卻全是汗,顫著握上她的,晃了晃,像求饒,又問,“太突然了,是因為前幾天的事情麽?”

這才沒說幾句,聲音就哽咽起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說了我會改的,以後你和誰在一起吃飯我都不會介意——”

“你為什麽非要讓自己不介意?”許馥艱難道,她覺得自己快要繃不住,只能背過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不願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別的男性一起單獨吃飯,這是非常正常,也完全沒有問題的一件事情,你完全有權利生氣或鬧脾氣,但你甚至都沒有這樣做——你做得真的已經足夠好了。”@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他不理解,“……那為什麽要和我分手?”

“是這幾天出什麽事情了麽?對不起,是我沒有關心你,我這幾天一直在處理顧司允的事情,他是個隨時會炸開的雷,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我馬上就會把他送進監獄……”

……這樣啊。

許馥突然感覺非常洩氣。

對方忙著處理正事,自己卻胡亂地猜測,患得患失地生悶氣……

實在也太惹人嫌了吧。

她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在這樣的沮喪之中,她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果然如此。

一旦親密關系越界脫軌,勢必失去控制。

自己也痛苦,讓對方也痛苦,兩個原本灑脫的人都備受折磨,變得不像自己。

如果她從來沒有和他在一起,他們應該都會更快樂、更獨立、更自由自在才是。

他也不需要那麽辛苦地處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還要在這深更半夜跨越兩個城市的距離……

現在也來得及。

長痛不如短痛,只要熬過這麽幾天不習慣不適應的日子,一切都還可以回得去。

“我說了沒有原因。”許馥抽出手來,她別過眼睛,強調,“開始我就說過了,我想要一段隨時可以結束的感情。”

“現在就到了結束的那個時間節點了。”

“死刑還可以上訴呢,”陳聞也試圖讓這個話題輕松一點,他想笑一下,但偏偏眼睛紅得更厲害,“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判我死刑?你告訴我好不好?”

“你別這樣……”許馥不敢再看,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只有聲音還勉強算穩,“你答應我不可以糾纏的。”

她用氣聲道,“我討厭糾纏的男人。”

“姐姐……”

許馥最後僅剩了一點點氣力,趁他用手背擋住眼睛徹底無力抵抗之際,將那門輕輕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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