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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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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陶教授執意與她一起返回醫院,許馥堅決拒絕。

她穿上大衣時,順手擋了一下正在穿外套的陶教授,冷靜道,“您說過這是每個醫生成長的必經之路。”

還在規培時期時,陶教授曾她們這些小年輕閑聊,曾說過,“每個年輕醫生都會經歷不被認可、不被相信的時光。你會受到打擊,會感到痛苦,會自我懷疑,會不斷反思自己的每個判斷是否正確,或在煎熬中思考自己是不是根本不應該走上這條道路。這都是正常的。”

“畢竟醫生這個行業和其他不同,容不下一丁點兒粗心大意,不能馬馬虎虎,不能任性,也不能退縮。每天都有沈重的責任壓在肩上,永遠緊繃,永不懈怠……好在這些都可以在漫長的時光中逐漸習慣。”

“但最痛苦,也最讓人刻骨銘心的,是面對你第一個病人的離世。”

“你會記得他/她第一次來問診的時候,也會記得他/她離開人世間時定格的模樣。他/她的病情,病程,恐懼與掙紮,痛苦與釋懷……那些音容笑貌,將在你腦海占據一角,輕易不會露出,但永遠遺忘不掉。”

“這是每個醫生成長的必經之路。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開解,你只能獨自面對。”

許馥自認為不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她連歷任男朋友的名字都不見得能想得起來,但陶教授那些話卻時常在耳邊回響,從來不曾忘懷。

她一雙眸清澈堅定,吐字輕而篤定,“我只能獨自面對。”

陶教授根本不吃這套。他外套往身上套,道,“我說的屁話你也信?怎麽就獨自面對,老師完全可以陪同。”

“那時候都是故作高深,為了吸引你們來耳鼻喉的。”

許馥急了,“老師!”

張閱雨在旁勸道,“孩子要長大的,這麽晚你跟著去,叫別人看到,以為我們馥馥還不能獨當一面呢。”

“就是!”許馥已經往外走,擺擺手道,“你們快吃飯吧,我改日再來。”

說完疾步往外走,順手就關上了門,“師父師母再見!”

陶教授還是不放心。陶染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穿戴整齊,他從裏屋出來,套了件白色輕薄的羽絨服,把他爸往後拉,道,“行了爸,我送她。”

頓了頓,又道,“她很堅強的,放心。”

陶教授這才勉強放下心,輕嘆一口氣。張閱雨拍了拍陶染肩膀,道,“開車註意安全。”

許馥站在路口等待,一輛輛出租車閃過,沒有一輛是空車。

今天她下了班要拐去商場買禮物,周五晚上的商場車位緊缺,她生怕到了沒車位,又怕買完之後車堵著出不來,於是幹脆打了車去商場,又打了車來吃飯。

凜冽的寒風吹不滅焦灼的心,她緊蹙著眉,低頭查看剛叫好的網約車情況。

顯示還有5分鐘抵達。

她從來沒覺得5分鐘這麽漫長過。

卻也這麽短暫——

急救的黃金時間,不過也就是5分鐘。

她知道今天的值班醫生比她資歷更深,更有經驗,也知道梁姁母親熬不過這兩周……她以為她早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她甚至在心中預演過急救的措施,但這一刻真正到來之時,心下仍然倉皇。

今天是不是不該出來吃飯?

一輛熟悉的白車停在了許馥面前,車窗降了下來,陶染道,“上車吧。風那麽大,別著涼了。”

許馥挺吃驚,但顧不上問了,忙拉開了車門上車。

安全帶剛系好,陶染一腳油門就轟了出去。

兩邊的景色迅速倒退,許馥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開口道,“謝謝學長。這麽晚,麻煩你了。”

“我們之間有什麽麻煩不麻煩,”陶染道,“倒是你,別太緊張。”

“生死這種事,都有定數的,再優秀的醫生也左右不得。你盡力就夠了。”

光影交替著打在陶染的側臉。

他慣常戴一副無框眼鏡,架在直挺的鼻骨上,遮住了他的神情,薄唇仍勾著,輕松自在的模樣。

許馥突然問,“學長是因為這樣才不做臨床的嗎?”

“因為哪樣?”

“因為你覺得醫生用處並不大。”

她很少這樣話中帶刺,許是心情過於緊繃,急需找到個出口發洩,竟急不可耐地曲解他的意思。

陶染並不生氣,反而因為她少有的“失態”而感到有趣似的,話裏都帶著笑意,“不是的。”

但卻沒有反駁許馥給他下的定義,只認真地解釋了自己不做臨床的原因,“我只是覺得臨床太不顧家。如果兩個人都是醫生的話,家裏就會像個宿舍,變成了偶爾回來睡覺的地方。”

“那你找個不是醫生的愛人就好了。”許馥心情冷靜下來,道,“不好意思,學長。我剛剛有些急躁了。”

陶染沈默下去,半晌,兀自低低笑了一聲,道,“……沒事。”

-

陳聞也拖著沈重的步伐回了病房,把葉靈嚇一跳,“怎麽,馥馥說檢查結果不好?”

“沒有。她說很好,基本恢覆了。”

說完,人往床上重重一躺,臉往窗邊望。

冬天快到了,天暗得越來越早。

天空淺淡青色的時候她離開,之後迅速就變成了深重的藍,雲朵像被撕碎的棉絮,或交疊,或舒展,隨意扔在天空上,到了現在,月亮也跟著冒出半個角,觀看著大地上發生的無數快樂和悲傷。

他從許馥那兒出來,被護士站幾個女孩的聊天吸引了,裝作在等人,強行聽了會兒墻角。

“許醫生的新男朋友看到沒?”

“看到了看到了,媽呀,也太帥了吧。她第一次談混血兒吧,不知道這個幹什麽工作的?”

“一看就是有錢人,總裁什麽的吧?西裝肯定是高定,還是暗紋,挺低調的。而且聲音好聽,人超級禮貌,我感覺比她之前談那個富二代要強。”

“哎呀,那富二代也不錯的呀。騎摩托車在醫院大樓下等許醫生的時候多招眼,年輕有活力,而且人很幽默嘴很甜的好不啦,還三天兩頭給我們送下午茶。”

“我還是喜歡她大學時候那個男朋友,很有書卷氣很白凈的,等她很久都沒一句抱怨,往那兒一站一棵小白楊似的,每次許醫生和他說話他都臉紅。”

“真想讓她開個課給我們,去哪裏找這麽優質的男人啊?”

“我上次問她啦,她建議多參加聚會,還說我有空的話可以帶我一起,人超級好的。但是我下了班只想回家癱著真的,根本不想出去,可能我這就是單身的命?”

“我也和她聊過!她當時對我笑了一下,說‘男人也是一種不錯的解壓方式’。媽呀,我當時心動了誰信?我怕不是性取向有點問題吧?”

“你要這麽說,我也可能有點問題姐妹……記不記得我上次被個病人家屬指著鼻子罵,還被投訴,聽說當時本來要扣薪水的,後來是許醫生幫我出面解決的,她甚至還幫我道了歉。不然我當時真的想辭職回老家了,這麽點薪水還扣,我差點房租都交不起……”

“優秀的女人才會遇到優秀的男人是不是?吸引力法則吧?我決定了——今晚我準備去健身了,有沒有一起的?”

“我今晚值班。”

“我今晚和朋友去吃火鍋。”

“OK,那我回家躺一躺,明天再健身吧。”

……

夜已經深了,陳聞也雙手交疊枕在腦後,眼神發楞地看向天花板。

醫院的燈總是很亮,如白晝般,試圖驅散人們心中的陰霾。他盯了一會兒,突然感覺燈光炫的他眼花,緊接著頭暈起來,隱隱有些想要作嘔,於是只好閉上了眼睛。

她的模樣浮現在他眼前。

撫上他發頂的時候總是溫柔,笑意掛在嘴角,音調永遠輕軟。

——“輸也沒關系,被偏愛的小孩,不需要奪冠。”

可如果被偏愛的小孩太多了呢?

思緒被手機鈴聲打斷,他接聽,“餵?”

淩祺聲音很大,“阿也!睡了嗎?”

陳聞也沒好氣道,“睡了。”

淩祺迫不及待,“調查結果馬上出來了,我剛打聽到。”

燈光仍刺眼,病房裏的空氣好似不流通,手機放在耳邊,隱隱約約的電流聲仿佛穿透了耳朵,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利落地翻身下了床,套上了外套出去,“嗯,你說。”

“排除了刑事犯罪的可能性。”淩祺義憤填膺,恨恨道,“領航的手腳夠幹凈的,把事故責任全部都推到了一個死人身上。明明就是他們怕東窗事發,特意派人撞死的——”

“死無對證,就不要說了。”陳聞也穿過長長的走廊,往天臺上走,道,“撞人的人,具體身份信息有了麽?”

“有了。那根本不是個正兒八經的賽車手——一個二流子,社會閑散人員罷了,現在掛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車隊上,一口咬死自己第一次參加比賽太緊張。”

“家庭關系呢?”

“無父無母,沒結婚沒對象,孑然一身。”

“是麽,”陳聞也沈吟下,道,“不急,再等等看。”

“對了,你身體恢覆怎麽樣啦?”陳聞也在淩祺心中形象太無堅不摧,導致他最後才想起來關心他的身體,忙找補一句,“大家都很想你。”

“沒什麽事,快出院了。我住院的這段時間有人離職嗎?”

“……你想太多了吧大哥?你不就有點耳鳴麽,這是什麽大事兒,誰還能棄你於不顧啊?再說你也是馬上要去F1的人了,誰會這麽沒眼色,放著大腿不抱?”

陳聞也懶得和他說車被動手腳的事,又問,“那有人請假嗎?長假。”

“長假倒是有幾個……”

“好,他們的信息發我——”

天臺的鐵門今天不太一樣,好像被誰堵上了似的,陳聞也用了點力氣才推開。

門“吱呀”一聲響,不遠處的女人轉過頭來。

白大褂在深沈的黑夜中尤為顯眼。她沒戴眼鏡,也沒紮頭發,長發被風吹撫著,淩亂地散在胸前。

纖細的手指撚在唇邊,在黑夜中猩紅一點。

她裊裊吐出一口煙圈,柔聲笑道,“啊呀,真不巧——”

“被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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