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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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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又夢到她了。

公園的秋千是她幼時常帶他來玩的,後來她長大了,不再來了,變成他一人的根據地。

秋千晃呀晃,直到她帶笑站在他面前,問,“明天要比賽了,緊張得不敢回家麽?”

“吱扭”一聲,秋千停下,心裏的秋千開始蕩。

“輸也沒關系。”她伸手揉了他的發頂,眼眸溫柔,星星碎在其中,“被偏愛的小孩,不需要奪冠。”

夢裏的夏夜沒有蚊蟲煩擾,沒有蟬鳴吵鬧,沒有黏膩濕熱的空氣,只有溫柔月光徐徐撒下,靜謐的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

不爭氣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吵。

籠罩了他的世界。

震耳欲聾的聲音好似達到了一個臨界點,變成了尖銳的電流聲,她的身影陡然消失了。

陳聞也蹙了蹙眉,睜開了眼睛。

好亮。

映入眼中是一片炫目的白,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淩祺的大臉就突然出現,擋住了病房的白熾燈。

“阿也——”淩祺聲音變調,帶著哭腔,“你終於醒了。”

他金發在燈圈下散發著耀眼的光圈,陳聞也張張嘴,嗓子沙啞得不成樣,“哭喪呢?”

淩祺抽抽嗒嗒,“我真以為你要死了。”

陳聞也沒理他。他艱難動了下胳膊,又移了下腿,都有觸感,很好。這才放下心來,他推開淩祺的腦袋,道,“起開,頂著頭金毛,我還真以為我上天堂了。”

“哦?是因為我長相很像天使嗎?”

“天使要都長你這樣,還是讓我下地獄吧。”

門被推開,葉靈女士涼涼的聲音響起來,“想下地獄的方式有很多種,沒必要非選這麽刺激的一種。”

“媽。”陳聞也應了聲,沒說話,眼睛還直直盯著門後的方向。

葉靈合上了門,瞥他一眼,“看什麽呢?就我一人。”

“哦,”陳聞也挺平靜,“病人醒了,醫生怎麽也不來看看?”

淩祺立刻轉身出門,“我去叫。”

護士跟著出去,病房裏,留下母子二人面面相覷。

半晌,陳聞也才輕輕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葉靈嘆一口氣。

她聲音細而淡,不仔細聽都聽不出其中的顫音來,“有時候我在想,我從小到大循規蹈矩,怎麽會愛上一個賽車手?這下可好,他送了命,丟給我一個小賽車手。”

“我車上有halo系統,不會出事的。”陳聞也道,“這是個意外。”

“當然是意外。你難道以為你爸爸是故意出事的嗎?不也是意外?”葉靈後怕的火突然蹭蹭燒了起來,“就是因為賽車,才會有意外!”

陳聞也思索了下,道,“唔,那也不一定。走在路上也可能會遇到意外,呆在家裏也可能遇到意外,什麽都沒幹還可能天降驚雷劈下來呢。意外這個東西,誰也說不準。”

他用很篤定的語氣,“不過對我來說,賽車的風險倒是完全可控的。”

“怎麽沒降下來驚雷劈劈你啊?”葉靈氣笑了,“讓你在這兒嘚瑟。”

“那當然是因為我行得正坐得端了。”陳聞也一本正經道,“我會當上冠軍,還會長命百歲的,你放心好了。”

“是是是,禍害遺千年。”葉靈瞧他牙尖嘴利的模樣,一顆心總算慢慢悠悠跌回了肚子裏,人卸了力一樣,陷在旁邊柔軟的沙發裏。

她緩了一會兒,總算關心起兒子來,問道,“喝水嗎?”

陳聞也道,“等一會兒問下醫生,看我可以喝水嗎?”

葉靈無語,“水都不能喝了?”見他還直勾勾地盯著門,才反應過來,忙道,“對了……你黎茵阿姨給我的消息可能有誤。”

她頓了頓,看陳聞也沒有接話的意思,只好硬著頭皮委婉又道,“我在護士那兒打聽了一下,感覺你追妻路漫漫啊。”

“沒事,我開車開得快。”陳聞也沒什麽表情,“還有盧卡斯這樣的追妻榜樣。”

葉靈徹底被逗笑。

提到盧卡斯,她聲音都柔軟幾分,道,“不錯,你有信心就行。當媽的會幫你拉好這條紅線的,你放心。”

“不用了,您還是早點回美國吧。手機一直震呢,好吵。”

“是麽?”葉靈起身拿手機,小聲嘟囔,“哪裏吵了,盧卡斯才給我發了幾條消息而已。”

不是手機吵——

那是什麽吵?

嗡嗡地在耳邊一直響,煩死了。

門被推開,陳聞也精神一凜,身子都支起幾分——結果沒想到,進來的是個中年男醫生,頭發禿了一半,白了一半,人倒是很和善,“這麽快就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心裏不舒服,他想。

她明明說了“好”的……

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相信她的謊話?

陳聞也頹然倒回床,閉上眼睛,嗡嗡的聲音更響,好像有些像電流聲,滋滋地穿過雙耳,道,“好像有點耳鳴。”

“頭暈嗎?想嘔吐嗎?”

“有一點。”

“看東西清楚嗎?有重影嗎?”

“很清楚。”

醫生翻看著記錄,道,“CT和核磁共振都顯示正常,應該還是有些輕微腦震蕩。”

葉靈忙問,“醫生,這種會不會留後遺癥的啊?”

“不好說,”醫生合上記錄,道,“他身體素質比較好,又年輕,恢覆會很快。但畢竟是很嚴重的沖撞,還是要小心休養,這段時間不要有劇烈運動了。其他地方呢?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了。”陳聞也眨眨眼睛,“這裏是和閔醫院?”

“對。你現在還耳鳴嗎?聲音大嗎?什麽樣的聲音?”

“還行。嗡嗡的,像手機震動,也像電流聲。”

“間斷性的還是持續性的?”

“間斷性的。”

“可能是沖撞造成的神經性耳鳴。”醫生沈吟道,“需要做下聽力測試看看。”

“好,謝謝醫生。”陳聞也問,“請問是要去看耳鼻喉科嗎?”

“對。”

葉靈很上道,立刻道,“許馥許醫生是不是耳鼻喉科的?我們孩子就是她送來的。”

“她啊……”醫生面露難色,頓了頓,道,“她可能沒時間。”

-

“所以說,你到底為什麽不給我媽做檢查?”

“我沒有不給她做,”許馥第無數次向眼前的女人解釋,“確診分泌性中耳炎的當天,我已經建議阿姨進行活檢,也開了單子……”

“建議,你們只會建議,”女人瘦的可怕,臉頰都凹陷進去了下,一雙眼睛瞪得很大,“那活檢的結果既然不好,為什麽不通知家屬?”

“活檢顯示炎癥,”許馥道,“伴上皮細胞異形,有細胞巢。我已經明確告知阿姨,極有可能是鼻咽癌,建議告知家屬,並進一步做免疫組化確診。”

“你能不能別再說什麽狗屁建議?”女人像一架搖搖欲墜的風箱,呼呼急促地喘氣,不依不饒,“‘極有可能’還要再做檢查確診?你怕不是想錢想瘋了?而且你確定你說過這句話?為什麽我媽媽從來沒聯系過我!”

許馥冷靜道,

“第一,我們無法左右病人的想法和決定,因此只能提供‘建議’;

第二,‘極有可能’是我憑借活檢結果、臨床表現和我的經驗得來,但活檢結果不夠明確,確需要進一步檢查;

第三,我確定我說過這句話,當時阿姨也和我說,在網上查了資料,很多人說炎癥也是這樣的活檢結果,所以我當時勸了她很久,印象很深刻。”

在女人的沈默中,許馥最後道,“您可以和阿姨多溝通。”

“問這些讓她難受嗎?”最後一句話像重新點燃了女人的戰火,她咄咄逼人,眼眶通紅起來,“你還嫌她惡化的不夠快?你但凡早點告訴我,都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篤篤”兩聲,診室門被敲響了。

護士胡蝶站在門口,涼颼颼看向那女人,“就知道你在這兒,手機也沒帶。你媽媽醒了,到處找你呢。”

“怎麽不早說?”女人驚慌地轉身,小跑了出去,房間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也太好欺負了,”見四下無人,胡蝶深深嘆氣,她抱著臂靠在門邊,問,“梁姁現在天天來鬧,還只逮著你一個人折磨。你就直接跟她媽說說不行嗎?”

“怎麽說?”

許馥已經看向電腦,處理起檔案來,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在眼鏡玻璃片上,“和一個癌細胞擴散到全身的女人告狀,說你的女兒不能接受你患癌的事實,每天都處於崩潰的邊緣?”

許馥在醫院規培的時候,胡蝶剛畢業上了崗,兩個小年輕都愛打扮,愛漂亮,愛談戀愛,情投意合,很快打成一片,熟得很,彼此說話都不留情面。

胡蝶實在看不下去,道,“那也不用對她這麽客氣吧?這段時間你有休息過一天嗎?現在搞得她一下找不著你就跟發瘋一樣,上周你出外勤,還在這兒造起謠來,說你誤診,還說你不負責任,一天都不來看她媽,讓別的科室都來看熱鬧。”

“看就看唄,大家天天日子那麽苦,我這人向來有奉獻精神,純當給大家找點樂子。”

“找什麽樂子?你看我現在樂了沒?”胡蝶眼一瞪,根本不接茬,“她在國外那麽多年拋下她媽不管,到現在這個節骨眼了才回來,全程踩著你盡孝。我之前沒發現,你是這麽有耐心的人哈?”

“也不是,對你就沒什麽耐心,”許馥一個眼神也沒給她,揮揮手,“請出去,順便帶上門,謝謝胡護士。”

“活該你!好心當作驢肝肺。”胡蝶惡狠狠道,“讓人家罵死你也不虧。”

說完見許馥沒有回話的意思,她又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決心狠狠甩上門給她點顏色看看。沒想到她猛猛使了力,卻被一只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抵住了。

那人比一米六多的胡蝶高出一個頭來,胡蝶怔怔擡頭,只看到對方線條清晰的下頜線。緊接著,清越好聽的男聲禮貌地響起來——

“麻煩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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