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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曳·地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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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曳·地窖口

深處有亮光飄忽,有人打了燈過來,步履匆匆。

不知道是不是追查她的那撥人,被這動靜吸引,過來察看。

方蕭西卻沒有躲避的意思,站得筆直,被氣惱、羞愧和憤恨沖昏頭腦,他對她的那些評判和質問像一記記冷箭,來勢洶洶,把她釘死在恥辱柱上。

耳朵裏嗡嗡作響,她一邊流淚一邊瞪他,仿佛這樣就能把他瞪出一個窟窿來。

程見舟一把薅住她胳膊,帶到懷裏。

反推到墻上,低頭佯裝親熱:“配合我。”

豐同已經拐過來了,看到此等情景,慌裏慌張後退兩步,側過身:“方老師,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

豐息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方老師,哥哥。”

豐息還記得程見舟,記得要喊他哥哥。

程見舟“嗯”了聲,松開手。

方蕭西飛快擦掉眼淚,揉揉鼻子,蹲下來摸著她的頭:“息息,你怎麽來啦?”

“爸爸收不到你消息,怕你迷路,所以帶我來找你。”

豐同點頭:“還有,聽說你們欠了賭場很多錢,快有一百萬了,還不上要賴賬?”

方蕭西解釋:“沒有賴賬,根本就沒有欠錢,籌碼被人動了手腳。”

“賭場上就是這樣,別看散客多,很多都是托兒,和莊家沆瀣一氣,你們輸得越多他們抽成越多。現在到處都有人找你,這裏不安全,快走吧。”

方蕭西看眼前後,甬道四通八達:“要怎麽離開?”

“跟著我。”豐同指著其中一條稍窄的路,“從這裏走,可以直接走到我家地窖。”

程見舟看著他:“通向你家?”

豐同笑道:“我家房子地理位置好,上世紀戰時被征作臨時軍營使用過,所以修有直連地下防空洞的隧道。隧道為了惑敵建得彎彎繞繞,有很多死路陷阱,你們自己是走不出去的,跟著我,我十分鐘就能把你們帶出去。”

見程見舟仍不動,顯然是不信任他。

他兩手一攤,嘆氣:“我真的是好心。不然告訴你們有捷徑可以出去幹什麽呢,早通風報信去了。你別不信我啊!我承認以前是對方老師有那種齷蹉想法,唉,打光棍久了,心思歪了,就容易犯錯,被你……”

豐同指頭刮著太陽穴,頓一頓,尷尬笑笑,“被你揍過一頓,給揍清醒了。這件事上我不是個東西我認,遭教訓也是活該,我還要感謝你,讓我及時懸崖勒馬,沒有釀成大錯。

但是其中也有一些誤會,比如息息的事,我奶奶的病,還有家暴……

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出去後我們泡杯茶坐下來好好談談,一次性開誠布公講清楚,把誤會解開,省得猜疑來猜疑去,對大家都不好。”

說著轉向方蕭西,“我還指望方老師以後對我孩子多多上心呢,把息息培養好,考出去,不要走我的老路。”

他低頭:“是不是,息息?”

豐息點點頭。

雜亂腳步聲由遠及近,是一大幫子人,有人呼喝:“每條路都搜一遍,把所有出口堵死!”

回音在壁內回蕩交疊,漸漸逼近。

“快走!”

豐同催道,“這邊,晚了就走不了了!”

方蕭西脫掉外套塞到程見舟手中,抱著胳膊就跟上去了,頭也不回。

程見舟朝後望兩眼,濕滑的石壁上隱約映有火苗,一躥一跳。

他花大價錢買通的線人說,這邊輸錢好走贏錢難,輸錢了就別想耍滑頭,老老實實拿錢。

幕後大老板最看重信譽和規矩,賴過賬再想脫身,可就不單單是給錢那麽容易了。

豐同回頭,見程見舟還在原地,招手喊道:“哎呀,方老師都走了,你就別楞著了!方老師,你註意腳下,地上有不少碎彈片,這玩意兒有卷刺,鋒利得很,有時候連鞋底都能刺穿,小心看著路走。”

剛說完,方蕭西就被什麽東西絆了個跟頭,按在地上的手心一疼,低頭一看,出了點血。

程見舟拎著那件沾了眼淚的衣服走過去,重新披在她身上,扶起她,握住她的手,對豐同說:“帶路。”

一路七拐八拐,果然不過十分鐘就到了頭。

一扇銹跡斑斑的厚鋼門立在那兒。

門前有把掛鎖,豐同掏出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擰就開了。

他率先進去,豐息扭頭看一眼方蕭西,也進去了。

地窖冷暗,和有燈光,熱鬧亮堂的賭場是兩重天。

豐同關上門去拉燈線,燈泡發出混沌汙濁的黃光,鎢絲閃爍一陣,“啪”一聲滅了,再怎麽扯線也不亮了。

他把門關上,打開手電,勉強照亮四周。

地窖是方方正正的室形,腳下堆滿農具、廢棄家具和成捆的舊報紙,東面壘著幾個金屬油漆桶,桶邊晾著一些耐寒的過季果蔬。

最醒目要數角落裏的紅褐色土陶缸,缸肚比兩個成年人合抱還寬,左右各貼一張泛白的福紙。

方蕭西家訪時經常見到這種缸,百曳農村家家戶戶都有,拿它蓄水、儲糧、釀酒……

放地窖裏的,基本都腌著洋姜酸菜。

除夕這天拿出來卷饅頭、炒羊肉,下湯,既是調料也能單獨成菜。

這東西吃起來香,聞起來臭。

本地人喜歡得不行,外地人接受不了。

方蕭西一下屏住呼吸。

偏偏豐同笑著說:“自家腌的洋姜酸菜,口感保證不了,但肯定比集市上賣的衛生。方老師要是不嫌棄,等會兒帶一罐回去。”

她正要謝絕,想起章燕愛拿這個拌飯吃,點點頭:“好的,多謝。”

方蕭西心裏記掛辛譽,不知道他是怎麽在兩個人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有沒有徹底脫險,第一時間就去摸手機。

只摸到一把刀。

楞上一楞,這才想起她拿手機敲過人腦袋,怕耽誤逃跑沒去撿。

豐同問:“方老師,你在找什麽?”

“手機。”方蕭西說,“落在賭場了。”

“回頭我幫你找找,問問。”

“好,麻煩了。”

豐息仰起臉,握住她幾根手指,搖了搖,興奮地說:“方老師,我養了一條小狗,要來看看嗎?”

“在哪裏?”

豐同接過話:“本來養在院子裏,這狗崽子不分白天晝夜地叫,吵得人睡不著,所以晚上就關到另一間地窖裏去了,白天再放出來。”

程見舟問:“還有另一間?”

“有。”

話剛落,小狗嗚咽撓門聲響起。

豐同踢開雜物,辟出一條下腳路來,掏出鑰匙打開一道窄門。門顏色灰暗,矗在重疊陰影裏,很容易就給忽略過去了。

一只小狗撲出來,頂多兩個月大,胖乎乎。

看見有陌生人在,頓住了,鼻子嗅了嗅,接連倒退,跌跌撞撞摔了個跟頭,趴倒在地上。

方蕭西蹲下來,拽了一下它尾巴,說:“笨狗。”

豐息把小狗拖出來,抱在懷裏,輕輕捋著耳朵:“別怕別怕,方老師不是壞人,哥哥也不是壞人。不是故意關著你,等你不會叫了,安靜了,我和爸爸就把你放出來,好不好?”

程見舟打量著布滿蛛網的墻壁,聞言看了她一眼。

豐息把狗舉起來:“哥哥,你要抱抱嗎?”

程見舟伸手,捏住狗後頸皮,拎高了逗它:“這狗有名字嗎?”

小狗四腳倏然騰空,尾巴夾緊,淒厲地叫起來。

方蕭西上前一步。

他瞥眼她,彈了彈它鼻尖,松開手放了。

小狗躥到豐息腳邊,瑟瑟發抖,她安撫著它:“有的,叫小白。”

程見舟說:“這是條黑狗啊。”

豐息眨著眼:“嗯……我知道。本來有兩只可以選,一只黑的,一只白的。我更喜歡白的,可是它突然就死了,只能把小黑帶回家。我忘不了小白,所以還是想叫它小白。”

“小孩子瞎起的名。”豐同做了個請的手勢,“別站著了,咱們上去吧。”

“爸爸,我想再和小白玩一會兒。”豐息懇求。

“太晚了,明天再放出來給你玩。”

豐同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用腳把小狗撥進門,重新鎖上,“爸爸和方老師他們還有事要聊。”

豐息說:“好吧。”

去牽方蕭西的手,“方老師冷不冷,我給你暖暖手。”

豐同一把抱起她,捂著她手笑道:“你還給方老師暖手呢,你自己手上長多少個凍瘡了?回去爸爸給你拿馬油膏塗一塗,不然你還怎麽捏筆寫作業。以後出門玩雪也要戴好手套,知道嗎……”

豐同抱著豐息,順著搭好的木階走上去,推開門就是窖口,萬裏星河徐徐顯露,陰霾氣一掃而空。

孤立的雪山頂被冷月罩著,像一副寂寥的靜物畫。

往下看,則是眼熟的小院落。

墻邊豎著曬花生的簸箕,遠處有煙囪模糊的影子。

對豐同,方蕭西一直留有戒備心。

一路走來反覆思忖為什麽他今天如此好心,不知道又要演一出什麽戲。

是單純為拉關系博好感,還是想安撫住她,好帶她兜圈子引回地下賭場拿好處?

直到看見清晰遼闊的夜空,聞到雪後清冽的氣息,腦子裏一直繃著的弦才松了,踏上臺階。

豐同懷抱裏的豐息驀然回首:“方老師。”

她輕輕搖頭,眼裏驚懼不已。

“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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