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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沙·搶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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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沙·搶橡皮

哥哥。

以前聽到這個稱呼可以毫無芥蒂與波瀾。

甚至很多時候感到頭疼。

因為這通常是她闖禍的征兆,下一秒準有麻煩事拋給他。

一旦打破禁忌,再聽這個詞,竟覺得甘之如飴。

寂靜裏,芳蕭西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刷過牙,有清甜的果香。

她穿著那件淺黃色小狐貍睡衣,像溫順的,病弱的小狗,躲在他懷中,細聲啞氣叫他“哥哥”。

程見舟撤掉按在開關上的手,摸摸她發頂:“做惡夢了?”

方蕭西點頭,又搖頭。

其實惡夢是做了的。

夢見有人很溫柔地牽起她的手,走了一段路,突然沒來由地勃然大怒,單手掐住她脖子,死死抵在墻上。

她憋得喘不過氣,一下子驚醒了。

驀然坐起,一輪明月懸在窗中,清光鋪滿臥室,床頭櫃的夜燈也亮著,揉揉完好的脖子,松了一口氣。

下床倒了杯水喝,喝完睡不著,倚在床頭看手機。

快十二點了,班級群裏還熱鬧著,方蕭西點進去,大家都在為平媛惋惜。

她翻到討論源頭,是那則之前沒能點開的籌款鏈接,一股不詳預感籠上心頭。

這次頁面倒是暢通無阻地開了。

一張照片映入眼簾。

平媛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圓臉瘦一圈,臉色是不健康的蠟黃,整個人陷在病號服裏,像寒冬裏一支枯萎的花。

方蕭西和平媛關系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差。

偶爾換座位時會挨在一起,當短暫的露水同桌。印象中她總穿半新半舊的衣服,獨來獨往,不太愛講話。

但是某個被雨困住的午後,她們在圖書館內聊了一整節課。

她知道平媛其實家境不差,總愛穿過時的衣服只是戀舊,性格沒那麽內向孤僻,只是興趣點奇特,和大家聊不到一塊兒去。

也知道她和班裏一位男生兩情相悅,為避免影響學業不敢越雷池,約定了畢業後再在一起。

方蕭西看完她手寫的求助信,才知道更多不為人知的事。

平媛繈褓中父母便意外去世,從小養在姑姑家,被兩個表兄弟排擠欺負。

但是她感念養育之恩,一直忍氣吞聲,百般討好。

半月前淋了場雨高燒不退,去醫院查出急性白血病,預後最差的那種。

能治,但治療費高昂,希望渺茫。

她姑姑一家以她已經成年,盡了撫養義務為由,把她扔在醫院不管不顧,撫恤金和父母的房子被運作到她們自己名下。

她現在身無分文,急需用錢交住院費。

無奈只能發起眾籌。

方蕭西點進平媛朋友圈,最新一條還停留在高考前夕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她和心上人交疊雙手,放在一只薩摩耶犬的頭頂,配文——總有一天,會抵達有你的未來。

方蕭西把攢下來的零花錢全捐了。

何霏私聊她:【西西我愧疚死了!那天跟你打電話還陰陽怪氣她,我我我,我真的罪該萬死!你說平媛怎麽就生了這種病,白血病,我以為只有電視小說裏才有,唉……】

方蕭西:【何霏,我們去看看她吧。】

何霏:【我和她不熟,算了算了,捐錢就好。再說老周不是要帶著班長去探望嘛,病人最需要靜養,咱們還是別去打擾她了。】

方蕭西回了個“嗯”,心裏還是有點亂。

明明高考前的動員班會上還精神飽滿念稿的人,怎麽一夕之間就被病魔折磨成這樣了。

何霏緘默一會兒,冷不丁彈消息:【我得跟我爸道個歉去。】

方蕭西:【怎麽了,突然講這個。】

何霏:【我們倆最近吵架了,吵得特兇,吵到摔椅子砸碗那種。你說他有高血壓,心臟也不太好,我還總說難聽的話氣他幹嗎呢,就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人可太脆弱了,意外隨時都可能來,他都五十多了,長白頭發和皺紋了,我真的得對他好一點,萬一他,他也……我後悔都來不及。】

方蕭西無比讚同:【早點去,和爸爸道歉又不丟臉。】

何霏:【但是我得和他說明白,我把他的煙,還有酒瓶子統統打包扔了是為他好,否則以後中風了癱瘓在床我才不伺候他,他自找的,哼!】

見方蕭西不說話,程見舟問:“到底怎麽了?”

“你以後能不能戒煙戒酒,開車慢一點,還有……”她想了想,“早睡早起,按時吃飯。”

程見舟啞然失笑:“你幼兒園老師嗎方蕭西,我記得你專業是小學教育吧?”

“我認真的。”

他用腳帶上門,思索兩秒後問:“認真幾天?”

“……”

“一輩子?”

方蕭西推開他,簡直無語:“誰能管你一輩子。”

程見舟笑道:“你啊。”

“想得美。”

方蕭西哼了聲,“再說了,我也未必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他臉色冷下來,雙手抄進兜裏,靠在墻上看著她:“那麽你想和誰一輩子在一起?”

“和媽媽,還有焦餅。”

“你人生規劃裏就沒我是嗎,貓都比我重要,是嗎?”

“因為哥哥以前很不耐煩地說過,讓我別總是跟著你,離你遠一點兒。”

“……”

“什麽時候?”

“我八歲的時候。”

方蕭西說:“然後,你就搶走了我的小橡皮,用橡皮打知了,我就那麽一塊好看的橡皮!還是媽媽特地給我挑的,你真的很過分!”

程見舟隱約記起有這麽件事兒。

那年暑假,楊典帶著方蕭西來家中做客。

天氣特別炎熱,蒲桃樹上密密麻麻爬滿蟬,叫聲聒噪,他煩不勝煩,找了把彈弓去庭院打知了。

偏偏方蕭西總是在他面前跑來跑去,抱著畫板紙筆,追著一只蝴蝶寫生,好幾次差點就打中她了。

於是伸手把人給撥開,嚇唬說要是再在他面前晃,眼睛被打瞎他可不管。

恰逢手頭彈盡了,順手拿過方蕭西手裏的橡皮,填進皮兜,對準樹梢拉弓。

打出去他就後悔了。

一回頭,她果然睜大眼睛,呆呆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心,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他心中咯噔,該不是要跑去向楊典告狀了。

結果她把眼淚一擦,腳一跺:“程見舟,我也要把你喜歡的東西弄壞了丟掉!”

他十分無所謂地說:“隨便。”

因為當時的他,並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

壞了丟了,重新買就是了。

程見舟重新把方蕭西拉入懷中,親了親她的耳朵:“一塊橡皮的仇你記十年,我對你好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有多感恩戴德。”

方蕭西小聲嘀咕,他還沒來得及細聽,門被急促敲響。

楊典夜半醒來,摸進女兒房間想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穩,有沒有踢被子。

結果發現被子掀開,床墊是冷的,手機放在床頭,衛生間燈暗著,室內空無一人。

她驚出一聲冷汗,去敲程見舟的門。

“阿圓,西西不見了!她有沒有來找過你?”

程見舟撐著門,含糊說:“上廁所了吧。”

“衛生間沒人。”

“是不是去天臺了,她以前不就愛躺吊床上數星星,現在有了那只貓,估計更樂不思蜀。”

楊典眉間憂心忡忡:“我去看看。”

“樓下也找找,沒準兒在偷吃冰淇淋。”

楊典一走,方蕭西跳腳:“你太卑鄙了程見舟!”

“不然呢,說你在書房學習,還是在健身房跑步?媽媽會信?”程見舟笑著推她,“行了,快走,再不回去這謊沒法兒圓了。”

“好啊!”

方蕭西轉動門把手,“我也要告狀,我要告訴媽媽你剛剛親我,你對我耍流氓,你對我有那種心思!”

程見舟眼疾手快把人拎回來,按上門反鎖,蹙起眉兇巴巴:“欠揍是不?”

方蕭西伸手環住他的腰,仰起臉來,眨了下眼睛:“哥哥舍得嗎?”

程見舟冷嗤,擡手作勢要揍人,可最終只是輕輕落下,捧住她的臉,手指插入耳廓後的細軟發間,低頭吻下去。

從額頭、鼻尖到唇角。

像他無數次夢裏做的那樣。

在這個漫長且潮熱的暑假尾聲,何霏終於挑好一款心儀發型,是時下最流行的法式卷。

手機存了好幾張漂亮的樣圖,約方蕭西一起去理發。

方蕭西剛下車,何霏沖過來抱著她又笑又跳:“西西!西西!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得有幾十年沒見了吧?我可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方蕭西鞋帶被踩松了,差點兒絆一跤,被程見舟及時扶住了。

何霏擡頭,規規矩矩站直了:“西西哥哥好。”

程見舟挺納悶:“你們感情這麽好?”

“那當然啦。”

“怎麽沒聽我妹妹提起過你。”

何霏兩手呵氣,去撓方蕭西癢癢:“西西你這個小王八蛋!白借你那麽多小說和漫畫了?說,你是不是背著我和別人好上了?!”

方蕭西東躲西藏,躲到程見舟身後連聲求饒。

何霏不好意思追了,叉著腰說:“我們倆友誼情比金堅,到大學也不許變,就算交了男朋友也要把對方放第一位,知道了嗎?”

方蕭西點頭。

“拉鉤。”

方蕭西乖乖照做。

程見舟笑道:“你這麽霸道啊?”

“別以為只有男人會吃醋,我們女孩子對好朋友的占有欲也是很強的。”

“也就好這一陣子,到了大學各自有新同學、新室友,你們倆就分道揚鑣了。”

“絕對不會!”

何霏信誓旦旦,“我查過了,從我學校到西西學校有直達的地鐵和公交車,十分鐘就到了。我天天找她吃飯、逛街,晚上就睡她們寢室,反正她瘦嘛,一張床也能擠。”

程見舟笑了笑,點頭:“那行,麻煩你多照顧她。”

“必須的。”

何霏牽起方蕭西的手,看向程見舟,欲言又止。

程見舟:“想說什麽?”

“西西馬上要去鶴玉了,你這幾天能不能對她好一點,少欺負她。”

“我?”程見舟指指自己,覺得好笑,“我欺負她?”

“對啊。”

方蕭西轉頭,揚起下巴:“聽見了嗎?對我好一點,哥哥。”

程見舟唇角微勾,瞥她一眼,話卻是對何霏說的:“我現在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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