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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曳·邋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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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曳·邋遢鬼

方蕭西一回宿舍就沖進浴室,援唐教師的宿舍是擴建的,比舊樓設施好。

但水壓仍不夠,她就在斷斷續續的水流中洗完澡。

出門時鞋底有異響,挪開腳,一只黑白相間的蟲子。她拿紙裹了蟲屍,轉身丟進馬桶,一沖了之。

章燕此時進來了,說:“西西,基地拍的照片我發你了,主任說你文字功底好,讓你幫忙寫個稿,順便簡單排下版。”

“什麽時候交?”

“不急,下周一。”

方蕭西一口應下,擦幹頭發,盤腿坐上椅子,打開電腦。手去夠帆布袋,摸出手機準備掃碼登微信。

章燕突然叫了聲:“你的包怎麽破了?”

她拿過來一看,帆布袋底破了道長長的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劃的,除了小隔袋裏的手機鑰匙,其餘東西全沒了。

包括她手寫的二十五份覆習資料。

方蕭西欲哭無淚,打算打電話問問豐同有沒有落他家,偏偏禍不單行,手機怎麽摁都開不了機。

機身滾燙,充電口濕漉漉,一倒能淌出水來。

她拎著手機搗鼓半天,最後束手無策地趴桌嘆氣。

“難怪大家都打不通你電話。”章燕把自己手機甩桌上,“先用我的吧。”

“沒事,我還有個備用機。”

方蕭西拉出床底行李箱,從一個收納盒裏拿出手機。

章燕說:“屏幕這麽小?”

“我剛上高中時買的,那時候還流行這種小屏。”

章燕驚訝:“居然是十年前的手機了,看起來還很新,你保管得不錯嘛。就是手機鏈……嗯,又舊又醜,可以扔了。”

方蕭西垂下眼睛,摸著兔子腦袋:“還好吧。”

章燕心中了然。

八成是重要之人送的,有特殊意義,不舍得換。

她不是個八卦的人,沒深究,轉而問:“我今天要去百曳相個親,想吃什麽?給你帶回來。”

方蕭西蹲在地上想了會,擡頭:“酒行不行?”

“你胃不好,喝什麽酒呀!忘了上次意明園的教訓了?”章燕白她一眼,“我看,幹脆找個老中醫開方,給你帶回個十帖八帖養胃藥得了。”

方蕭西耷拉腦袋:“你還是饒了我吧。”

章燕撲哧笑出聲:“什麽苦都能吃,就是吃不了中藥的苦是吧。”

章燕走後,方蕭西也沒在宿舍逗留多久,打掃完衛生,垃圾一倒就去了教師辦公室。

明天是周五,她有堂示範課要準備。

備完課帶著覆習資料底稿跑到教務處,結果全校唯一一臺帶掃描功能的覆印機居然壞了,要周一才有人來修。

懶是偷不成了。

她只好坐下來重抄,等寫完二十五份已是日薄西山。

每頁擡頭寫上學生姓名,將資料放進抽屜裏,習慣性去教室轉一圈,發現本該緊閉的門半敞著。

她推門而入,豐息擡起頭,呆了瞬:“方老師。”

“這麽晚不回宿舍,還在寫作業?”

豐息點頭。

“作業很難嗎?”方蕭西走過去要看。

豐息拿胳膊蓋住本子,訥訥道:“這是數學作業。”

“數學作業老師也會,讓我看看。”

豐息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搖頭:“我、我自己都會做。”

班上學生中,豐息的作業總是完成得又快又好,沒道理其他小朋友都走了,她還留在這埋頭苦寫。

方蕭西皺起眉,視線在教室內轉了轉,摸摸豐息腦袋:“那你繼續寫吧,老師走了,走前要記得關門關燈哦。”

豐息點點頭,很乖巧:“方老師再見。”

方蕭西沒有走遠,隔了幾分鐘又折回教室。

這次門好好掩合了。

她走到側窗邊,透過窗簾隙往裏看。

恰好看見班上最調皮的男生從講臺底下鉆出,拍掉褲腿上的灰,快步走到豐息桌前,扯了下她頭發,惡聲惡氣威脅:“邋遢鬼,你要是敢告老師,我打死你啊!快給我寫!”

方蕭西快步進去,揪住陸飛南耳朵把人拉開。

“誰啊!”陸飛南不服氣嚷嚷,看清來人後,跋扈氣焰頓時煙消雲散,老老實實站著,“方老師。”

豐息也嚇得站起來。

方蕭西拎起桌上的本子,確實是數學作業本。

扉頁寫著陸飛南的名字,往前翻,全部是豐息的字跡。

她“啪”把作業本合上,深吸一口氣,沈下聲音:“陸飛南。”

陸飛南抿抿唇。

“你的作業為什麽要讓別人幫你做?”

陸飛南理直氣壯,毫無愧色:“我不會。”

“不會做可以來問老師。就算數學老師不在,其他老師也很願意幫忙,這不是你不勞而獲的理由。”

陸飛南低頭,摳著指甲縫裏的黑泥,不說話。

方蕭西說:“拿你橡皮來。”

陸飛南表情倔強,磨磨蹭蹭,支支吾吾,就是不邁腿。

“老師請家長了。”方蕭西作勢要拿出手機。

方才還態度欠佳的陸飛南一下子慌神了,抱住她大腿,嚎啕大喊:“不要方老師!千萬別告訴我爸爸,他會打死我的,你不要打電話!不要打不要打……”

方蕭西伸手:“橡皮。”

陸飛南飛快跑回座位,從筆袋翻出橡皮給她。

方蕭西拉了凳子坐下,邊擦邊說:“從前老師就不追究了,從今天開始,自己的作業自己做,不許使喚豐息,也不許欺負她,聽見了嗎?如果你再犯,老師一定叫家長。”

陸飛南從鼻子裏哼氣。

方蕭西冷眼掃他。

陸飛南老實:“聽見了。”

方蕭西擦筆跡時,餘光倏然瞥見右下角頁碼處有抹銹色。

像是幹涸的血跡。

往前翻,同樣的位置,幾乎每頁都有,深淺不一。

她心中咯噔:“豐息,陸飛南打你了嗎?”

陸飛南矢口否認:“我沒有!”

“沒問你。”

方蕭西蹲下來,“息息,給老師看看手。”

豐息把手別在背後,退了兩步,小臉繃得緊緊的。

她柔聲招手:“你別怕,過來,讓老師看看哪裏受傷了,老師給你貼個創可貼。”

豐息一改往日乖順,執拗地站在原地,眼神裏充滿惶恐和不安。

方蕭西心中騰起不詳的預感,強行把她拉過來抱住,捋起蓋住手的袖子,果然在右手魚際處發現出血點。

不是新傷口,而是結痂後又撕裂的舊傷。

嵌在稚嫩的肌膚上,觸目驚心。

她放下袖子,問:“豐息,怎麽傷到的?”

陸飛南還在為自己辯解:“方老師,真的不是我!我可沒有揍過這個邋遢鬼!不信你問她。”

方蕭西擡頭冷道:“你周末回去寫一篇道歉信,周一給豐息。”

陸飛南頂嘴:“又不是我幹的,為什麽要寫?”

豐息扯扯她衣角:“方老師,是我自己摔的,你不要罰陸飛南。”

“他給你取外號也是不對的,做錯事就該罰。”

出於教師的直覺,方蕭西讓陸飛南先回去,領著豐息到廁所,掀開她的衣服。

身上青一道紫一道,腰側還結著一條長痂。

她怔住。

町鎮衛生院帶回的碘伏棉簽和藥膏還有剩,方蕭西帶豐息回教師宿舍,給她手上傷口消完毒,創可貼遮不全,想起章燕有個小藥箱,翻出紗布蓋上,用膠帶貼了個井字格,拍拍她的肩:“好啦,活動活動手,不難受吧?”

豐息搖頭,輕聲說:“方老師,你比張伯伯包得還好。”

張本智是本校校醫,上了年紀,有輕度帕金森。

給學生擦藥水時總會塗到別的地方,包紮時紗布也常常貼歪,但是因為性格隨和,很受學生喜愛,親切稱他為張伯伯。

方蕭西笑著收拾用掉的棉簽:“老師有經驗嘛。”

這兩年除了在姜苗小學支教,她還加入了當地志願者服務站,做一些調配書籍、文具等公益物資的活。

這份工作比家訪還費時費力,需要挨家挨戶上門送不說,有些人家位置偏僻,車開不進,只能背著物資箱雙腳走過去。

長途跋涉中免不了磕磕碰碰,周圍沒醫生可看,也因此積累了不少處理傷口的經驗。

方蕭西突然心一沈:“你以前也經常去找張伯伯嗎?”

“沒有,我看他給別人包過。”

方蕭西坐在床上,很嚴肅地問:“豐息,班裏有沒有人欺負你?”

她是新學期才接手這個班,與學生相處才兩個多月,自然不可能了解得面面俱到:“不是陸飛南,那是徐澤?聽說他以前愛欺負班上的女生,有沒有這回事。”

豐息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否認:“方老師,我真的是因為摔跤才流血的。”

方蕭西見問不出什麽,送她回宿舍,翻出家長聯絡本,給豐同打電話。

豐同沒有接。

方蕭西突然想起這是舊手機,裏面插的還是桐沙的卡,估計被認成騷擾電話了,於是給他發了條短信,表明身份。

豐同很快回撥過來,那頭的聲音很嘈雜:“方老師,是息息給我惹事了嗎?”

方蕭西開門見山:“她身上有很多烏青,你知不知道?”

豐同驚訝:“烏青?”

“嗯,息息平時有沒有和你說過,有人欺負她之類的話?”

“沒有,是不是她自己摔的。”

“不像。我問了她,她什麽都不肯說,如果你也不知道,只能先報警了。”

豐同說:“對了,息息太奶奶有老年癡呆,暴躁起來會打人,先前住院把好幾任護工胳膊撓得血淋淋,賠了我不少錢。我有時會讓息息幫忙端飯送水,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豐息手上還有新傷。

老人現在連擡手都困難,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氣力。

方蕭西一時沒說話。

豐同又道:“還有,別看她在學校很守規矩,回家了天天跟村裏幾個男孩子到外面野,那些小兔崽子是狗都嫌的年紀,鬧起來也沒輕沒重,難免會受傷。不打緊,我小時候也是這麽過來的。鄉下孩子,不能養得太精細,太精細會遭人笑話的。”

方蕭西嚴肅:“就算是玩鬧,也不正常,這種程度的傷痕,已經算是欺淩了。”

豐同態度良好:“等明天她回來,我再問問是不是,她還是比較信任我的。如果真是那些小男生搞的,我上門討說法去。”

方蕭西說了聲好,看向豐息:“息息,要不要和爸爸說句話?”

豐息仿佛沒聽到,坐在桌邊,下巴枕著胳膊,伸出手撥弄著桌上的魔方,眼睛一眨不眨,心緒很沈浸。

方蕭西把魔方推到邊緣,方便她把玩,順便提醒豐同:“豐息爸爸,明天下午有示範課,會晚半小時放學。”

“好的,那我晚點來接。方老師還有別的事嗎?”

聽筒裏炸開一聲高喝,接著是錢幣滾動的嘩啦聲。

間或夾雜嘈嘈切切的人語,聽不清在講什麽,但氣氛很活絡。

方蕭西隨口問:“在聚會嗎?”

“是啊,方老師可真聰明。”豐同笑道,“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喝酒行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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