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鸞倒鳳第九式戰罷初歇低嘆，四肢交纏戀難分，點點輕波也貪兒</p>

一連幾日，宮中有變，縱然文無瑕滿心紊亂，依然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暫且將那個日日亂他心憂的小女人及欲請太醫為他號脈等事，全都給擱了一旁，先專心替皇帝處理起紛雜宮務</p>

先是先土後祭禮大典上，清皇心愛的宮女阮阿童“沖撞”了身懷有孕的詩貴妃，以致貴妃痛失龍種</p>

阮阿童入天牢尚未一天一夜，就被氣急敗壞的清皇“劫獄”出去，皇上要是在龍顏大怒之下，命文無瑕和禁軍總教頭範雷霆速查此事，以還阮阿童清白</p>

爆中明處的禁衛軍聽命於範雷霆，暗處搜集機密的隱衛則是負責向文無瑕匯報，因此短短一個晚上，詩貴妃所有的罪證全都到了文無瑕的案上</p>

而後，皇上親開三司九卿會審，在文無瑕和範雷霆所提供的確鑿鐵證之下，詩貴妃殺子誣人，謀害皇嗣，陰毒嫁禍，數樁大罪井發，按萬年王朝皇律，判三尺白綾了結，其宮中內侍婢女杖責五十，逐出宮外，詩貴妃之父舉家流放三千裏，終身不得還京</p>

文無瑕這邊方處理玩這亂糟糟的宮鬥，可一轉眼，清皇哪兒又出大事了，原在皇上寢殿養病的宮女阮阿童不見了</p>

皇上聞訊吐血暈厥，三天三夜未醒，朝政和宮內亂成了……團</p>

他原就極忙，每每到深夜才能返回相府，如今皇上一病倒，要是內外交煎，他必須穩住朝政宮務軍事，忙得焦頭爛額，現下也只能趕在上朝前的短短晨光，匆匆召小箋來詢日幾句</p>

“她這幾日好些了嗎？還有說要回石城嗎？”</p>

小箋看著自家清瘦了一大圈，卻還是掩不住必切之色的相爺，滿口嘆息</p>

相爺對姑娘是真的上心了，只可惜身份就橫阻在那兒，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撇清或消弭得了的</p>

唉，要是姑娘不曾做過老鴇就好了，哪怕只是個婢女或是村姑，也是身家清白，或許相爺今日也就不必那麽煎熬為難</p>

“姑娘近日都好，雖然把包袱抖整理了，可有婢子守著，是絕對不會教姑娘沖動離去的”她只得揀幾句令他能安心的話說</p>

可文無瑕仍舊聽出了話中的玄機，心情沈郁凝重，低嘆一聲r多照顧她些，待我忙完了這陣子再說還有，絕不能讓她就這樣走”</p>

“是，婢子知道”</p>

文無瑕著一身白色雲輔官袍，面色清郁，想再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靜靜地上朝去了</p>

小箋回到松風院，忍不住覷了空便說了方才的事</p>

“姑娘，其實相爺待你是好的只是他的身份就擺在郡兒，他心裏也不好受”</p>

“我知道，相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夏迎春默默縫著荷包，盡避指尖多了無數紅點，荷包也縫得有些歪斜不甚好看，</p>

可是她依然一針一線地堅持下去</p>

願賭服輸，這也是她想留給他的，最後一點點念想</p>

她以前從不曾親手為他做些什麽佩戴之物，因為覺得自己能撐起一家怡紅院實乃大大的了不起，反觀那些只會琴棋書畫，女紅繡花的姑娘家個個酸不可言，沒有一丁點骨氣，都是些唯有攀附著男人才活得下去的菟絲花，所以她對於這些閨中繡物是怎麽也瞧不上的</p>

可她口口聲聲說看不起一幹名門閨秀，自己內心深處卻很明自，因出身的緣故，她時時害怕低人一等，教人看輕，她也嫉妒她們憑什麽可以閨中少女不知愁，而她自十五歲起，就得面對喪母，獨力扛起一家青樓的興衰，面對一屋子的牛鬼蛇神</p>

就連當初救了他之後，她也沒有半點姑娘家的自覺，繡花做菜樣樣不會，反而是他在病好後，慢慢地接過手，細心照顧她的一切，讓她感覺到了什麽是家的溫暖，有人愛著、寵著是什麽樣的美好滋味</p>

可她現在才知道，她以前太貪，太自以為是，也做得太少，許是因為這樣，老天才收回她所有的福分，讓守諾忘了她</p>

她只貪婪地想要抓住自己的幸福，卻從不曾想過，那是不是也是他想要的？</p>

他已經給了她生命中最幸福的三個月，只是造化弄人，教他將她忘得一幹二凈，那麽她也該知道緣分散了便是散了的道理，又怎能死氣白賴地巴著他不放，拚命叫他負責？</p>

他真的已經待她很好、很好了，就算不記得她是誰，依然安排她在相府住下，以禮相待，讓她好吃好穿，還有婢女服侍</p>

面對一個幾乎是毀了他大半名聲的“陌生人”，他依然不曾傷害過她一絲半毫</p>

雖然他大可以翻臉不認人，這世上也絕不會有一個人說他錯</p>

然而這些時日來，他已經為她做了太多太多，現在，也該換她為他做點什麽了</p>

待縫好了這只荷包，她就會回家，還給他原本寧靜平和的生活</p>

“相爺最近瘦了很多，飯也沒怎麽吃，每天睡不到一個時辰”小蔓嘆了口氣“聽說宮裏出大事了，所以很多事都落在相爺肩上，唉，真怕再連樣下去，相爺的身子會受不住”</p>

夏迎春心一痛，手中的針又是一個不穩，幾乎戳傷了指尖</p>

“相爺今天氣色看起來也好差，剛剛又是忙趕著上朝去了”</p>

“譚伯應該有命人準備些滋補強身的補品給相爺用吧”她已經沒有了關心他的資格和借口，縱然滿心焦慮記掛，卻也只能強作輕描淡寫地道</p>

“相爺不吃”</p>

“為什麽不吃？”她忘形地沖口而出</p>

“說沒胃口”</p>

“那也不能……”她神色又急又痛，咬著下唇，半晌後只是深深嘆一口氣，默然不語</p>

她不是他的誰，也不是相府的正經主子，又能叮嚀什麽、關心什麽？</p>

“如果姑娘勸勸的話，或許相爺會聽”</p>

夏迎春擡眼看向小箋，澀然一笑“不怕我又賊心不死，繼續纏著相爺了嗎？”</p>

“姑娘”小箋臉色一白，接著羞愧地紅了眼“對不起”</p>

“沒有怪你的意思，而是現在我已經明白，我和相爺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又哪來的資格和臉面到相爺跟前勸些什麽？”</p>

如果不是荷包還未做完，她已經動身離開相府，出發回石城了</p>

“姑娘”</p>

“你過來幫我看看眼，這幾針是不是縫錯了？”她轉移話題，不願再多說</p>

小箋心裏難過不已，不知道事情最後會弄成連樣，姑娘傷心，相爺痛苦，就連府裏的氣氛都像是古墓一般，沈悶僵窒，大家都不會笑了</p>

要是當初她不要多嘴，不要勸姑娘認清什麽現實，是不是姑娘還是如同一開始那樣燦爛張揚，渾身活力，攪得府裏每天熱鬧翻天？</p>

在連一刻，小箋突然覺得千金又怎麽樣？老鴇又怎麽樣？人要是活得不開心，身份又能頂什麽用？</p>

就像相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卻越來越不見快樂</p>

當天深夜，竹影院內依然燭光明亮，文無瑕依然伏在案前，振筆疾書</p>

夏迎春在竹影院外徘徊了很久，始終無法真正下定決心走進去</p>

她要說什麽？她能說什麽？還有，他會願意見她嗎？</p>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小瓷罐，這是石城那個老大夫的家傳良藥，用忘憂草和月季花、香浴草、菖蒲等花藥草制成的香膏，具有安神舒眠的神效</p>

她不知道該吃什麽比較滋補，也沒有什麽好手藝可以幫他補補身子，可是她希望他最少也要能睡個好覺</p>

只要人休息好了，神清氣爽，自然胃口也會好起來的</p>

她本想著交給小箋拿給他便好，可是又怕小箋胡思亂想，誤以為她又起了什麽旁的心思，幾經思量，只得作罷</p>

夏迎春深渾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走跨進竹影院，一手扶著大肚子在緊閉的門前蹲了下來，將那只瓷罐壓在一張寫了用法的紙箋上，置於門縫處</p>

這樣他一開門，就會踢著了香膏，也就會知道該怎麽用了</p>

她屏住呼吸，慢慢撐地站起來，揉了揉滾圓的肚子，小心翼翼轉過身的當兒，驀地，門呀地輕開了</p>

“嚇”她猛然回頭，瞥見他的身影不由一驚</p>

“小心”文無瑕見她嚇得往後退，倒抽了口冷氣，急忙伸臂環住了她</p>

夏迎春餘悸猶存地靠在他溫暖的胸膛前，聽著那又快又重的心跳，自己也是心跳如擂鼓</p>

他的味道，一如往常那般地清新醇厚好聞，幹凈得像雨後的碧綠竹葉</p>

下一刻，她悚然一驚地回神過來，用力掙離他的懷抱</p>

文無瑕懷裏一空，溫柔的眸光一黯，深深悵然失落了起來</p>

她現在視他為毒蛇猛獸了嗎？</p>

“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她目光低垂看著腳下</p>

“我不覺得被打擾了”他溫和地看著她，沙啞地道</p>

“那個……聽說相爺近日很忙，胃口不大好，睡得也少”她越說越小聲，頭也越垂越低了</p>

她幾乎可以聽見他心底想說什麽又與你何幹？</p>

“我呃，令你擔心了”沒料想他語調卻是輕快上揚，幾乎有一絲掩不住的歡喜“其買也沒什麽的，就是忙了點，</p>

其他都好倒是你，好像又瘦了”</p>

夏迎春心下一暖，擡起頭，模了模自己的臉頰“有嗎？我覺得最近喝的補湯太多，衛圓了一圈”</p>

“豐潤些好，你是一人吃兩人補，本就該多吃點兒”他目光憐惜地看著她</p>

“謝謝”她臉紅了紅，難得地羞澀別扭了起來“你、你也是”</p>

“一人吃兩人補嗎？”他微笑</p>

“哈！”她一怔，隨即忍俊不住笑了出來</p>

“已經許久不見你笑了，”他眼神愉悅溫暖，難抑心中的喜悅，“你笑起來真好看”</p>

她臉蛋瞬間紅得像榴火一般，偏生今晚月亮又圓，教人看得清清楚楚</p>

“還、還好啦！”她有些結巴，哪還有昔日怡紅院老鴇八面玲瓏，嘴上犖黃不忌的“風範”？</p>

他輕笑起來，“如此謙虛，倒不像我熟悉的那個夏姑娘了”</p>

“我瞧你心情很好呀，哪有小箋說的胃口不佳，精神不濟，一副快被公事榨幹了的模樣？”她咕噥</p>

“你關心我？”他看起來像是在傻笑</p>

夏迎春心又是一跳，害怕不爭氣的心跳得越發厲害，趕緊顧左右而言他“我是想我白吃白喝了這麽久，沒做點什麽貢獻也太說不過去了，可我會的那些你也用不上，所以……反正這裏有罐香膏，抹點在太陽穴和肩頸上接揉一會兒，你就會很好睡的”</p>

“香膏？”文無瑕有些受寵若驚，卻見她兩手空空，不由得眨了眨眼“在哪裏？”</p>

“地上”她指指他腳下</p>

他目光隨著她的手指落於地面，忍不住笑了，彎腰拾起“謝謝你可為什麽不直接敲門拿給我？”</p>

“覺得沒必要”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遠離他，不想再破功，再累及他和自己了</p>

“夏姑娘”</p>

“總之，你記著睡前抹點”她低聲道：“再天大地大的事兒，也總得吃飽睡好才有精神辦得俐索，要是為此忙壞了身子多不值”</p>

文無瑕心頭一片溫暖，這些時日來的煩亂忙碌，全因她這三兩句關懷言語而冰銷雪融</p>

“謝謝你，我會好好用的”他真摯而溫柔地輕道</p>

“嗯”她仿佛也感覺到四周氛圍變得有些異樣，卻不敢再多想，急急轉身就要離去“那我回去了”</p>

“夏姑娘”文無瑕沖動地喚道</p>

她驀然回頭，在月光下，小臉酡紅籽緋如初綻薔薇，他的心霎時漏跳了一拍</p>

“你早點歇下吧”她小小聲道</p>

“好”他仿佛著了魔般，清俊臉龐有些癡然，恍如置身在夢中，呆呆地點了點頭</p>

夏迎春有些遲疑地對他綻放一個溫暖燦爛的笑容，像是他的回答令她很滿足，很快樂</p>

然後，她就高高興興地踏著月色走了</p>

就好似他剛剛不只是跟她說了一個“好”，而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禮物</p>

文無瑕恍恍惚惚地佇立在夜色底下，良久無法回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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