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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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路 1
傍晚，春夏看了看天邊陰雲密布便急往門口招呼：“諸位客官，今日時候不早了，這天眼看有雨，還請諸位先一步回去吧。”
烏娘子也從繡架前擡起頭道：“各位街坊，回去吧，若是淋了雨可了不得。”她年歲大在眾人面前說話很有份量，門外的人見今日實在排不到了，只好稀稀拉拉轉頭往回走。
這些日子陳三娘子介紹了幾位繡娘前輩來立女繡坊做工，除了烏娘子，還有從前的楊娘子。
她們二人資歷深厚，繡工不凡，只是年歲確實大了，精力不濟，偏偏貢繡院繡品繁多規矩嚴苛，往往要求繡娘通宵勞作，她們年歲大身體吃不消，也免不了被淘汰的命運。
沈妙宜當然不忍心，她便請烏娘子和楊娘子來了自己的繡坊，白日裏作繡，傍晚打烊後，便可以回家歇息，如此一來也解決了繡坊缺人的緊張局面。
見排隊的客人都走了，春夏索性將店門關了，只留下楊娘子和烏娘子在店鋪裏收拾東西，自己則疾步來尋阿妙：“方才蔡夫人尋你何事？”
如今沈妙宜在後院添了一臺松木繡架，她平時就在後院做活：“蔡大娘想讓瑤姑娘來咱們繡坊做學徒。”
“你答應了？”春夏急忙追問。
沈妙宜忙著手上的繡活頭也沒：“我應了，瑤姑娘這麽好的天賦別浪費。”
春夏想了想倒是沒有反對：“咱們繡坊確實該招學徒了，生意太火爆，單憑咱們幾個繡品壓根做不完。”
可是她話鋒一轉：“不過咱們如今名氣在外，是不是應該找些年輕能幹的來？”
沈妙宜的手傷基本痊愈，幹活時十指如飛：“瑤姑娘怎麽不算年輕能幹？”
春夏聞言頓了頓語氣猶疑：“瑤姑娘到底心智不太穩定，我的意思是除了她以外，咱們應該再招些學徒。”
沈妙宜從繡布上擡起頭，她看了看春夏消瘦的臉蛋，這些日子大家都很辛苦，每日顧客盈門簡直應接不暇，繡品的訂單如冬日雪花紛紛而來，春夏和自己時常熬通宵趕訂單，這樣下去確實不行。
她對春夏道：“要不然這樣，你打問打問誰家女子想學刺繡手藝的，咱們再招三名。”
說話間她擡眸估量著後院的尺寸，心中盤算最多只能再擺下三副繡架了。
“好嘞！”春夏地應了一聲，正高興的往外走。
“唉！”沈妙宜連忙叫住，她垂眸沈吟了片刻又補了幾句：“咱們要清苦人家的女兒，不收學費，學徒期間每月給三十吊工錢，出師之後工錢另算。”
春夏聽罷楞了楞，心想這待遇放眼整個澤陽，可是極好的，於是鄭重其事地應了一聲：“曉得了！”
今日雲層濃稠，看不見落日的餘暉，微微涼風拂過庭院，院中的丁香樹花瓣飄落，春夏走出兩步，忽然停下來回望繡架前的阿妙，她的背影比從前更纖薄，白皙的脖頸曲線優美，端端坐在繡架前時好似一只安靜的白天鵝，她持針作繡猶如畫師作畫，全神貫註，姿態優美。
眼前這一幕令春夏眼眶發熱，阿妙，她的阿妙永遠都是這樣善良美麗，這世間的女子，沒有誰比得上她這般心靈手巧，她們終於看見了曙光。
不出兩日，立女繡坊招收學徒的消息就成了人們口口相傳的好消息。
不少人都想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去學藝。
沈繡娘是當今皇後親自認證過的繡娘，若是能有幸跟隨她學藝，自然與有榮焉。
一時之間，前來報名的姑娘更是踏破門檻。
哪怕是在私塾裏讀書的杏兒，都不堪其擾。
“杏兒，我姐姐在橋頭繡坊做工，聽說你阿姐招收學徒······”小丫頭話還沒說完，杏兒就搖了搖頭：“你家富裕殷實，不符合我阿姐收徒的標準。”
對面的小丫頭一臉詫異追問道：“啊，你阿姐非要招窮苦人家的孩子做學徒？”
杏兒心直口快：“當然啦！我阿姐就是清苦人家出身，我也是，我春夏姐也是······阿姐說了，女子本弱，要互相扶持！”
牙尖嘴利的杏兒盯著對面的小丫頭圓乎乎的小臉蛋調侃道：“再說了，你們家每天三頓吃白糖饸絡，你姐怕是吃不慣我們繡坊的粗茶淡飯！”
又是傍晚，細雨霏霏。
聖駕南巡已經離開芙蘇多日，如今已經進入了嶺南，謝義安沒有時間抽身回來，只是托人寄了一封家書，另付十兩白銀。
沈妙宜將家書交給了杏兒，十兩白銀也存入了專屬的錢匣子，謝義安給的每一筆錢，她都替杏兒存著。
“阿姐！這個字讀什麽？”杏兒在後院看哥哥的家書，謝義安的字工整有序，可她磕磕絆絆讀了幾句，還是遇到不懂的字。
沈妙宜從繁忙的繡活中擡眸，她側身輕輕掃了一眼杏黃色的紙張：“讀謹，謹遵。”
她不可避免的看見了謝義安寫給妹妹的家書，紙上端端寫著：“阿哥甚好，切莫惦念，照顧好自己，萬事須謹遵阿姐的教導，待阿哥差事了結，回去探你與阿姐。”
沈妙宜收回目光，自顧自埋首做活。
“我阿哥還真是個笨石頭。”杏兒嘟了嘟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轉。
她發覺了自己哥哥鐘情阿姐的苗頭，便三不五時的在沈妙宜面前提起阿哥。
“阿哥要是能回道澤陽來當差就好了，這樣咱們一家人就能日日在一起了。”小女孩滿含期待的念叨著。春夏剛好進門，聽見這句話不免揶揄道：“哎呦，你的意思是你們三個是一家人，那我呢？”
杏兒見春夏阿姐面露不悅，急忙湊上前拉住阿姐的手解釋道：“春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春夏有心逗弄杏兒，故意板著臉質問：“那你是什麽意思？”說完還順勢瞥了一眼阿妙，後者埋頭作繡，沒聽見一般。
杏兒憋紅了小臉卻不好直說自己的本意，她想撮合阿哥阿姐成為一家人。
“春夏姐，我的意思是咱們立女繡坊裏的都是一家人！”
雨絲劃破長空，淅淅瀝瀝地傾瀉而來。
“下雨啦！”小丫頭被窗外的雨景吸引了註意力，便拉著春夏歡天喜地的往院子裏跑。
沈妙宜收回視線，全神貫註在自己的繡花針上。
這是劉鎮長為其母八十大壽特意定制的一副仙鶴延年益壽圖，她從前幾日便著手開始繡制，淺銀色的繡花針在她指尖穿梭，鋒利的針尖刺破繡布，一上一下，在繡布上留下細密勻稱的針腳，仙鶴的輪廓已具雛形。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悄悄降臨，窗外的人聲漸漸消退。
春夏打著呵欠進來：“阿妙早些安歇吧。”她其實已經入眠了，但始終惦記著沈妙宜別熬夜，所以特意又起來看她。
沈妙宜轉動自己僵硬的脖頸，連續幾日趕工，她確實已經身心俱疲：“春夏，你先睡，我過一會兒再睡。”
春夏披著衣裳無奈的走到沈妙宜身邊：“你呀，若是熬壞了身子可怎麽好。”她自顧自從櫃子裏取出一根樺白拉住，用火折子引燃燭芯，頃刻間，小小的屋子瞬間盈亮一片，沈妙宜亦覺得眼前一亮。
“你！”
“阿妙，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再這麽熬下去眼睛真的要壞了。”春夏知道阿妙一直珍藏著這些蠟燭舍不得用：“你看看你，眼底都是紅血絲，在這麽下去，非瞎不可。”
春夏將原本亮著的那盞油燈熄滅，苦口婆心的勸解阿妙要顧惜自己的身體。
沈妙宜停下繡活，癡癡地看著眼前燃燒正旺的燭芯。
她渾身都是僵硬的，脖子，肩膀、手臂、包括眼眶，酸澀腫脹的感覺好似海浪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春夏點燃了蠟燭，明晃晃的光線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虧你天天催促烏娘子她們早早下工回家歇息，偏不顧及自己的身子。”春夏湊近了望著沈妙宜尖尖的下頜：“阿妙啊，在這麽下去，你真的要瘦成一片紙了。”
沈妙宜被她的話逗笑了，乖巧的擱下手裏的繡花針嗔怪了一句：“哪有你說的那麽玄乎？”
她自顧自走到窗前，雨後清新的空氣透過窗欞飄進屋裏，她情不自禁的深深嗅了一口，涼爽的氣息霎那間令四肢百骸都變得舒暢。
“春夏，你先睡。我出去走走。”她驀然轉身對春夏交代了一句後也不顧春夏吃驚的眼神，拿起墻角的油紙傘款款出了門。
七月雨後的夜晚，空氣中混合著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沈妙宜悄聲打開後門，雨後的臺階略有一絲濕滑，她放慢了腳步。
後巷中空無一人，她正在猶豫該往哪裏走呢？還未待思緒清明，腳步便自顧自的往安和渠的方向邁出。
她在心中默默感念著，夜色中的安和渠好美，信步游走在岸邊真是別有一番趣意！
沈妙宜的腳步很慢，她好像一個孩童般，時而側耳傾聽渠邊的蛙鳴，時而駐足觀賞水面的浮萍······
往日裏埋首在繡坊中，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輕松過。平淡生活中點滴細碎的快樂亦許久不曾感悟。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原本純凈的天空中又飄起細細密密的雨絲，沈妙宜撐著油紙傘緩緩往回走。
她的身影轉過墻角進了後巷，視野中忽然闖入一人一馬。
她不由得腳步一頓，眸中的錯愕難以掩飾。
“你怎麽來了？”
蘇祈牽著馬立在小院之外。
她撐著傘從雨幕中緩緩走近，一襲蔥綠的長裙烏發如瀑，好似雨中亭亭而立的荷花。
蘇祈沖著她微微一笑。
沈妙宜撐著傘緩緩走近，回想起他上一次深夜到訪是為了告訴自己面聖之事，不知今日再次前來，所為何事？
沈妙宜下意識地端詳他，夜色中的蘇祈披著緞月白的披風，內著同色窄袖圓袍，精瘦的身軀通身無飾，雖是騎馬而來可他的衣角卻未沾染半分泥濘。
他就這麽無聲的佇立在夜色中，秀逸如玉，似青松般挺拔。
“你一個人來的？”她看看左右，始終不見東寶的身影。
蘇祈仍然不語，只是定定的望著她，這令沈妙宜心中有些不安。
“我面見聖駕······”上一次他來，直言有方法助繡坊脫困，所以才有了沈妙宜向十皇子進獻百家衣一事。
蘇祈點了點頭緩緩開口：“你做的很好。”他望著她，看她下頜消瘦，心中亦有些難受。
沈妙宜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面聖這樣的大事，她其實十分惶恐，可是蘇祈那日交代的不夠仔細，她又無人可問，就那麽傻乎乎地跟著柳大人出現在萬秀湖畔。
“如今細細回想才覺得後怕，那一日我若是殿前失言，惹得天子不快豈不是死罪？”她沒忍住將自己心中的幽怨傾訴而出：“你可知道，我那日面聖時腦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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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二人資歷深厚，繡工不凡，只是年歲確實大了，精力不濟，偏偏貢繡院繡品繁多規矩嚴苛，往往要求繡娘通宵勞作，她們年歲大身體吃不消，也免不了被淘汰的命運。
沈妙宜當然不忍心，她便請烏娘子和楊娘子來了自己的繡坊，白日裏作繡，傍晚打烊後，便可以回家歇息，如此一來也解決了繡坊缺人的緊張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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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沈妙宜在後院添了一臺松木繡架，她平時就在後院做活：“蔡大娘想讓瑤姑娘來咱們繡坊做學徒。”
“你答應了？”春夏急忙追問。
沈妙宜忙著手上的繡活頭也沒：“我應了，瑤姑娘這麽好的天賦別浪費。”
春夏想了想倒是沒有反對：“咱們繡坊確實該招學徒了，生意太火爆，單憑咱們幾個繡品壓根做不完。”
可是她話鋒一轉：“不過咱們如今名氣在外，是不是應該找些年輕能幹的來？”
沈妙宜的手傷基本痊愈，幹活時十指如飛：“瑤姑娘怎麽不算年輕能幹？”
春夏聞言頓了頓語氣猶疑：“瑤姑娘到底心智不太穩定，我的意思是除了她以外，咱們應該再招些學徒。”
沈妙宜從繡布上擡起頭，她看了看春夏消瘦的臉蛋，這些日子大家都很辛苦，每日顧客盈門簡直應接不暇，繡品的訂單如冬日雪花紛紛而來，春夏和自己時常熬通宵趕訂單，這樣下去確實不行。
她對春夏道：“要不然這樣，你打問打問誰家女子想學刺繡手藝的，咱們再招三名。”
說話間她擡眸估量著後院的尺寸，心中盤算最多只能再擺下三副繡架了。
“好嘞！”春夏地應了一聲，正高興的往外走。
“唉！”沈妙宜連忙叫住，她垂眸沈吟了片刻又補了幾句：“咱們要清苦人家的女兒，不收學費，學徒期間每月給三十吊工錢，出師之後工錢另算。”
春夏聽罷楞了楞，心想這待遇放眼整個澤陽，可是極好的，於是鄭重其事地應了一聲：“曉得了！”
今日雲層濃稠，看不見落日的餘暉，微微涼風拂過庭院，院中的丁香樹花瓣飄落，春夏走出兩步，忽然停下來回望繡架前的阿妙，她的背影比從前更纖薄，白皙的脖頸曲線優美，端端坐在繡架前時好似一只安靜的白天鵝，她持針作繡猶如畫師作畫，全神貫註，姿態優美。
眼前這一幕令春夏眼眶發熱，阿妙，她的阿妙永遠都是這樣善良美麗，這世間的女子，沒有誰比得上她這般心靈手巧，她們終於看見了曙光。
不出兩日，立女繡坊招收學徒的消息就成了人們口口相傳的好消息。
不少人都想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去學藝。
沈繡娘是當今皇後親自認證過的繡娘，若是能有幸跟隨她學藝，自然與有榮焉。
一時之間，前來報名的姑娘更是踏破門檻。
哪怕是在私塾裏讀書的杏兒，都不堪其擾。
“杏兒，我姐姐在橋頭繡坊做工，聽說你阿姐招收學徒······”小丫頭話還沒說完，杏兒就搖了搖頭：“你家富裕殷實，不符合我阿姐收徒的標準。”
對面的小丫頭一臉詫異追問道：“啊，你阿姐非要招窮苦人家的孩子做學徒？”
杏兒心直口快：“當然啦！我阿姐就是清苦人家出身，我也是，我春夏姐也是······阿姐說了，女子本弱，要互相扶持！”
牙尖嘴利的杏兒盯著對面的小丫頭圓乎乎的小臉蛋調侃道：“再說了，你們家每天三頓吃白糖饸絡，你姐怕是吃不慣我們繡坊的粗茶淡飯！”
又是傍晚，細雨霏霏。
聖駕南巡已經離開芙蘇多日，如今已經進入了嶺南，謝義安沒有時間抽身回來，只是托人寄了一封家書，另付十兩白銀。
沈妙宜將家書交給了杏兒，十兩白銀也存入了專屬的錢匣子，謝義安給的每一筆錢，她都替杏兒存著。
“阿姐！這個字讀什麽？”杏兒在後院看哥哥的家書，謝義安的字工整有序，可她磕磕絆絆讀了幾句，還是遇到不懂的字。
沈妙宜從繁忙的繡活中擡眸，她側身輕輕掃了一眼杏黃色的紙張：“讀謹，謹遵。”
她不可避免的看見了謝義安寫給妹妹的家書，紙上端端寫著：“阿哥甚好，切莫惦念，照顧好自己，萬事須謹遵阿姐的教導，待阿哥差事了結，回去探你與阿姐。”
沈妙宜收回目光，自顧自埋首做活。
“我阿哥還真是個笨石頭。”杏兒嘟了嘟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轉。
她發覺了自己哥哥鐘情阿姐的苗頭，便三不五時的在沈妙宜面前提起阿哥。
“阿哥要是能回道澤陽來當差就好了，這樣咱們一家人就能日日在一起了。”小女孩滿含期待的念叨著。春夏剛好進門，聽見這句話不免揶揄道：“哎呦，你的意思是你們三個是一家人，那我呢？”
杏兒見春夏阿姐面露不悅，急忙湊上前拉住阿姐的手解釋道：“春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春夏有心逗弄杏兒，故意板著臉質問：“那你是什麽意思？”說完還順勢瞥了一眼阿妙，後者埋頭作繡，沒聽見一般。
杏兒憋紅了小臉卻不好直說自己的本意，她想撮合阿哥阿姐成為一家人。
“春夏姐，我的意思是咱們立女繡坊裏的都是一家人！”
雨絲劃破長空，淅淅瀝瀝地傾瀉而來。
“下雨啦！”小丫頭被窗外的雨景吸引了註意力，便拉著春夏歡天喜地的往院子裏跑。
沈妙宜收回視線，全神貫註在自己的繡花針上。
這是劉鎮長為其母八十大壽特意定制的一副仙鶴延年益壽圖，她從前幾日便著手開始繡制，淺銀色的繡花針在她指尖穿梭，鋒利的針尖刺破繡布，一上一下，在繡布上留下細密勻稱的針腳，仙鶴的輪廓已具雛形。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悄悄降臨，窗外的人聲漸漸消退。
春夏打著呵欠進來：“阿妙早些安歇吧。”她其實已經入眠了，但始終惦記著沈妙宜別熬夜，所以特意又起來看她。
沈妙宜轉動自己僵硬的脖頸，連續幾日趕工，她確實已經身心俱疲：“春夏，你先睡，我過一會兒再睡。”
春夏披著衣裳無奈的走到沈妙宜身邊：“你呀，若是熬壞了身子可怎麽好。”她自顧自從櫃子裏取出一根樺白拉住，用火折子引燃燭芯，頃刻間，小小的屋子瞬間盈亮一片，沈妙宜亦覺得眼前一亮。
“你！”
“阿妙，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再這麽熬下去眼睛真的要壞了。”春夏知道阿妙一直珍藏著這些蠟燭舍不得用：“你看看你，眼底都是紅血絲，在這麽下去，非瞎不可。”
春夏將原本亮著的那盞油燈熄滅，苦口婆心的勸解阿妙要顧惜自己的身體。
沈妙宜停下繡活，癡癡地看著眼前燃燒正旺的燭芯。
她渾身都是僵硬的，脖子，肩膀、手臂、包括眼眶，酸澀腫脹的感覺好似海浪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春夏點燃了蠟燭，明晃晃的光線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虧你天天催促烏娘子她們早早下工回家歇息，偏不顧及自己的身子。”春夏湊近了望著沈妙宜尖尖的下頜：“阿妙啊，在這麽下去，你真的要瘦成一片紙了。”
沈妙宜被她的話逗笑了，乖巧的擱下手裏的繡花針嗔怪了一句：“哪有你說的那麽玄乎？”
她自顧自走到窗前，雨後清新的空氣透過窗欞飄進屋裏，她情不自禁的深深嗅了一口，涼爽的氣息霎那間令四肢百骸都變得舒暢。
“春夏，你先睡。我出去走走。”她驀然轉身對春夏交代了一句後也不顧春夏吃驚的眼神，拿起墻角的油紙傘款款出了門。
七月雨後的夜晚，空氣中混合著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沈妙宜悄聲打開後門，雨後的臺階略有一絲濕滑，她放慢了腳步。
後巷中空無一人，她正在猶豫該往哪裏走呢？還未待思緒清明，腳步便自顧自的往安和渠的方向邁出。
她在心中默默感念著，夜色中的安和渠好美，信步游走在岸邊真是別有一番趣意！
沈妙宜的腳步很慢，她好像一個孩童般，時而側耳傾聽渠邊的蛙鳴，時而駐足觀賞水面的浮萍······
往日裏埋首在繡坊中，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輕松過。平淡生活中點滴細碎的快樂亦許久不曾感悟。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原本純凈的天空中又飄起細細密密的雨絲，沈妙宜撐著油紙傘緩緩往回走。
她的身影轉過墻角進了後巷，視野中忽然闖入一人一馬。
她不由得腳步一頓，眸中的錯愕難以掩飾。
“你怎麽來了？”
蘇祈牽著馬立在小院之外。
她撐著傘從雨幕中緩緩走近，一襲蔥綠的長裙烏發如瀑，好似雨中亭亭而立的荷花。
蘇祈沖著她微微一笑。
沈妙宜撐著傘緩緩走近，回想起他上一次深夜到訪是為了告訴自己面聖之事，不知今日再次前來，所為何事？
沈妙宜下意識地端詳他，夜色中的蘇祈披著緞月白的披風，內著同色窄袖圓袍，精瘦的身軀通身無飾，雖是騎馬而來可他的衣角卻未沾染半分泥濘。
他就這麽無聲的佇立在夜色中，秀逸如玉，似青松般挺拔。
“你一個人來的？”她看看左右，始終不見東寶的身影。
蘇祈仍然不語，只是定定的望著她，這令沈妙宜心中有些不安。
“我面見聖駕······”上一次他來，直言有方法助繡坊脫困，所以才有了沈妙宜向十皇子進獻百家衣一事。
蘇祈點了點頭緩緩開口：“你做的很好。”他望著她，看她下頜消瘦，心中亦有些難受。
沈妙宜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面聖這樣的大事，她其實十分惶恐，可是蘇祈那日交代的不夠仔細，她又無人可問，就那麽傻乎乎地跟著柳大人出現在萬秀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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