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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時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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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時晚矣

沈妙宜卻顧不得那麽多,她方才親眼看見他將和離文書收進了腰間,此刻務必要找出來。

蘇祈今日穿著灰藍色雲紋圓領右衽窄袖長袍,偏佩以皮質玉帶流蘇寬腰牌,腰牌不比腰帶那般松散舒適,往往系得很緊,方能顯出男子肩寬腰窄之態。

沈妙宜費了好大勁才把手塞進他的腰帶裏,還沒來得及摸索一番,就被蘇祈牢牢按住了。

他蹙著眉阻止她作亂,白皙的臉上卻止不住升騰起一絲紅暈:

“成何體統。”

“你我如今都和離了,還管什麽體統不體統?”

她被他按著手掙脫不開,只好以額頭頂著他的胸膛一個勁往前擠,鄉間小道本就崎嶇狹窄。

如此一折騰,二人毫無意外狠狠摔進了田埂裏。

“當心。”

蘇祈以肉身為墊,轟地一聲躺進黃土翻飛的田地裏,沈妙宜被他圈在懷裏,倒是無礙。

只是如此以來,蘇祈自然而然松開了壓制她的手,沈妙宜便找準時機沿著腰帶內裏仔仔細細摸了一圈。

“找到了!”她興高采烈地從他懷裏抽出那封杏黃色的文書。

攤開文書,果然,這是她當初在筆墨攤子上請先生代寫的和離書,她一早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了,前一日留在蘇祈的房間,就等他簽字。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落筆處,只見他的大名端端映入眼簾。

沈妙宜,蘇祈。

心裏生出一絲難以名狀之感,欣喜?失落?感慨?都不是。

但好在,一切都如願了。

蘇祈聽著她的動靜,悶悶不樂地從地上坐起來,也顧不得此時的窘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眼前人,只見她滿臉歡欣,飛揚的笑容與周遭的黃土地格格不入,與他的情緒亦截然相反。

沈妙宜見他坐起身來,動作麻利地收起和離書,緊緊捂在自己胸口,一雙星眸煞有防備地盯著他:

“如今你我都簽了名,和離已成事實,”她揚聲強調道:“才不是什麽權宜之計。”

蘇祈聽她這麽說,脩地一聲站起來,大有氣急敗壞之態:“我今日是為了保你性命,才簽下這封和離書解困!”

沈妙宜聞言也不甘示弱,騰地一下站起身,仰著臉沖他喊到:“你若是依我所言,早些簽下來,哪裏還會有今日之困?”

她仰著下巴與他爭論,脖上的紅痕依舊清晰可見,蘇祈登時就偃旗息鼓了。

是啊,若是早些和離,她哪裏還需要經歷今日家祠的種種。

她如今所面臨的諸多困頓,似乎都是來源於自己,想到此處,蘇祈心中更覺一陣鈍痛。

他略有些艱難的開口:“你當真決心已定······”要棄我而去?

沒等他說完後半句她便脫口而出:“沒錯!”

語氣又急又快,一張小臉寫滿了決絕。

蘇祈只覺得胸口被什麽東西噎住了,半晌之後才悠悠地問道:“若是今日,我為了你與蘇家決裂,拋下一切與你私奔,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你也不會回心轉意嗎?”

沈妙宜沒有看他,只顧著低頭將和離書妥帖收好,待他說罷後的第一反應卻是笑出了聲。

這哪裏是蘇祈會說的話?私奔?還神仙眷侶?

難道他忘了自己是朝廷命官?

她笑得有些放肆,嘲笑的意味再明顯不過,蘇祈面上有些掛不住,沈著臉不言不語。

沈妙宜也意識到自己的笑容似乎不妥·····以他的個性,似乎很難說出方才那種話,想來也許不是玩笑話。

她抿著唇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訕訕地回應他:

“我不想私奔,也不想做什麽神仙眷侶。”眼瞧著自己鞋頭上沾染了不少黃土,忽而才想到二人如今肯定是灰頭土臉,一身窘態吧。

說罷,她再度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眸直望著他,今日的他和自己在黃土裏打了一個滾,如今一身塵埃,也不是什麽翩翩公子了。

這樣,似乎也不錯,他不再是高高在上,而她也不再是低入塵埃。

他們和離了,告別錯誤的過往,迎來全新的人生。

想到此,沈妙宜的臉上再次揚起和煦明媚的笑容,語氣也歡快了不少:

“蘇祈,我如今只想做一名繡娘,十指春風繡出人間絕色。”

“我雖然不是什麽名師高徒,但好在一雙手還算靈巧,我相信能靠刺繡養活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繡出幾分名氣來,自然也能豐衣足食,自在逍遙。”

蘇祈沈默了,心中縱有萬語千言,也再難啟齒,她那充滿憧憬的笑臉,令他黯然失落。

記得初見時,她的笑容感染了他,也撥動了他心底深埋的那份愛意。

只是當初他不懂,以為是自己選中了她,而如今似乎懂了,可是,為時晚矣···

“蘇祈,無論你出於什麽目的簽下了這封和離書,我都要感謝你。”她望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經深愛過,依戀過的男子,目光坦蕩,笑容釋懷:

“去日不可追,來日猶可期。”曾經你教過我,如今我以這句話贈你,願我們都能放下過去,從新開始。

語落,她垂眸不再看他,反而伸手彈了彈裙擺上的黃土,語氣故作輕快道:“蘇大人,咱們就此別過吧。”

說完也不等對面的人回答,就順著田埂一路碎步跑遠了。

他楞楞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遲遲張不開口。

直到落日殘陽,只留天際半抹餘暉。

他才默默地轉身。

她和落日一樣,寂寂無聲,不見了蹤影。

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局。

始於一見傾心,轟轟烈烈。

終於物是人非,愛意消弭。

*

一晃幾日,好似流水無痕。

東寶也不明白,為什麽二少爺好端端就和離了。

從祠堂回來之後,蘇祈曾吩咐他去了一趟海棠苑,取回一個棗紅色的樟木箱子,另有五百兩銀票,和一份戶籍契書。

二少爺說,讓他將這些東西一並送去給沈姑娘。

這本不是一樁難事。

可是,二少奶奶,不,沈姑娘,如今去向成迷。

澤陽他自然已經尋過,先前的雲青繡坊,盤點整理過後由官辦經營,已經改名貢繡院,陳三娘子如今是貢繡院的領事,她說沈姑娘早已不在此處做活了。

鎮上的其他繡坊他也打聽過,都沒人見過沈妙宜。

沈家村他也去過,大門緊鎖,似乎許久無人問津。

二少奶奶,不,沈姑娘也不知如今去了哪裏?

莫不是雲游天下去了?

東寶一番搜尋無果後抱著樟木箱子蔫頭耷腦地打道回府。

恰逢蘇祈也從外面回來,主仆二人在驛館門口相遇,東寶本想向二少爺打聽打聽,沈姑娘還有什麽值得投奔的親戚好友?他可以去尋上一尋,只不過,二少爺這些日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話極少。

出門便是忙公務,回到驛館就悶頭看書。

國公府派人來傳過三次話,喊他回去,他都置若罔聞。

表姑娘派人送來一封親筆信,另有幾副名家字畫,他也原封不動地讓人退了回去。

想來也是,和離本就不是什麽好事,任誰也不會歡天喜地吧。

東寶心想還是閉嘴吧,明日自己再多跑幾趟罷了,別惹得二少爺心裏不暢快。

蘇祈闊步邁過了門檻,沈默著往裏走,東寶手裏抱著的棗紅色箱子他一早就瞧見了,他本想問問怎麽這麽多天過去了,東西還沒送到她手裏?

但轉念一想,他還是忍住了。

如今既已吩咐了東寶去辦,他自然能辦好。

他鄭重告誡自己,和離已成事實,切勿多管“閑”事!

翌日晨起,陰雲密布。

如今四月即逝,這天氣卻越發奇怪,本該春暖和煦,花紅柳綠的時節了,卻總是陰雨霏霏。

驛館中央新修了一尊小巧的魚池,雨滴翩躚而至,驚擾得一眾錦鯉搖頭擺尾,直往荷葉下躲。

昨日接到消息,陛下有意尋訪江南,三地的織造郎官緊急召集到一處議事,蘇祈特意早起,此刻已經穿戴整齊用過早飯,等柳向俊來便要一起出發。

東寶細心,見要變天就備了薄披風,剛要伺候少爺穿上,便聽門房來報:

“柳大人的馬車已經到巷口了。”

蘇祈聞聲往外走,剛到大門口的功夫雨勢漸大。

車夫身披蓑衣打著傘快步迎了上來:“二少爺,車馬妥當可以出發了。”今日天氣不佳,恐路上顛簸,車夫特意套了雙駕馬車。

蘇祈負手而立,片刻後擡眼望了望西南方向,只見濃雲翩躚。他沈默著收回視線,轉頭瞥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東寶,恰好此時柳向俊的馬車駛了過來。

蘇祈接過車夫手裏的傘卻轉而走向了後面的馬車:

“無妨,今日我與柳大人同乘。”

不等東寶跟上來,他便拾階而下,末了只留下一句:

“你今日,去一趟嵩山書院。”

東寶一時沒反應過來,立在原地傻楞楞地望著那抹飄逸的玄色披風消失在雨幕中。

柳向俊望著不請自來的主官,略有些差異,但好在蘇大人一上車便開始交代公務,柳向俊來不及揣摩乘車這些細枝末節,便一門心思全都撲在蘇大人提到的公務上。

馬車出了澤陽鎮,一路晃晃悠悠往南走。

“依大人所見,陛下今年巡游江南,會與以往不同?”

蘇祈昨晚接到了今日議事的通知,便在心中羅列了諸多事項,方才與柳大人逐一交代了一遍,此刻只覺得口幹舌燥。

他看了看手邊,這不是自己的馬車,自然沒有茶水潤喉,便抿了抿唇,淡淡頷首,算是回應了柳向俊方才的問題。

江南作為全國富庶發達之地,兼有山川秀美,自古便受文人墨客追捧。陛下登基後次年曾下訪過一次江南,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國富民強,江南更甚。

陛下從去年便幾次提起要再巡江南。

如今怕是要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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