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宗族婦人(上)

關燈
宗族婦人(上)

院中的繡娘們也一陣驚慌躁動,大家紛紛站起來往中間湊,只聽紫鳶姑娘揚聲道:

“我打小拜師學藝,持竹筷的年紀就開始捏繡花針,為的就是靠刺繡這門手藝出人頭地。”她聲音又高又亮:“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繡制宮中賀禮!若是被這個勾欄貨牽連了,我向誰說理去?”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不由得又聚在沈妙宜身上,昨日之事到底是真是假,眾人都說不清理不明,但此時紫鳶的一席話,倒像是坐實了沈阿妙的身份。

“你難道真的是妓子出身?”柳娘子也有些不相信,轉過臉厲聲質問沈妙宜。

沈妙宜被眾人圍在中央,那種油煎火燎的心情再次出現,伴隨著輕微的眩暈感一齊襲來,她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心中告誡著自己千萬不能倒下去。

“紫鳶。”她繞過擋在倆人中間的柳娘子,與紫鳶面對面道:

“昨日之事,確實是有誤會。”

她環顧四周見眾人都在靜待下文,只好坦誠開口:

“我與夫君感情不睦,尚在和離階段,戶籍仍未獨立,所以沒有按照規矩在進入繡房之初就遞交戶籍文書。”她垂下眼眸,語氣有幾分淒涼:“我不是有意隱瞞大家,實在是事出有因。”

“唉···”烏娘子聽她說完,不由得嘆了口氣,又是一個苦命的女子。

“那為何宋員外言之鑿鑿,說你是拾花館的妓子?”

昨日紫鳶也在場,宋員外說自己在拾花館見過沈阿妙,那神情語氣不像是說謊。

“我曾溺水險些喪命,幸得拾花館中的姐妹搭救,才撿回一條性命。”沈妙宜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

紫鳶是個人精,雖然同為女子,沈妙宜的遭遇令人同情,但是她拿不出戶籍,此時又親口承認曾在秦樓楚館中住了個把月,誰能證明她的清白?

“所以,你確實流落妓院?”

被紫鳶這麽一問,沈妙宜有些語頓,她平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紫鳶反問道:

“流落妓院又如何?”

紫鳶張了張口,她想說你流落妓院肯定會被那些男人輕薄吧?但話到嘴邊她又實在羞於開口,遂又幸幸住了口。

“紫鳶,你是不是覺得,流落妓院了就一定要委身他人?”

沈妙宜心裏一沈,語氣不由得冷了下來:“青樓楚館裏的女子,並非人人都愛慕虛榮,放蕩無恥。她們中也不乏心地善良,重情重義之輩。她們未嘗不想生在尋常人家,勤勞安定度過一生,只是她們運氣不佳,身世悲苦不得已而為之。”

沈妙宜一席話令紫鳶無法反駁,她撇了撇嘴,翻出一個白眼:“得了吧,我看你就是巧言令色,恐怕早就讓那些勾欄貨兒同化了。”

“住口。”

一聲呵斥,打斷了紫鳶接下來的話,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陳三娘子黑著臉站在月洞門外。

方才的話,她都聽到了。

“如今繡坊還未關門呢,你們都不做工聚在此處嚼舌根,規矩何在?”

三娘子一貫嚴厲,眾人立在原地不敢反駁,只見她緩緩走了進來,目光定定地落在紫鳶和沈妙宜身上。

“你一個閨閣女兒,張口勾欄閉口妓子,成何體統?”三娘子首先數落了紫鳶,後者耷拉著眼皮不說話,可滿臉都是不服氣。

“還有你。”三娘子轉過頭又對沈妙宜厲聲道:“昨日為何不告假?”

沈妙宜擡眸,見三娘子審視著自己,便想解釋說自己身體不適,然而三娘子並未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收起視線轉身面向眾人:“如今繡坊還未得官署盤點完全,各位身為雲青繡坊的繡娘自然要做好分內之事,待這兩日盤點妥當了,自然會有下一步的安排。”此話一處,眾人也都紛紛轉身往自己的繡架跟前走。

沈妙宜立在原地正猶豫間,果然聽見三娘子喚她:“阿妙,你隨我來。”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跟隨三娘子出了後院,到了尋常見客的小雅間內。

“三娘子,我昨日突發疾病,未能及時告假······”

三娘子見沈妙宜有些慌張,輕輕搖了搖頭,繼而又從袖筒裏拿出一個小包。

“告假之事暫不追究了。”她從小包裏掏出二十兩銀子擱在小桌上,沈妙宜見狀,心中頓感不妙。

果然,三娘子接下來的話讓她如墜寒冰:“這是你的工錢,拿了工錢便走吧。”

“這,這是什麽意思?”

沈妙宜望著三娘子那張平靜的臉。

“這還不明白?”三娘子嘆了口氣:“如今繡坊被官署收購了,你沒有戶籍,又不是繡坊登記在冊的繡娘,自然沒法子隨大家一同留下。”她將桌上的銀子包好塞進沈妙宜的手裏,寬慰道:“拿著工錢去別處吧。”

“三娘子,我很快便能拿到籍契文書了···”沈妙宜急切的解釋道,心中怨念,這該死的蘇祈,為何不痛快簽下和離書,還她戶籍,這樣她就不必離開雲青繡坊了。

“你給我說沒有用,趙坊主已經決定讓你離開了。”

“趙坊主如今在何處?我想見見他。”沈妙宜明白了,沒有趙坊主的授意三娘子段然不會趕她走。

她想當面向趙坊主解釋,請他幫忙通融一次。

三娘子見她被婚姻所累,心中屬實同情,可如今繡坊易主在即,以她對趙坊主的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妙宜想尋他幫忙恐怕行不通。

“三娘子,煩請您為我指路,我自己去求他。”

三娘子無奈的嘆了口氣,阿妙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她原本計劃收她為徒傾囊相授,沒曾想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如今她若是進不了貢繡坊,只怕她倆也是沒有師徒緣分了。

“罷了,你把錢收好,我告訴你趙坊主的宅子在何處,你自己去求他吧,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沈妙宜拿到了趙府的地址,連連謝過三娘子便出了繡坊。

正直晌午,日頭高起。

澤陽鎮的幾條主街均是人聲鼎沸,走街串巷的挑夫們擔子裏挑著的,推車裏堆著的都是各色布匹繡線。

街面兩邊大大小小的繡坊,布行,成衣鋪子鱗次櫛比,獨屬於刺繡古鎮澤陽的忙碌場景正在上演。

“樂清橋,軒轅巷。”沈妙宜穿梭在人群中,一路默念著趙坊主家的地址。她腳步匆忙,不知不覺光潔的額上已然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澤陽雖是小鎮,但彎彎繞繞的道路走起來實在費勁,她對澤陽又不甚熟悉,一路走走停停問了不少人。

幾番輾轉,終於踏上了樂清橋,此處距離喧鬧的主街略遠,安靜,人少。

沈妙宜站在橋面上憑欄而望,西邊的大巷應該就是軒轅巷了,她止不住深呼一口氣,心中感念終於要到了。

青石板鋪就的樂清橋是典型的江南拱橋,一頭一尾。

沈妙宜一心只顧著趕路,順著橋頭的臺階往下走,方才還不見人影的橋面,忽而湧上來幾個身形高壯的婦人。

迎面而來的兩個一左一右堵住了她的去路,沈妙宜才察覺到不對勁。

她後知後覺的擡起頭,待看清了來人的面貌,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沈妙宜下意識轉身,卻見橋尾也有同樣打扮的兩個婦人正跟上來。

四人圍過來不等沈妙宜開口呼救,便連拖帶拽的將她請上了不遠處的馬車。

車轍碾壓著青石板,一路向北,匆匆消失。

*

柳向俊揣著文書一路跟在蘇祈身後,今早在官署尋到蘇大人時,他還覺得意外。按理說,雲青繡坊一事已經敲定,剩下的清查盤點登記造冊都是小事,有他盯著就夠了,蘇大人應該去芙蘇城的織造署才對,畢竟那裏有幾樁棘手的公務還等著定奪。

“大人,要說這趙章臺,可真是個人精。”柳向俊見蘇祈一直冷著臉,似乎心情不悅,便尋了個話頭與主官攀談兩句企圖緩和氣氛。

“今日一大早,他便差人將三摞臺賬送來了。”

說話間,柳向俊指著不遠處案幾上排列整齊的冊子:“繡坊的地契、房契、人員、物料都已經整理成冊,下官大致翻看了一下,倒是十分周全。”如此一來倒是為自己省了不少事,柳向俊言語間不免輕快許多。

蘇祈的目光掃過那一摞冊子,忽而想起沈妙宜,今早她離開時那副從容篤定的神情再一次刺痛了他。

他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如今她要和離,他心中卻不願意。

他知道沈妙宜受了委屈不願意再回國公府,他有意挽回,但考慮到國公府尚未分家,自然不好分府而立。

但如今貢繡坊設在了澤陽鎮,出於公務需求他要時常待在這裏,那索性就在澤陽購置一處宅院,他和沈妙宜夫妻二人居住,沒有國公府規矩束縛,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緩和關系重拾往日恩情,實在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只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將這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告訴沈妙宜。

她就口口聲聲要和離,非要做個清苦自在的繡娘。

她以為做繡娘就容易嗎?

再說······

他···

蘇祈···

可是堂堂探花郎,國公府的次子,官拜四品的主事郎官,她當真就不稀罕多看一眼了?

“大人?”

柳向俊不明白自己那句話說錯了,為何蘇大人一臉憤懣,眉頭越皺越緊,好似山巒一般。

“大人?”

蘇祈恍惚回神,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把名冊拿來我瞧瞧。”

柳向俊急忙找出雲青繡坊的花名冊遞上去,蘇祈垂下眼一目十行,平整的杏色紙面上字跡工整的記錄著雲青繡坊每一個繡娘的名字。

他的目光匆匆掃過一遍,果然,沒有沈妙宜的名字。

轉而一想,這是意料之中,他們尚未和離,她的戶籍還登記在國公府。

想起她早上離開時曾催促自己簽下和離書,蘇祈才松開的眉頭又皺成一團。

一旁的柳向俊卻越發不安,心中納悶,莫非這臺賬有問題,自己沒看出來而蘇大人卻看出來了?若是一會兒他查問起來,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桌案前兩位官袍才俊,一左一右,一坐一站,一緋一綠,卻是相同的愁緒滿滿。

恍惚間,只聽東寶的聲音由遠及近:

“二少爺,二少爺。”

“大事不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