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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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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河流

他們在火車站附近乘坐公交。這一班公交有點擠,沒有座位。一家人便站著。楊鑫有點暈車,但她不太在意。她好奇地透過車窗打量外面的風景。離開了外地人聚居區,蘇州的城市還是相當漂亮的。道路四通八達,非常寬闊,路面幹凈平整,高樓大廈一片連接著一片。樹木和鄉村的樹不一樣。鄉村的樹是生機勃勃的,愛怎麽長怎麽長,充滿了野性。高大茂密的樹冠上常常纏繞著各種藤蔓,開滿了野花。城裏的樹像兒童畫兒上的那樣老實矩矩,被人工修剪成圓的、方的,草坪也剪得特整齊。其實她更喜歡山野中那樣隨性生長的草木,看起來生命力更強一些。

不過,確實是漂亮呀。

是那種文明、秩序和現代化的漂亮。

車越往郊區開去,道路越窄,房子越低矮破舊。雜亂的街道,坑坑窪窪的地面,五顏六色的廉價廣告牌,劣質小商鋪。密集的人流,堆得滿滿的往外溢的垃圾桶,一看也是農民工、外地人聚集區。春狗說這叫xx鎮,楊鑫也沒聽清。他們下車,在這個地方轉了另一趟公交。

春狗夫妻所在的地方叫光福鎮,在太湖邊上,附近有很出名的蘇繡之鄉鎮湖。並沒有住在鎮上,而是在光福鎮下的某個村,叫長巷。已經完全可以算作農村了,一路看到很多農田和廠房。房屋也矮,沒有什麽高樓。不過環境比火車站附近要好多了,人少,面貌也挺幹凈。

下車,又走了十幾分鐘路,鉆進一小窄窄的小巷。蘇州的天氣似乎十分潮濕,巷子裏長滿了墨綠的青苔,順著凹凸不平的墻根爬上水泥墻。村民自建的樓房,已經很老舊了,許多院子鐵門都生銹長草,窗戶的木條剝落了舊漆,被太陽曬得枯白。他們來到巷子盡頭的一處小屋。

春狗掏出鑰匙:“這就是咱們住的地方。”

楊鑫打量這個屋。在一個二層的小樓房後面,是間水泥構造的小瓦房。她從羅紅英口中得知,這二層的小樓房屬於房東,後面的這個小屋本來是房東堆放雜物的,被春狗夫妻租來了。屋子大概有十幾平米,也是擺了兩張床。細看不是床,是用磚頭碼起來的,上面放了一張板子,板子上放鋪蓋。一張是爸媽睡,一張是金盼睡。屋裏沒有家具,只有一張八仙桌子,又在吃飯,又在放雜物。有個電視,放在一個搖搖晃晃的小木桌子上。上面還放著一盤蚊香。某婦科醫院的宣傳雜志,性感美女穿著比基尼,封面上充斥著「無痛人流」「前列腺」「持久」「早洩」等字樣。落了厚厚一層灰。

門口有張小學生式的課桌。課桌上有個煤氣竈,旁放了一只油膩膩的煤氣罐。碗盤放在桌框裏。筷子插在墻上的綠色塑料簍子。院子裏放了有兩輛自行車。

因為羅紅英只請了半天假,下午還要上班,春狗也要去工地。所以讓金盼下午帶妹妹玩,到處逛一逛。煮了個簡單的面條當午飯,春狗夫妻便各自離家了。金盼一邊急急忙忙洗碗,一邊高興地跟楊鑫說:“妹妹,告訴你,我養了一只貓,我們待會去菜市場買魚,給小貓煮。”

楊鑫一聽到有貓,初來異地的不適頓時消散了:“貓在哪呀?”

打掃了屋子,金盼帶著妹妹去捉貓。她到房前屋後喚了幾聲,不一會兒那草叢裏就跳出一只小三花貓。小貓才三個月大,非常溫順,任人撫摸,抱著人手抓撓輕咬,又活潑又調皮。楊鑫開心地捧著這小東西跟金盼去菜市場買魚。

菜市場有人賣那種小雜魚,一指長,不能煮也不能燒,只能買回家炸炸魚幹。價格很便宜,一塊錢可以買大半斤,金盼常買來餵貓。她們買了一塊錢的魚,回家洗了洗,放在鍋裏煮熟,就著一點剩米飯拌了給貓吃。小貓喜歡得喵喵直叫。吃了小魚飯,金盼又提議把貓抱到河邊去洗澡。

蘇州不愧是江南水鄉,屋後就是河。不過水不太幹凈。因為附近有工廠排汙,而且人畜糞便也排在裏面,缺乏治理。她們找了個稍微幹凈一點的河段。

洗完貓,金盼又帶妹妹騎自行車去轉。楊鑫記得在老家鎮上時金盼就特想學自行車,放假還專門借同學的自行車來學,只是一直沒學會。沒想到來了蘇州不到半年就騎得特別棒了。金盼載著妹妹騎到太湖岸上,指著一片綠油油長滿野草的荒地說:“這一片都是太湖。以前這裏有水,但是被填起來,全種上西瓜。前面就有西瓜地,爸爸一放假就帶我們去買西瓜。五毛錢一斤。”

楊鑫說:“我想看魚,這邊有魚嗎?”

“當然有了,這邊有好多水產養殖場。捕撈的時候我們就跑去看,魚可大了。”

“那邊還有種蓮藕的,好多的荷花呢。”

“荷花可以摘麽?”

“可以,但最好不要讓人看見。”

楊鑫想去采荷花,結果到了一看荷塘太深,根本不敢靠近。又跑去看人家魚塘。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既沒見過荷塘,也沒見過養魚,看到魚塘邊沒人,只有個生了銹的小破船。兩姐妹便偷偷爬上去想劃船。結果這船竟然沒系纜繩,楊鑫剛一上去就開始往湖中間漂。金盼看見了,嚇得趕緊叫喚:“妹妹上來!船沒系繩,要跑了!”楊鑫慌得趕緊抓住金盼,立刻跳上岸,金盼急說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兩個聞風喪膽地逃了。

楊鑫小孩兒性,求金盼帶她去太湖看西瓜。金盼遺憾說:“不行了,我明天也要上班,等周末咱們再去嘛。”

楊鑫驚訝說:“你也上班呀?”

金盼說:“對呀。”

金盼才十五歲,沒想到也在上班了。楊鑫以為她就是玩呢。

“你上啥班呀?”

“我跟媽媽在一個廠裏,不在一個車間。”

楊鑫說:“是做啥呀?”

“就是那些嘛……塑料之類的。”

金盼說:“明天我帶你去看嘛,挺無聊的。哎,上班可累可煩了,我不想上班。”

楊鑫說:“你覺得上班好還是上學好?”

金盼說:“上學好,但我還是寧願上班。”

“為什麽呀?”

金盼說:“上學有零花錢,又不用幹活,可自在了。可我啥都不會,上課也聽不懂,每年還花那麽多錢,又考不上大學,我覺得挺對不起爸媽的,他們那麽辛苦。上班掙錢,自己吃啥買啥花自己的,沒有心理壓力。”

楊鑫以為姐姐傻呢,書不讀書非要來打工,沒想到她其實也有這麽多的想法。

金盼高興地說:“我們家就你一個讀書啦,你可要爭氣呀。”

楊鑫嘀咕說:“憑啥指著我一個呀。”

“因為你聰明,成績好呀。要是我有你一半聰明,我也願意好好念,讓爸媽高興。”

金盼說:“爸爸媽媽真的在外面很辛苦。以前我沒有出來不知道,心裏還怪他們不關心我,出來了才知道呢。媽媽每天要上十二個小時的班,經常還要加班,半個月輪一次夜班,回到家裏還要煮飯洗衣服做家務。工廠裏上班可累了,雖然是坐著吧不用站,可是一天12個小時,手一分鐘都不能停,屁股挪都不能挪。吃飯還要看著機器。爸爸在工地上,天天曬,臉都曬脫皮了。爸爸以前很白的,你看他現在多黑。我和爸媽這輩子就註定了,你可不要跟我們一樣。”

楊鑫說:“這種話你們說了一百遍了。”

“好嘛我不說了。”

金盼見她不愛聽,說:“咱們騎自行車吧。”

結果她車沒剎住,把楊鑫摔了個狗吃屎,褲子破一個大洞,血流不止。兩個一瘸一拐地推著自行車回家。羅紅英明天換班,所以今天下班早,正在院子裏擇萵筍葉要制作酸菜,見她倆都掛了彩,說:“騎自行車也不當心一點,摔壞了?”

“沒摔壞,就破了點皮。”

“以後當心點。”

羅紅英聽說沒摔壞,也就不管她們了。楊鑫換了條褲子,用衛生紙把傷口堵住,便出去幫媽媽擇菜葉子。

菜葉子足有幾大筐,楊鑫說:“貴不貴呀?這麽多菜要多少錢呀?”

羅紅英說:“不貴。這萵筍葉呀是菜販子賣了萵筍不要的,我三塊錢全給它買下來了。新鮮蔬菜那多貴,哪能買來做酸菜。”

“我看看你腿上怎麽樣?”

楊鑫說:“沒事。”

菜葉子摘了,切碎,羅紅英抱起淘籮,說:“我去河邊淘菜了。”

“我也去吧。”

“沒事,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在家玩吧。”

羅紅英去了,沒三分鐘,又原樣抱著淘籮回來了。

“咋了?”

羅紅英說:“算了,我就在家裏淘吧。那河裏水臟死了,只有那些本地人在裏面洗菜。那本地人也真是,說不講究吧,又講究得不得了,門前扔個塑料袋都要說,非要讓你收拾幹凈。說講究吧,那河那麽臟,早上剛刷了馬桶,扭頭就在裏面淘菜。它這河跟咱們老家那河不一樣。咱們老家河水流得快,臟東西很快流走了。它這河水死的,根本就不流。也不知道怎麽吃得下去的。”

“怎麽想的呀?”

“習慣唄。以前年頭它這河裏的水清,這些居民就在裏面洗菜,祖祖輩輩都這樣。後來不知道怎麽把河改了道,這條河的水就不流了,這邊建工廠汙染又重。但有些本地人祖輩習慣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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