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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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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發

楊秋生家狹窄的小臥房裏擠滿了人。

楊鑫騎在板凳上,背著書包,像只漂亮的小孔雀,一身廉價的衣裳掩蓋不住清秀的臉蛋和漂亮的骨骼身材。其他幾個小孩則跟雞崽子似的。一個十五六的男孩,黑得像赤道來的,凸出的金魚眼,尖嘴猴腮,身材也幹瘦得跟個猴兒一樣。一個高個子,長得倒是不黑,只是大方臉,看著就呆眉楞眼的。一對姐妹,黑醜黑醜的,三白眼厚嘴唇,長得很相像,大的九歲,小的七歲。還有一對五歲的雙胞胎。全都是父母在務工的孩子,趁著暑假去找爸爸媽媽的。

這麽多小孩,跟一群雞似的,秋生叔一個人怎麽帶得上啊……

她心算:七個小孩,秋生叔四個手也不夠牽,那不行還得頭上頂一個,嘴裏叼一個啊?秋生叔要管那幾個年紀小的,肯定顧不得她了。看來這一路得自己照顧自己了。還好她十二歲了,從小膽子大,沒人照顧也不怕。

她仰著頭問:“秋生叔,我想看看火車票,有沒有我的票呀?”

楊秋生說:“只買到兩張坐票,座位都售光了。其他六張站票,到火車站再買吧。”

楊鑫擔心:“那到時候會不會買不到了呀?”

“不怕,站票好買。”

他說不怕,那楊鑫也就不怕了。

晚上在秋生叔家吃的晚飯。一大碗酸菜面條,撥了點中午炒臘肉排骨剩的油湯,油潑辣子放得紅通通的。她坐在院子裏吃面條,那只黃毛的小奶狗顛顛地跑過來圍著她搖尾巴。楊鑫夾了一筷子面條放在地上,小狗吧唧吧唧就吃了。

這麽辣的面條它都吃,真不愧是四川的狗!

楊鑫只聽說坐火車很辛苦,但具體怎麽個辛苦法,沒有體驗過,也無從想象。胡亂地在秋生叔家擠湊了一夜,次日淩晨五點,秋生把她叫醒了,草草洗了臉,背上包跟眾人出發,去趕鎮上的早班車。

火車站在市裏,鎮上每天只有一趟班車到市裏,錯過了就沒了。他們一路快走,總算趕上車了,連忙成群結隊往裏擠。只是人已經坐滿了,擠進去也沒占到座位。不過孩子們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東一個西一個地插在座椅間,四處張望,睜著好奇的眼睛,把身邊的旅客打量來去。

這七個孩子,包括楊鑫在內,都是真正的農村小孩,從來沒進過城。包括去市裏都是平生頭一回,火車是什麽樣子也沒見過。楊鑫心裏也特別興奮,但她已經十二歲了,不能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鬼一樣,表面上還是要裝鎮定,不能明目張膽地好奇。只是眼睛偷偷地瞄,觀察人家的穿著打扮,偷聽人家說話。

好多提著箱子、扛著大包的人,聽他們聊天,目的地都是到市區。應該跟她一樣是去火車站乘火車的。她心裏高興地想:好多順路的哇,不知道有沒有去蘇州的。

她還擔心被拐賣,見同夥一多,立刻不害怕了,膽子壯了起來。

汽車從黑夜駛向黎明,窗外的風景漸漸清晰起來了。彎彎曲曲的黃土公路、茂密的樹林、隱約起伏的山巒。入眼隨處可見的綠色,空氣看起來十分清新。

“小姑娘,站著累吧,到這邊來坐吧。”

有個老爺爺,看她小姑娘站著,便招呼她。楊鑫高興地連聲道謝,一口一個爺爺,嘴上抹了蜜似的。她到老爺爺身邊去擠著坐下了:“爺爺我把這窗子打開吧?車裏好多人,好悶啊。”

“開吧開吧。”老爺爺笑呵呵,看她把頭往窗外伸,阻止她說,“別把頭伸出去,危險。”

車行了大概半個小時,楊鑫感覺頭昏腦漲,胃裏倒酸水。糟糕了,她知道自己有暈車的毛病。車上人太多,空氣太糟糕,山路又彎彎繞,車子不停地拐彎,晃得人腦漿都糊成一鍋粥。她趕緊把窗子縫開大,臉湊到窗外去吹風,努力呼吸新鮮空氣。但沒什麽用,很快她就想吐了,渾身虛熱,冷汗急出。她連忙大聲呼喊司機:“師傅師傅,停車,我要吐了。”但車上人多,司機不理她,只猛踩油門,把方向盤打得飛快。左右乘客聽見紛紛說:“暈車小事情,司機不停的,直接往窗外吐吧,窗外沒人。”

楊鑫再也控制不住了,扒著車窗開始嘔吐。幸好是山路上,嘔吐物隨風飛走了。她趕緊從書包裏拿出紙巾來擦嘴。

“小姑娘,身體不行啊?”

給她讓座的老爺爺轉過頭關切她說:“看你暈車得厲害,平常不太出門吧?”

楊鑫虛弱地點點頭:“是呀。”

這確實是她第一次出門。小時候坐過長途汽車,不過那會才三歲。家人要去縣城,要坐汽車,她哭著鬧著一定要跟:“我要坐汽車!我要坐汽車!”結果上車就開始吐。城裏坐公交車也吐,坐出租車也吐,坐三輪車也吐。整個旅程只顧著吐,什麽新鮮都沒見著。

她現在都十二歲了,還像三歲那時候似的,對坐大汽車去城裏充滿著期待。明知道要受罪,還是忍不住要去探險。

小孩子,好奇心嘛。

“吐過了就好了,吐出來後就不暈了。”老爺爺慈祥地安慰她。

“太瘦了。”

老爺爺說:“身子單薄,多坐幾次就好了。”

秋生叔看來的確沒空管她,被幾個年紀更小的孩子纏上。楊鑫跟老爺爺聊了幾句,累了,便歪過頭,靠著窗子睡覺。

八點三十分,汽車到達市區汽車站。秋生叔把她叫醒,下車,又繼續倒公交。半個小時後,終於到達東安市火車北站。清晨的天氣冷颼颼,空氣中有些微的濕潤和寒意。楊鑫背著書包,站在廣場上,只見一片繁華忙碌的奇異景象。

高大的樓房,寬闊的街道,來往的人流與車流,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廣告牌。空氣中充斥著水霧和現代商業文明的氣息。有小商販在擺攤,賣水果。橘子、蘋果、西瓜、菠蘿。旁邊是賣早餐的小車,豆漿、煎餅、煮玉米。路邊還有個年邁的老奶奶,推著一車梔子花在賣,潔白的梔子花沾著晶瑩的露水,香氣傳出老遠。只是做生意的多,買東西的少,旅客提著大包小包,人人行色匆匆。

人是真多。男女老少,什麽打扮的都有。穿高跟鞋塗口紅,提著漆皮小包的摩登女郎;襯衫西裝褲皮鞋,夾著深色公文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衣著整潔,拖著行李箱的年輕人;更多的是臟兮兮的,穿著灰撲撲的衣裳,拖著一長串的小孩、老人,提著蛇皮口袋,扛舉著尼龍布大包,滿臉風塵。或往候車室去,或停在進站口,或幹脆打起了地鋪,橫七豎八躺在人行道附近。

“火車站這麽多人,那些賣早餐的怎麽沒生意啊?”楊鑫看那小攤子雖然擺得熱鬧,但沒什麽顧客。偶爾有人詢價,也是問完了,掉頭就走,少有掏錢的。

秋生看她盯著那賣煮玉米的攤,以為她是想吃呢,說:“火車站附近東西貴,咱們不在這吃,待會去別的地方吃。”

“哦哦!”楊鑫明白了,“這怎麽這麽多乞丐呀?”

秋生叔說:“哪裏有乞丐?”

楊鑫指了指遠處一個男人:“他。”

那人睡在廣場邊上,身下鋪著一張臟兮兮的毛毯,不顧身邊人來人往:“不是乞丐麽?”

“那是旅客,外出打工的。你看他身邊還放著行李箱、蛇皮袋,八成是等火車。”

楊鑫聽秋生叔說,果然看到那人地鋪邊上還堆著行李,便嫌棄說:“好臟啊。”

秋生叔習以為常:“出門在外總歸辛苦,哪有什麽講究的。你爸媽趕火車不也是這樣。半夜一兩點的火車,一大早就來這等著,候車室提前不讓進。都是打工的,掙點辛苦錢,又舍不得住賓館,省一省,將就地上躺躺了。”

楊鑫聽到「你爸媽也是這樣」,臉上一紅,莫名有點臊皮,好像在暗示她爸媽是乞丐似的。秋生叔倒沒註意她的小心思,把行李交給幾個年齡大的孩子看著,說:“你們在這等我,我去售票廳買幾張票。”

那梔子花吸引著楊鑫的目光。趁著秋生叔買票,她把行李讓兩個大男孩看管,自己抽身過去詢價,一問兩塊錢一支。這老奶奶人不可貌相,居然會搶錢呢!她頭皮一緊,多看一眼都不敢,趕緊溜了。

秋生叔持著票,從擁擠的售票廳擠出來:“票買到了,六張票,是同一趟車。”

孩子們都面露高興神色。因為有兩張坐票是之前買的,補買的幾張擔心買不到同一趟車,八個人要分開走就麻煩了。

七個小孩像一群小鴨子似的迎上去:“幾點出發呀?”

“淩晨兩點。”

楊鑫怕弄錯了:“不是下午兩點呀?”

“不是,淩晨兩點。”

楊鑫看了看表,此時是早上九點半。

“那還要十五個小時啊?”

秋生說:“去上海的車,只有那兩趟,淩晨一點五十八發車,經過蘇州站。”

“那要坐多長時間呀?”

“56個小時,到蘇州49個小時。”

“我們現在就等嗎?”

“就等吧,時間還長。”秋生叔把所有的車票拿出來,一共八張,“兩張是坐票,看到時候誰坐吧,實在不行大家輪著坐。其他六張都是站票,你們拿著看下。”

楊鑫看了下,也就是個票,沒啥特別的。秋生叔讓他們過了目,又一一收回去:“上車還早,我先替你們收著,免得弄丟了。等檢票進站再給你們。”

一群孩子都沒什麽異議,主動給大人保管。秋生叔把票收進包裏,說:“本來還指望多買幾張坐票的,沒買到。只有兩張坐票,49個小時,這下有得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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