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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炒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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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炒白果

太陽落山,楊文修這一桌牌,終於散場了。

楊鑫很不高興。

她生氣了,皺著小臉,不理人。

楊文修說:“讓你不要跟著我,你非要跟,跟了又要哭。下午讓你跟姐姐們一起回去,你不回,非要留下。留下又哭個沒完。”

楊鑫哭著說:“我想回家。”

楊文修說:“下午讓你跟她們回你不回?”

楊鑫說:“我不要跟她們回,我要跟你一起回。”

楊文修說:“下次不帶你出來了。”

每次打牌,楊鑫哭鬧,楊文修就說不帶她出來了。然而事實每次,楊鑫都要跟著他出來,一次都不能少。

楊文修拉著她小手,發現她手裏攥著一顆糖果。

楊文修問道:“糖果哪來的?誰給你的?”

楊鑫小小聲說:“街上撿的。”

楊文修有點不高興了。

他將楊鑫手裏糖果拿走,扔回地上去。

他責備道:“誰教你在地上撿吃的的?”

楊鑫說:“不臟的,是幹凈的,沒有老鼠藥。”

楊文修說:“不臟也不能撿。”

他拉著她小手訓斥:“你是人,又不是狗,狗才在地上撿食吃。人只有乞丐才在地上撿食吃。你是乞丐不?”

楊鑫被訓得不作聲。

楊文修說:“就算肚子再餓,也不能撿地上的糖吃。你要吃糖,找我,我給你拿錢,以後不許再這樣了。知道了嗎?”

他訓起人來很嚴厲,楊鑫低著頭可憐巴巴說:“我知道了。”

楊文修訓了她一陣,帶她到雜貨鋪裏,買了一些餅幹和硬糖。

楊鑫一路不說話。

到肉攤拿了肉,走在街上,楊文修看到有個小攤,賣小樹苗的,還沒有收攤。

楊文修上去問:“你這還有啥樹?”

攤販招呼說:“都是果苗。這邊是核桃樹,還有柿子樹、石榴樹。都是好苗子,一栽就活,良種的果樹,買點回去栽吧。過個五六年就能結果子了。”

楊文修有點高興。

每種樹各選了幾株,祖孫倆手拉手回家了。

回家路上,說起種樹,楊文修心情大好,楊鑫也跟著高興起來:“那啥時候才能吃果子呀?”

楊文修說:“快得很,等你長大,樹就結果子了。”

回到家,天色還早,金黃色的夕陽灑在院子裏。

兒子媳婦還沒回家。

楊文修說:“咱們來栽樹吧!”

栽樹咯!

楊鑫又歡快起來。

楊文修拿了鋤頭來挖坑,又提了大水桶。

院子裏已經栽了香椿樹,桃樹,蘋果樹,櫻桃樹,橘子樹。楊鑫特別喜歡這些樹,每到果實成熟的季節,便有果子吃。

楊文修扛著鋤頭挖坑。

她像只小麻雀似的,在土坑邊跳來跳去:“爺爺,院子裏這些樹,是啥時候栽的呀?”

楊文修說:“是修這房子栽的,有十多年了。”

他指著兩棵高大的香椿樹:“這兩棵樹有二十年了,我從原來老房子那挖的樹苗,移過來。一轉眼就長得這麽大了。”

香椿樹開了花,落種子,落得一串一串的,像許多小鈴鐺。秋天了,樹也落葉,地上鋪滿了種子和枯枝。

楊鑫撅著小屁股,攬枯枝:“我把它抱去廚房燒火。”

楊文修笑說:“你抱吧。”

楊鑫可勤快了。

摟了一會枯枝,她又舉著水瓢:“爺爺,我來幫你澆水。”

楊文修說:“慢點,慢點,當心腳下別摔著了。”

楊文修提醒她:“別踩著蘭草。”

楊文修在院子裏,種了很大一片蘭草。

蘭草一年四季都開花,碧綠的葉子。花朵是粉紅色,尖尖的花苞,像一只小箭。

籬笆附近,種了一片萱草。萱草也叫黃花菜,結出的黃花,可以吃。黃花菜長得非常茂盛,正是花期,蜜蜂嗡嗡停在上頭。

楊鑫想摘黃花菜。

“爺爺,有蜜蜂。蜜蜂在偷吃黃花菜。”

楊文修說:“蜜蜂在采蜜,你趕開就是了。”

楊鑫說:“我怕。蜜蜂要咬人。”

楊文修說:“不怕,蜜蜂不咬人。黃蜂才咬人。”

楊鑫嬌聲說:“我怕嘛。”

楊文修放下鋤頭,過來幫她把蜜蜂趕開。

起露水了。

黃花菜帶了露,摘了一大捧,放在竹筲裏。

她又跳過來,看爺爺挖大坑。

“爺爺,坑好深呀。”

楊文修說:“坑深一點,栽樹,樹才好成活。”

楊鑫說:“這麽深的坑,可以把我也埋進去啦。”

楊文修笑說:“坑是埋死人的,不埋活人。”

楊鑫說:“爺爺爺,這樹要多久才能長大呀?”

楊文修邊挖坑邊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至少要十年吧。”

楊鑫說:“要十年呀。再十年,我就十三歲了。”

楊文修笑說:“再十年,你就成人了。過十年,樹也長大了。”

楊鑫說:“爺爺,是我長得快,還是樹長得快?”

楊文修說:“你可以跟它比一比,看誰長得快。”

楊鑫說:“樹吃水,我吃飯!肯定是我長得快。”

她話多得不得了。

“爺爺,大樹吃什麽?”

楊文修說:“大樹不吃飯。”

楊鑫說:“我知道了。大樹吃水,吃陽光,吃空氣,大樹什麽都吃。大樹還吃牛的屎!還吃尿!大樹是寶!”

童言無忌。

她小腦瓜裏,永遠有數不清的奇思妙想。

楊文修說:“對,大樹是寶。樹要成材,人也要成材。”

楊鑫說:“我也要成材!”

幹了一會活,出汗了。

楊文修脫下外衣,楊鑫給他抱著衣服。

“衣服放屋裏去吧。”

楊鑫說:“不,我給爺爺抱著。爺爺一會還要穿,要不然會感冒了。”

楊文修笑。

楊文修將樹苗放進土坑,往坑裏填土。

“其實想買幾棵白果樹的。”

“白果樹是啥樹呀?”

“白果就是銀杏。銀杏秋天葉子會變黃,像一把小扇子。銀杏葉子是扇形的。”

“哇,好好看啊。”

楊文修過:“縣城中學裏有一株銀杏樹,一百多歲了。”

楊鑫非常新奇,說:“哇,它好厲害啊!比爺爺你年紀還大。”

楊文修說:“是啊。”

他說:“銀杏果很好吃,炒出來又甜又香,還可以燉肉。好多年沒吃了。你二姨家那邊銀杏樹多,以前在她家吃過白果燉雞。”

楊鑫一聽白果燉雞,就感覺好想吃啊,饞得不行了。

“我好想吃白果燉雞啊。”

她羨慕地說:“爺爺,我還想要吃炒白果。你帶我去吃炒白果吧。”

楊文修說:“我們這邊沒有。集市上也沒有賣的,要是下次看到有賣,就給你買。”

楊鑫說:“咱們去二姨家吃。”

楊文修說:“那玩意不好弄。白果外面有層果皮,臭得很,要剝了殼洗幾遍才能得到白果。太臭了,人家不愛收拾它。”

“比屎還臭哇?”

“比屎臭多了。”

楊鑫說:“那是有多臭啊?”

楊文修說:“打一天白果,接下來一個星期,身上都是屎味兒。”

楊鑫說:“可是白果不臭,白果好吃的!”

天漸漸黑了。

楊文修收拾了鋤頭,回屋裏去煮飯。樹沒栽完,放回屋,往樹根上灑點水,明天繼續栽。

羅紅英扛著鋤頭回來。

她回了家,又牽了牛去溪邊,餵了水。

從裝豬食的大鍋裏,舀了幾大瓢玉米面煮的冷豬食,倒進桶裏,提到豬圈裏,又切了一對豬草,和豬食拌了,倒進食槽。

她洗洗手,才說燒水煮飯。

楊鑫難得見到媽媽,高興地湊到她身邊:“媽媽媽,今天爺爺帶我去趕集了。”

羅紅英不耐煩說:“去了就去了吧。”

楊鑫說:“我吃了涼面,還吃了一個肉包子。”

羅紅英說:“吃了就吃了吧。”

楊鑫說:“媽媽媽。”

她有什麽見聞,有什麽經歷,吃什麽玩什麽,一定要跟媽媽說。但羅紅英顯然是沒心情聽她講這些的,冷著臉驅趕道:“走開,一邊玩去,別煩人。我還要煮飯呢。”

楊鑫說:“媽媽,咱們啥時候去二姨家玩啊?”

羅紅英說:“去二姨家幹啥?”

楊鑫說:“我想吃炒白果。炒白果可好吃了。”

羅紅英說:“你吃了炒白果?哪兒吃的?”

楊鑫說:“沒有,爺爺跟我說,炒白果可好吃啦。爺爺說,我二姨家有白果樹。媽媽,咱們去二姨家玩吧。”

羅紅英在地裏幹了一天的活,回來到現在,水都沒喝一口,累得要死。楊鑫纏著她要炒白果,羅紅英完全沒有耐心,斥罵道:“哪裏有炒白果,給你吃屎你要不要?”

楊鑫被嚇得呆了,羅紅英頭一次對她說這麽重的話。她一時無了措,呆呆的,一害怕一委屈,眼睛裏就自動往外冒水兒,就跟泉眼兒似的。

“媽媽……”

羅紅英兇巴巴道:“滾出去,別擋我的路。”

楊鑫嚇得不敢說話,羅紅英喋喋不休罵道:“一天到晚,除了吃飯,啥事兒不幹,還想吃炒白果,給你炒盆屎吃。”

楊鑫站在菜地邊,低著頭,一擠一擠地掉眼淚,哭得一抽一抽的。

春狗回來,看見了,說:“又咋了啊?”

他走進廚房問羅紅英:“她在哭啥啊?”

羅紅英把鍋碗瓢盆摔得叮叮當當的。大聲道:“你去問你爸啊!明知道家裏條件不好,沒有啥吃的,還整天哄孩子,說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她現在要吃炒白果,你去給她弄啊!”

她大發脾氣道:“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飯都吃不起,還要吃炒白果。”

春狗說:“沒有就沒有,那你也別罵她呀。”

羅紅英說:“誰罵她了?她自己想吃這吃那,吃不到就要哭。”

春狗出去哄女兒,說:“莫哭啦莫哭啦。家裏沒有炒白果,吃不到就吃不到了,以後有錢了再給你買。”

楊鑫幼小的心靈,感覺到了極大的委屈。

羅紅英罵她吃不到炒白果,所以在那哭,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因為吃不到炒白果而哭。

是因為別的。

因為羅紅英對她的態度。

她雖然很貪吃,但是她知道家裏很窮,不會為了要吃的跟大人哭鬧。她只是想跟媽媽說,並不是一定撒潑耍賴要吃。

她有著超越正常小孩的敏感,能感應到大人的眼神,語氣,和情緒,由此產生心靈的反應。

她心裏明白,卻不知道要怎麽表達出來。

羅紅英還在喋喋不休地罵:“整天只知道吃閑飯,不幹活……見別人吃啥都要要。”

楊文修在屋子裏,聽著不遠處的爭吵。

他自然聽見了。

羅紅英說的簡直不是人話了。

三歲的小孩,她罵人家「只會吃閑飯不會幹活」,那三歲的小孩,不就是吃閑飯的嗎?能幹什麽活?

做父母的再辛苦,怎麽能對孩子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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