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砰！”

又一只上好的白瓷咖啡杯被砸碎了。

“小老板！我可告訴你。最好給老子盡快搬起走，不要不識擡舉。今天只是砸你這個店，下次來，你自己可當心了！”

三個穿著純色背心花短褲的小混混在店裏打砸，人字拖踩在米色沙發上，正在那大放厥詞。

這群人氣勢洶洶，一進來就是一股地痞流氓的作態，顯然是來鬧事的。

咖啡館的小老板看起來是個面淺的斯文人，圍著圍裙手足無措的站在吧臺後面，幾度欲言又止。

葉輕舟在楚庭老街上經營著這家叫“貓灣”的咖啡館。生意好的時候，偶爾也會招實習生過來幫幫忙，不過常住人口就他一個，以及桌面上那只被當作吉祥物的中華田園貓。

沒錯，貓灣咖啡館是一家普通的飲品店，不是貓咖，但它裏面真的有貓。

看著眼前一地狼藉，小白沒被嚇得躲起來，還穩坐一旁的吧臺上，招財貓似的蹲著圍觀。

咖啡館店面不大，獨棟的二層老式民房，充滿市井煙火氣。中規中矩的招牌也是普普通通，店面後頭有個蜿蜒河灘而成的水堰碼頭，地理位置很是不錯。

閑暇之餘買上一杯咖啡，端到店後的碼頭堰舶上坐下。大樹下吹吹河風，曬太陽聽水流，倒別有一番愜意。

只可惜前些日子這片地方被納入了新興規劃區，目前已有開發商介入。只等搞定全部商家和住戶就會拆掉這裏，之後會修成高檔的商業街。

葉輕舟在這裏住了快十年，從老街一點點變化看到現在，左鄰右舍沒有不認識他的。

老街坊不但認識葉輕舟，還認識葉輕舟的師父李檁。聽說跑去雲游四海，好些日子沒見人了。

年輕人大部分出去打工了，老人一個個已經習慣這裏又不想搬。畢竟住了幾十年的地方，黃土埋半截，平日裏還能坐一起聊天說話，左鄰右舍感情很是深厚。

一夜暴富不是老人所願，街坊們咨詢了人後，決定聯名向政府遞交反對申請。他們打算請求市裏將老街列為古鎮，打造成文旅景區，這樣可以保留老街特色，街坊們也能不用搬遷。

這一下開發商不幹了，板上釘釘的事怎麽能撬呢？有傳言說對方正在跟上面鬧，另一邊又找了外面的混混們過來攆人。

開發區想從根源解決問題，要讓住戶們自己撤銷訴求。一些人實在頂不住簽了搬遷同意書，可葉輕舟一直沒松口。

今天已經不是咖啡館第一次被砸。這些家夥也不敢太明目張膽，砸完東西放兩句狠話立馬跑路，被警察逮住也要被抓的。

混混們真心煩透這家咖啡館。

店老板年紀不大，看起來也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可脾氣倔，簡直油鹽不進。

不管你砸了多少東西完全沒反應，自己收拾幹凈轉頭繼續開張。一副不受你威脅，你也影響不到他的死樣。

先後來了好幾批鬧事的，全覺得自己像是個小醜。

好幾次都想跟對方講道理，希望尊重一下他們的職業。

領頭的那人一臉橫肉，看著葉輕舟的冷漠臉特別來氣。

他一把抓住小老板的手想將人從吧臺後面拖出來，正想動手叫對方好好學學規矩，突然店門被人推開了。

一群看起來比這些鬧事的混混還不好惹的家夥走了進來。

平頭西裝大粗脖子，耳朵上掛著對講耳麥。一身健碩肌肉，胳膊比他們大腿還粗。

說來也奇怪，那些人進來便開始翻箱倒櫃，壓根不理他們。

看不懂來人什麽路數，混混們還以為咖啡館欠了哪方大老板的水錢，遇上收賬的了。

可細看又發現不太像，似乎是專門的安保公司，有組織有紀律分工明確。

葉輕舟揉著發疼的手腕，眉心難得蹙了下，不由暗咒一聲“倒黴”。

他今天是不是該先給自己算上一卦？壓根不該開門營業。

店門再次打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覆在門手上。

店裏面亂糟糟的，來人不悅蹙眉。

葉輕舟首先看到是男人的側臉，微垂的眼皮不由動了動。

對方約莫三十出頭，一身簡潔幹練的白西裝，黑襯衣配了條駝褐色的領帶，上面別著精致的珠寶。

劍眉星目高鼻薄唇，棱角分明英氣逼人。

小說裏那些描寫霸總的詞語似乎都能套用男人身上，只是少了一個“邪魅狷狂”這樣狗血的字眼。

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腕上戴了塊近千萬的表。

像是才從宴會下來游經此地的王子，帶著親衛隊正在追他的迪士尼出逃公主。

葉輕舟望著這張臉一時有些發楞，那人也看到了葉輕舟。

視線對上那刻，男人眉宇間的不爽通通收了回去，竟然化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情緒。

一時間兩廂無言，一種詭異的氣氛在之間升騰。好像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交匯，連其他人都覺察到了。

可沒能維持幾秒，便被人給打破了。

“你們什麽人！先來後到懂不懂！”其中一人朝男人喊了一句，明顯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了。

在街面上混的，最講一個面子。

沒道理自己接單辦事，還被別人硬給撬了吧？

誰知在場壓根沒人搭理他們，保鏢們將咖啡館內外搜了一圈，隊長走到“白西裝”身邊低頭小聲跟他道了句。“Boss，這裏沒有。”

單焯點頭，目光這才從葉輕舟臉上移開。

他環顧四周，店裏亂糟糟的一片。地上到處都是砸碎的東西，踩上一哢哢直響。可視線最後又移到了葉輕舟的身上，不知在想什麽。

葉輕舟捂著手腕，白皙的皮膚上已經犯紅。

單焯眉心蹙得更緊，這會兒連眼睛也危險的瞇了起來。

“把人給我丟出去，別臟了地方。”

鬧事的沒想到吃個瓜居然吃回了自己身上，還來不及反抗就被人高馬大的保鏢提小雞似的，拽著後領子都給拖了出去。

吵鬧的咖啡館終於安靜下來。

葉輕舟真越發不懂了。

等他轉回頭，他發現那人又在盯著看。

耳骨漸漸紅了，臉上也控制不住的隱隱發燙。

葉輕舟只能清了清嗓子，努力掩飾尷尬。

單焯朝著葉輕舟走來。氣勢淩人，目光如炬。

迎著這樣的註視，葉輕舟感覺臉都要被盯穿了，下意識瞥了眼身後，似乎在考慮往哪避一下。

桌上的小白原還蹲在吧臺上，這會兒也不呆了。起身一躍從吧臺上跳了下來，居然悄默的溜了。

男人在吧臺前站定，這張臉更清晰了。

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暈出淡淡的陰影，細長的眼尾微微上挑，帶著股不禁人情的高冷。

男人眉眼生得極美，不似自己的黑瞳。

眼珠呈現出深邃的琥珀色，仿佛漩渦一樣吸引，讓人不知不覺深陷其中。

這樣面相的人骨裏多情，還易招惹桃花。要是平日裏再多笑笑，能讓無數女人化作狂蜂浪蝶，撲在他的西裝褲下。

任是無情也動人啊！

葉輕舟正在感嘆，那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小老板，你有見過這個小孩兒嗎？”

發現自己走神，葉輕舟不著痕跡將目光移回來。

這人手機屏幕上亮著一張照片。

小男孩大約六七歲，帶著一些混血兒的特征，頭發是微卷的淺棕。

圓圓的大眼珠很靈動，隱隱有些泛藍，像是上好的藍色琉璃珠，簡直是Matt Bomer小時候的翻版。

這麽乖的小孩若是見過一面，葉輕舟肯定不會忘。

他搖搖頭，自己確實沒見過。

今早他有事出去了，下午才開店就遇上鬧事的，他哪有閑功夫去關註什麽走失兒童。

單焯似乎也沒報希望，收了手機沒再追問。

不知怎的，兩人視線又莫名對上了。

這會兒離得近，彌漫在兩人間那股詭異感更深了，好像什麽東西正在迅速膨脹，只差一層薄薄的紙就要破繭而出。

保鏢推門進來說，還是沒有發現小少爺的蹤跡。

氣氛再次被打破，葉輕舟收回視線，他拿過一旁的簸箕把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掃凈，免得不小心傷了腳。這些人要找人或是要做什麽，他毫不關心。

葉輕舟在幹活，單焯也沒在說話。

不但幫著他收拾，將桌椅板凳扶起來，還讓底下的幫著把陳設都規制好位置。

葉輕舟真心不懂這人來他店裏到底要幹嘛。

說是找人，沒找到不就該馬上離開嗎？

可非但沒走，還一直杵這兒盯著他，算什麽意思！

“我可以點杯咖啡嗎？”

葉輕舟剛洗了手，男人開口了。

他又在看他，一臉認真，嘴角還隱隱浮起一抹極淡的笑。

葉輕舟難得又有些分心。

小白不知什麽時候又鉆了回來，跳上吧臺好奇的望著對方。

單焯伸手摸了摸白貓光滑的毛皮，小白舒服的翻了個身，朝人露出肚子還挺享受。

葉輕舟心梗，連忙道歉將貓抱了下來。

“先生想喝點什麽？”

“隨意吧，都可以。”

很快一杯冰拿鐵放在對方面前。

咖啡特有的香氣飄散，連上面那層巧克力粉看起來都很是可口。

兩人的手指還意外的碰了一下，很快便分開了。

單焯很少喝這些甜膩的東西，可今天鬼使神差的點了。

他端起杯子嘗了一口。很純，很香，手法和口感都不錯。他難得在國內喝到這麽正宗的咖啡豆。

“很好喝。”單焯常年生活在國外，這個評價著實不低。

墻上掛著的價目牌可謂是平價，放在市中心估計得翻好幾倍。

單焯掏出錢夾付了錢，剛遞過去突然看見對方手腕上還未消散的紅痕。

此時居然開始發腫，落在白皙的皮膚上特別顯眼。

無名火驟起，他剛才不該輕易放過那些人的。

“手上的傷，還是處理一下吧。”他的聲音很溫柔，跟冷冰冰的表情完全不搭。

葉輕舟低頭看了一眼，他快把這事給忘記了。

葉輕舟點頭表示知道了，單焯也準備走。

似乎有些不放心，他還特地叮囑了一句。

“最近這片在考慮拆遷，周圍可能不太平。小老板還是多註意安全。”

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徑直帶人走了。

男人走在一群人中間，背脊筆直，傲氣強勢。葉輕舟不由想起《百鳥圖》裏“艷壓群芳”的孔雀，真顯眼。

葉輕舟註視著單焯的背景，一度以為自己花了眼。

旁人或多或少會沾上一些黑氣，但是男人身上什麽都沒有。沒有邪煞，沒有死魂，沒有怨念，沒有死氣，幹幹凈凈的像是一張白紙。

這是他從未遇上過的情況。

葉輕舟活了二十八個年頭，自從開天眼以來，就從沒在活人身上瞅見如此奇觀。

難道自己眼睛出問題了？

正想著，又客人推門而入。

一個穿著藍色校服的男同學走了進來，還與單焯擦身而過。正透過玻璃門回頭望向剛離開那群人，似乎覺得對方氣場十足。

葉輕舟盯著男同學的肩頭。

一只長著幾百雙眼睛的惡鬼正趴那裏！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長長的舌頭不住的舔舐著少年的臉頰。

哇喔！這不是能看見嗎？

原來不是他的問題。

葉輕舟瞬間愉悅多了。

“歡迎光臨，同學想喝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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