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不能說的理由，究竟是什麽？”</p>

回宮後，真雅跟幾名大臣約了議事，還自忙公務去了，無名獨自東瞧西逛，過了晌午時分，在禦花園的角落偶遇曹承熙</p>

他佇立於池畔，看來心事重重，無名一時興起，悄悄接近他身後，呼喝一聲，順便拍他一下</p>

曹承熙一驚，抽凜氣息，回頭見是他，兩人又吵鬧起來，但末了，曹承熙還是忍不住問出一直在心頭盤桓的疑問</p>

“你還在糾結這個問題啊？”無名嗤笑，見曹承熙擰眉膛目，一副又要與他算帳的神態，舉雙手投降“好好好，看你這麽鉆牛角尖挺可憐的，我就好心點跟你說了吧”</p>

曹承熙怔住，原以為自己得追問半天，說不定還得再次遭他戲弄，不料這回他如此千脆</p>

“你……不會是想打誑語騙我吧？”實在懷疑</p>

“啥，你若是不信，我就不說了”無名可踐了，灑月兌地揮揮手“哪，我走啦”</p>

曹承熙目送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一股悶氣在胸臆灼燒，遲疑片刻，終究揚嗓</p>

“你站住，給我回來”</p>

“怎麽？想聽啦？”他笑咪咪地回首</p>

曹承熙眼角抽搐，強忍出拳的沖動“說吧”</p>

“不怕我打誑語？”</p>

“諒你也不敢”</p>

“誰說我不敢？”他扮個氣煞人的鬼臉“我就偏偏要騙你”</p>

“你——”曹承熙驚怒不已，眼看就要變臉</p>

“好好好，不逗你了，我實話說了吧”無名揶揄笑道，走回來，拾起地上一根萎落的花梗，一面揮灑把玩，一面悠然道來“為何德芬公然以天女身分行幻術，假借天命，真雅她明明看破了，卻不當場揭穿呢？這是因為若是當眾宣稱這是一場幻術，便會損</p>

及王室的威信”</p>

“為什麽？”曹承熙不解</p>

“我說你這腦子，管用點好嗎？”無名作勢拿花梗敲他的頭“天子天子，為何人們會稱一國之君為天子？百姓敬畏上天，所以歷代君王都以上天之子自居，天子主持祭天儀式，目的便是藉此統禦神權，這也是王室權力來源的根基之一否則你想想，百姓為何</p>

要對王室效忠呢？就因為他們以為王室是天神的血脈啊！”</p>

王室是天神的血脈？曹承熙一震，隱隱領會了</p>

“德芬受封為天女，等於是陛下把自己原該獨攬的神權分到她身上了，在百姓眼裏，她便成為王室血脈最重要的象征，是能與上天溝通的人物這時候你戳破她，說這場天命欽點的戲碼只是幻術，那豈非同時也擊潰了王室在百姓心目中神聖的形象？原來王並</p>

不能跟天神溝通，原來這一切都是權術詭計——你倒說說看，人心不會因此而動搖嗎？”</p>

這話問得犀利透徹，曹承熙頓時感到狼狽對呀，怎麽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卻想不通呢？當日除了貴族權臣，還有多少王城百姓也在現場，能說破嗎？說了，不僅德芬顏面無存，所有王室中人個個都逃不過百姓的質疑，那麽這個王室如何能統治人民？</p>

“所以，德芬公主是極聰明的，她是故意將接神詔的消息放出去，讓百姓們都來觀看，如此一來，縱使貴族們有所懷疑，也只能啞巴吃黃連”話說到此，無名笑笑，墨眸熠熠“我早說了，不除天女，後患無窮，現下真雅公主可頭疼了”</p>

曹承熙皺眉，鄙夷地瞥他一眼“不論有多頭疼，你要公主對自己的骨肉至親下手，那是決計不能”</p>

“是嗎？那她這條王者之路可走得艱辛了”無名似嘲非嘲，頓了頓，望向曹承熙“你有沒想過，公主為何遲疑著不告訴你這個不能說的理由？”</p>

“你不是說，這跟王室威信有關？”</p>

“就算有關，你是何人？你可是公主的心月覆愛將，莫非她還信不過你，擔心你把這秘密傳出去？”</p>

曹承熙聞言一凜，眉巒更加糾成一團“你究競想說什麽？”</p>

“還聽不懂嗎？”無名嘖嘖兩聲，搖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就是因為她的確信不過你……不，該說是她並未十分相信你，我瞧約莫只有七、八分吧”</p>

曹承熙倏地咬牙，雙眸燃怒，火光灼灼“就算只有七、八分又如何？難道公主便信你十分了嗎？”</p>

“我沒說她十分信任我，只是說她連你也不能全然相信”無名淡淡剖析“若是視你為心月覆，是助她稱王、助她治理江山不可或缺的人才，她應當把這些事都毫不猶豫地說與你聽，不是嗎？這也是意指，你在她心目中尚未達到唯一的地位你呢，跟我沒啥</p>

不同，不過是她眾多臣子之一而己”</p>

他不是唯一，跟這個鄉野來的匹夫，並無不同？</p>

曹承熙琢磨著這番言語，心下滋味覆雜，不是憤怒，也不僅僅是失望，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拖著他墜落萬丈深淵</p>

“你……這小子，你以為自己能與我相提並論嗎？！”他厲聲喝斥，嗓音卻聽不出太強的力道，甚至有些許心虛</p>

無名微微一哂，知道自己目的已達成</p>

對不起了，為了獨占真雅，我只能這般刺激你了</p>

他在心裏戲謔地道歉，表面凈是無辜，笑笑，瀟灑地轉身，卻在望見迎面走來的一行人後，斂了笑容</p>

一群宮女、數名侍衛，浩浩蕩蕩地簇擁著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女子</p>

她便是希蕊王後，容姿絕麗、風韻妍媚，號稱希林第一美人，在朝廷只手遮天，在宮裏翻雲覆雨，就連靖平王也對這個正宮相當忌憚，不敢輕易冒犯</p>

王後駕臨，所有人連忙退到兩旁，躬身行禮，曹承熙也跟著退到一邊，見無名大刺刺地動也不動，擋在路中央，懊惱地拉他手臂</p>

“你瘋了嗎？她可是王後娘娘，容不得你放肆，快過來！”</p>

無名遭他拉扯，這才拖著步履，不情不願地讓路</p>

但這段小小的插曲，己然驚動了希蕊，美眸流盼，漫漫落定這個大膽魯莽的青年</p>

無名也正瞧著她，目光如炬，不避不閃，煞毫無俱</p>

希蕊淡淡挑眉這宮裏難得見到膽敢直視她的人，這小子是誰？瞧他一身檻褸布衣，不似為官之人，為何能在宮裏肆意走動？</p>

“你是誰的人？”她冷然揚嗓</p>

這一問，震動了周遭的氣流，每個人都惶惑地微顫</p>

“問我嗎？”無名指指自己</p>

這輕慢的回應令眾人更震撼，不少人已汗滓渾，有大禍臨頭之感</p>

“大膽狂徒！”一名侍衛沖上前“這是你對王後娘娘說話的態度嗎？！”</p>

“我對誰說話，都是這種態度”無名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真雅公主說，她不會因此治我的罪”</p>

希蕊噠眼“你是真雅的人？”</p>

他搖頭“我只是跟在她身邊”</p>

“那不就是她的人嗎？”</p>

“我不會是誰的人，我就是我”</p>

“放肆！”那個侍衛又怒喝</p>

曹承熙也急了，擠眉弄眼，暗示無名少說兒句，偏他裝沒看見</p>

“娘娘，且讓小的拿下此人——”</p>

希蕊揚起一只手，止住侍衛倉皇的表態她對這小子倒有兒分興趣，能夠這麽坦率跟她對話的人不多，他眼神清亮，閃爍著野性，五官猶如刀削，端挺剛毅，說不上格外俊美，倒也頗能入眼……</p>

她心念一動“是了，你就是真雅於襄於州遇險時，單刀殺退數十名刺客的那個小子吧，我記得你仿拂是叫……無名？”</p>

“是”</p>

“為何叫這樣的名字？”</p>

他沒立刻回答，直盯著她，情緒潛藏於眼潭最深處，稍許，嘴角一揚，尖銳的嘲諷“據說我那個比誰都狠毒的母親在生下我時，是這麽說的——個棄子，不需要名字”</p>

一個棄子，不需要名字希蕊微震，這話怎麽仿拂曾經聽過？</p>

她更加仔細打最眼前的浪蕩青年“被母親拋棄了，是嗎？”</p>

“是”</p>

“那父親呢？”</p>

“不曾見過”</p>

“也就是說，你是無父無母的孤兒？”</p>

“正是如此”</p>

“恨嗎？”</p>

“我不識得何謂愛恨”</p>

“不識得嗎？”愈來愈有趣了希蕊沈吟，身手高強、性格乖僻，冷血無情兼之膽識過人，這般的人才若是不加以籠絡，可惜了思及此，她嫣然一笑“有空的時候，來本宮殿閣陪我聊聊吧”</p>

什麽？這是何用意？</p>

曹承熙驚詫，可無名聽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邀請有何不尋常，仍是一派無所謂</p>

“好啊，我有空會去”</p>

目送王後離開後，曹承熙轉向無名，狐疑地望他“你究競意欲為何？你可知曉，希蕊王後是支持開陽王子繼位的，她可是公主的政敵”</p>

“那又如何？”</p>

“你怎能答應前去拜會王後？看不出她是想拉攏你嗎？莫非你對公主存有二心？”</p>

無名聞言一曬，手中的花梗又不安分地拿來亂甩了“我說，你方才沒聽見我跟王後說的話嗎？”</p>

“什麽話？”曹承熙遭眉</p>

“我說，我不會成為誰的人，我就是我”</p>

鮑主也好，王後也罷，誰也別想掌握他，他，只聽從自己的心</p>

無名沈思，淩銳的目光追隨王後遠去的身影，唇畔的笑意，一點一點斂逸——</p>

“是個有趣的人才”</p>

希蕊沈吟，端起茶碗，持碗蓋優雅地拂開液面上的茶梗，淺淺吸品香茶</p>

這是日前唐國使節團進貢的上等茶葉，極之珍貴，靖平王深知她愛好茶道，一罐不敢私留，全部轉賜予愛妻，由她發落</p>

“娘娘剛說什麽？”官拜相國的老人沒聽清，疑惑地望她</p>

“沒事，舅舅，此茶湯色香味俱全，堪稱極品，你嘗嘗吧”希蕊示意侍女為相國大人斟茶</p>

雖是在外甥女面前，夏寶德卻絲毫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潤潤千澀的喉嚨“果然好喝！”他稱讚</p>

希蕊明知他不擅此道，只是粗品，也懶得與他多說，微微一笑，思緒仍是游移——方才仔細端詳那傲慢青年的眉目，似有某人的影子……是她多心了嗎？</p>

“娘娘，關於齊越國之事”夏寶德擱下茶碗，開始察告正事“細作通報，他們已接連攻下衛國十數座城池，如今該是開往王都的路上了”</p>

“是嗎？”希蕊凝定心神，淡漠一笑“看來這戰事益發火熱了啊”不杠她費時經年精心籌謀，派人穿梭兩國宮廷，挑撥離間</p>

“是，據說衛國國君已遣特使趕赴天上城，以盟國之名，請求我聖國發出援兵，助其抵禦強敵”</p>

“該當如此”希蕊領首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p>

“那麽，娘娘果真將奏請陛下，詔令真雅公主前往馳援嗎？”夏寶德試探地問</p>

“她是最佳人選，不，該說是唯一人選”希蕊牽唇，似笑非笑“在此等時機，她尤其不能留在這宮裏，無論如何須得設法將她送出宮門”</p>

夏寶德聞言，轉念一想，立時領會，撚須微笑“說得是，娘娘，公主此時確實不宜留在宮裏”</p>

“等特使來到時，該怎麽做，你應該明白了？”</p>

“是，微臣明白”</p>

相國退下後，希蕊飲茶讀書，侍女在一旁焚香搖扇，氣氛靜馨，她卻無法寧定，腦海不時浮現無名那張譏消的臉孔</p>

總覺得那孩子似曾相識，究竟，是像誰呢？</p>

王命真雅為中軍元帥，統領兵馬前往馳援盟國</p>

“殿下，不能去！”</p>

接下王命後，真雅於兵部執務室與兵部令及兒個心月覆大臣相商，眾人都是力勸她不可於此刻離宮</p>

“殿下，這必定是希蕊王後的詭計，不可不防啊！”</p>

“是啊，殿下，雖說衛國與我國是盟國關系，盟國有難，我當馳援，然而我聖國上下人才濟濟，未必要公主您親征方可這事我瞧交給承熙也行，就讓他帶兵去吧，您就留在宮裏坐鎮”</p>

說話的是官拜兵部令的曹儀，也正是曹承熙的父親，如今己上了年歲，但當年在戰場上亦是虎虎生風，威震四方</p>

他是曹氏兄弟的父親，又是軸佐兩代君王的老臣，對他，真雅是十分敬重的</p>

“曹大人都這麽說了，就請殿下重新審慎思考此事為宜”</p>

“殿下，就讓我代替您去吧！”曹承熙也熱切請纓“我必會不負所托，凱旋歸來”</p>

曹儀見真雅沈吟未可，接著說道：“相國大人之所以向陛下建言由殿下率軍馳援，背後必然是出自王後娘娘之旨意，為的就是調虎離山，日前德芬公主獲領天命，朝中勢力蠢蠢欲動，若是殿下於此時離宮，咱們的人倒戈向德芬公主那邊就不好了咱們勢薄，等</p>

於王後與王子一派勢厚，若是日後召開圓桌會議，恐怕於殿下繼承王位一事不利”一番針對將來情勢發展的剖析，娓妮道來，甚是合情入理</p>

這道理，真雅並非不曉，只是——</p>

“曹大人，各位，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但此次我不便違背王命，尤其這詔令是父王於朝堂中當眾宣布的，我若拒接，有違臣下之禮，也令父王顏而無光”</p>

“陛下一向最疼愛公主，您若婉拒，他也無可奈何啊！”</p>

“話非如此”她搖首“正因陛下最疼愛我，我更不能恃寵而驕近年父王權勢遭王後架空，許多朝臣早已暗中瞧他不起，連我也公然違抗，他要如何坐穩這王位？父王坐不穩王位，對我們豈不更加不利？因為我們尚需要他的力量來牽制王後一派，不是嗎？”</p>

這倒也是幾名重臣面面相覷</p>

“再者，此事既是王後於背後主導，想必早有一番謀劃，我若拒絕領兵，她自有其他應對方案我想，她會以當時與衛國的盟約是我簽定的，要求我負起責任甚至衛國國君遣特使送來的密函，或許就寫明了希望陛下令我率領援軍，以示結盟之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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