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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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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

出使的事情已成定局,生活還要按部就班地過。比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達的景國使團,沈懷梅更需要考慮的是與林巡之的五年之約。

“原來都已經過了五年了。”青鳶突然發出這樣一句感慨。

那是一個休沐日,林巡之帶著妻兒在花園中曬太陽。陽春三月,也正是賞花的好時候。就連沈懷梅都被拉出來,在花園的涼亭中翻賬本。

三四歲的孩子狗都嫌,安安正是折騰人的時候。青鳶跟著他跑了一會兒就覺得累,也進了涼亭休息。她看見沈懷梅備好的茶具,笑了一下,從善如流地開始烹茶。

沈懷梅也收回看向賬本的目光,轉而註視著青鳶的動作,也聽見了青鳶突然的有感而發。她也跟著感嘆:“是啊,如今就連你煮茶的手法都比五年前高明了。”

青鳶將茶杯推到沈懷梅面前,只是說:“我倒沒覺得有什麽變化,只是心態不同了。”

五年,對於她們二人,還有林巡之來說,是一個頗為敏感的計數。他們的婚事是一場有期限的交易,而那個期限即將走到盡頭。

對於林巡之而言,自安安學會說話,母親就默認了青鳶的存在。如今就算沒有沈懷梅,青鳶也不會被母親責難。對青鳶來說,她過了五年的安穩日子,還生出了右相府的嫡長孫。無論林巡之對她的愛意是否穩固,她也已經可以看到未來的安穩生活。

至於沈懷梅,之前交易的時候,她的好處在交易結束之後。可那時候實在年輕,並不知道當初追求的,其實並不存在。從前以為,播下了種子只要耐心等待,就一定可以看到花開。卻從來沒有想過,種子也許從一開始就死了。

好在,她也不算是完全虧本,至少還擁有管理商兵的權柄。這群孔武有力的兵,這些舌燦蓮花的商人,是忠誠於她的。

曾經對權勢不屑一顧,只想要獲得某人註視的沈懷梅,終於明白情愛是多麽虛無縹緲的東西。這些追隨著她的手下,不也同樣長久註視著她麽。

不因為她是鎮國公的女兒,不因為她是右相的兒媳。只因為她沈懷梅,是為她們改戶建檔,救他們於水火的人;是帶著他們組建商隊,發家致富的人。

人心不可捉摸,摯愛也許會變得淺薄,忠義也許會被舍棄,可利益永遠能將人綁在一起。

十五歲的沈懷梅可以為了愛情與窮小子慕子瑜私奔,可二十歲的榮國鎮國公之女,若能與景國首輔成親,定是因為有利可圖。只可惜,慕子瑜明日都要進城了,她也沒想明白利益何在。

青鳶看著沈懷梅又變得愁悶,忍不住說:“若是你願意,便一直這樣也不錯。”

青鳶對沈懷梅的顧慮一知半解,可她有她理解世界的辦法。她看得明白,沈懷梅對那個人餘情未了,卻也顧慮重重,顯然是出了什麽問題。既然交易結束,她與林巡之和離之後,才需要面對這個問題。倒不如幹脆逃避,躲在相府裏不和離了。

沈懷梅擡眸詫異地看向青鳶,見她表情堅定,忍不住笑著搖頭:“我不和離,你怎麽做正妻,安安怎麽做嫡長孫?”

青鳶表情不變,說道:“那我就不做正妻,安安也抱給你養。”接著又小聲嘟囔,“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沈懷梅仍舊笑,仍舊搖頭:“我不能用逃避解決問題的。”

相處兩年,對彼此也算有了了解,她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青鳶素來慣會逃避。只要遇上了難事,第一反應不是躲起來,就是隨波逐流。她深信任何反抗只會加深她的苦難,於是從來只會接受。

而沈懷梅則不同,她的生活順風順水,不曾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她人生中唯一一次逃避,大概就是與林巡之的交易。而這場逃避,並沒有給她帶來好的結果。

她們註定無法說服彼此。

場面一時間有些凝滯,正在這時候,有小孩童稚的聲音響起,“大夫人,大夫人。”

兩人一同看過去,只見安安手中攥著一把花枝高舉過頭頂,一邊跑還要一邊搖晃。而孩子父親,正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安安小腿倒騰得還挺快,已經距離林巡之有段距離了。

被孩子召喚,沈懷梅嘆了口氣,起身去迎,嘴裏還要喊:“別……”

話還沒喊完,安安已經左腳絆右腳,摔倒草地裏。摔下去的時候還不忘把手舉起來,以防把花壓壞了。

伴隨著孩子親生父母的大笑聲,沈懷梅上前幾步去扶摔倒的安安。三月春暖,厚厚的草坪保護了摔倒的孩子,讓他還能仰著腦袋沖沈懷梅笑。“大夫人,給你花。”

沈懷梅先將安安扶起來,才接過花枝,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發現他的確沒有受傷,才將他交給姍姍來遲的林巡之。“小孩子嬌貴,磕了碰了都要出問題的,你們看緊一點。”

林巡之不以為意,說:“小孩子就是要多摔打,才長得快。”

安安本來已經拉住了父親的手,看兩個大人爭論,又去拉沈懷梅的手,說道:“大夫人,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於是,沈懷梅也說不下去了。她蹲下身來,摸了摸安安的頭,對他說:“安安真懂事。那安安答應大夫人,以後都不跑了好不好。大夫人看著安安摔打,真的很害怕。”

安安左右看看,沖著沈懷梅點頭大聲道:“好!”

沈懷梅又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同他說:“去玩吧。”

於是安安便松開了兩人的手,走向自己的母親。

沈懷梅與林巡之沒有動,看著涼亭中一起玩耍的母子,林巡之突然說:“你比我們會教孩子,安安喜歡你。”

沈懷梅聞言只是道:“你們若是在孩子摔倒的時候不笑,安安也會喜歡你們的。”又是一陣沈默之後,沈懷梅又道:“這是你們的孩子。”

青鳶的性子,是不會主動同她說讓她留下的。沈懷梅知道,青鳶之前談及的事情,多半是林巡之的意思。當年交易的兩人都太年輕,以為事情全然按照他們的設想。五年過去,雙方都知道當年的交易仿佛玩笑。

但是沈懷梅心意已決。

她仍然覺得與慕子瑜仍有未來。五年來的夢中相伴,讓她模糊了對慕子瑜的感情。可他即將歸來,那個真實的,每年都會給她送信來的慕子瑜即將歸來。

當晚,沈懷梅又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與以往有些微妙的不同,周圍不再是漆黑一片,反而能看到星光點點。有孔明燈在遙遠的地方成群飄飛,不見起點,也不見終點,反而給了沈懷梅她飛在空中的感覺。

沈懷梅有一種預感,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次夢到慕子瑜了。與夢中的慕子瑜告別,然後去見真實的他,大概是做夢的人特有的儀式感。

她聽著慕子瑜與景國皇帝慶祝。

“天下六分,如今只剩榮巫未入我囊中。巫國自古蠻夷,只要攻下榮國,那朕便是天下共主。”

景國皇帝帶著點微醺的大舌頭,說話的調門都比以往要高一些。他又開始回憶往昔的艱難,謝衍的大逆不道,以及慕子瑜的功勞。

雖然是在慶祝,可慕子瑜的話並不多,只是被皇帝問到的時候會應幾聲。

沈懷梅就在景國皇帝有些吵鬧的嗓音中走了神。

若景國一統勢不可擋,榮國又該何去何從。既然左右相未雨綢繆,早早謀劃了遠交近攻,也無法遏制景國的強大嗎?

這個問題沈懷梅從景國開始征戰就在想,卻始終沒有得出一個答案。總不會是因為夢中的她死了,才讓這個計劃胎死腹中吧。每一次沈懷梅都會如此假設,然後自己否定自己。

在整個計劃中,她雖然重要,卻也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一個。她在商兵之中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堅持讓商隊途經六國。就算是沒有她,商隊最終沒有進入景歷兩國,對於最後的結局也不會起到如此大的影響。

周圍的星光突然熄滅,在沈懷梅走神的時候孔明燈也早就不飛了。在重新到來的黑暗中,沈懷梅聽見了她醒前的最後一句話。

“陛下放心,臣定為陛下獻上敵將首級。”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慕子瑜的聲音中帶著少年的意氣風發,雖然在慶功宴上話少,他應該也是同樣的神采飛揚。

即使沒有聽見前因,也聽得明白。既然只剩下榮巫兩國,那所謂敵將自然只有守在榮鎮的鎮國公。

他要取的,是她父兄的首級。

窗外透進來的點點燭光,仿佛夢中飄飛的孔明燈。沈懷梅看著還沒有亮起來的天色,喚人備車。

既然慕子瑜今日進京,她總該去看一看的。

出嫁之後,沈懷梅就算來醉花樓,也鮮少上四層。房內的裝飾一如五年前,仿佛時間凝固在這間屋子裏。

她靠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望向外面。

使團進京的流程繁瑣,今日應該是進宮面聖。慕子瑜如今已經官拜首輔,大概會坐在馬車裏面。來看慕子瑜只是一時沖動,到了之後她才想起這些。

她將手臂搭在窗框上,托腮看著外面。來都來了,就當自己是來看哥哥的吧,他護送著使團,應當會騎馬在前面領路。

遠遠地,果然看到使團在長街上蜿蜒。距離遙遠,還看不見領頭的人,只看得見一黑一白,兩馬並駕齊驅。

離得近了,才看清除了哥哥之外,白馬上坐著的,正是慕子瑜。

他帶著一襲玄衣都壓不住的意氣風發,隔著五年時光,隔著千山萬水,與沈懷梅對上了視線。

而沈懷梅對此的回應是,關上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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