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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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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

兩人分離時間越長,沈懷梅反而越能冷靜地思考慕子瑜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麽。

分離的時候覺得五年不過彈指揮間,很快就會過去。可只有真的經歷過,才明白若將心力全都耗在等待上,是怎樣的煎熬。就算沈懷梅有商兵的事情轉移註意,可她畢竟不能跟著商隊一起出行。待一切準備就緒,她這個領頭人反而失去了存在的地方。

於是,她好像又回到了出嫁前的狀態。時不時出府去找慕娘學箜篌,時不時去醉花樓玩。若不想出門,就陪著青鳶一同養孩子。青鳶那日生產果然母子平安,生了個大胖小子,小名安安。沈懷梅身邊仍舊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可再多的熱鬧,也無法堵住她心中被思念與孤獨蝕穿的空洞。

沈懷梅迫切地渴望得知慕子瑜的近況,可兩國相去甚遠,就算有了商隊也不能提高消息往來的效率。反而是夢中的那個慕子瑜更常見一些。

她仍舊會斷斷續續做夢。夢來得沒有規律,沈懷梅也不知道自己哪天睡著會再次進入那片黑暗之中。於是,就連思念好像也能投射給夢中的那個人。

就算沈懷梅屢次告訴自己,要分清夢境與現實。可當夢中的那個慕子瑜陪伴她時間超過了現實兩人相處的時間,當她對現實慕子瑜的記憶開始模糊,而夢中的那個他仍舊在創造新的記憶的時候。她又該如何確定,她在腦海中勾勒出的那個慕子瑜到底是誰呢?

有的時候她也會想,也許她掛念的那個慕子瑜,既不是夢中,也不是真實,而只是她擅自捏造出來的幻影。一個承載了她在長久等待中生出的所有欲念的幻影。

在夢境之中聽著慕子瑜周旋於多方勢力的時候,沈懷梅甚至會開始懷疑,她並不愛慕子瑜,慕子瑜也並不愛她。

他於她,只是岔路口的新奇風景,她早晚要回到正確的道路上去。而無論多麽美麗的風景,都只能拋諸腦後。而她於他,也只是可以利用的位高權重之人,一個好用的工具。他會將她掛在嘴上,卻不會放進心裏。

對於這一點,沈懷梅可以找出很多證據。

比如,慕子瑜提起她的時候總是有外人在場。他總是用各種方法訴說他的想念,他的悔恨,他的無能為力,他的不甘心。可從來也沒有一次,在無人的時候提起她的名字,說一些只會對她說的話。

於是,所有的深情都仿佛表演,看客們得到了故事,而慕子瑜會收獲好處。雙方銀貨兩訖,只有被提及的沈懷梅在黑暗中沈默。更可恨的是,每一次慕子瑜表演一般地動情流淚,她都忍不住跟著一起遺憾,每一次。

慕子瑜真是高明的騙子,即使光是聽他哽咽的聲音,都讓她想象出他被淚水浸濕的深情的眸。讓她忍不住想要捧住他的臉,幫他擦拭淚水。可即使能擦掉淚水,也無法擦掉眼尾的紅痕。他們二人,本就起源於一場見色起意,沈懷梅不會否認,她中意那張臉,永遠會為了那張臉心動。

但沈懷梅仍然無法阻止自己沈溺於夢境之中,即使她一直在痛恨與原諒之間反覆。但至少在夢中,她還能不加掩飾地訴說她的思念。

而在現實之中,她已經很久不曾提及慕子瑜的名字了。

明明商兵的計劃很順利,如今的榮國一共有三隊商兵。若是沈懷梅想,她一年可以給慕子瑜送三次信件。即使,收到回信要等到一年之後商兵回家,可也算是聊以慰藉。

可除了最初托王樂送銀子和口信,她再沒有給慕子瑜送過東西。至於收東西,雖然商隊每次都有帶回信件來,她卻一次都沒有拆開過。

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是因為父兄的信件,還是在夢中聽到的消息,抑或是右相的點撥。她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榮景有別。

天下已經太平許久了,就算榮國願意偏安一隅,可渴望天下一統的人永遠不會遏制自己的野心。都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真的有一日兵戈再起,他們就註定是敵人。

若真的有一日景國揮軍南下,到時候守在邊關的是沈懷梅的父兄,掌握榮國糧草的是沈懷梅一手創立的商兵。而慕子瑜努力在景國獲得的權力,便註定了兩人的對立。

若沈懷梅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嬌小姐,她也可以對此視而不見,只一心盼著慕子瑜功成名就回來娶她。可惜,她不是。

她可以為了與相隔萬裏的慕子瑜有更多聯系,促成組建商兵。自然也能夠為了自家父兄的立場,不再拆開慕子瑜的信件。她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一顆心跟著飛到景國去,還要受相思的苦。

有些時候,沈懷梅甚至還會期盼慕子瑜謀朝篡位,成為景國的皇帝。若那個時候,沈懷梅一定高高興興地把自己送過去和親。

當然,慕子瑜的消息也會時不時隨著父兄的信件一起傳來。景國若有異動,歷國也免不了調動兵馬,最先得知的自然是她的父兄。只是他們的消息難免有誤,畢竟中間不知道經過多少手誤傳。可就連這些誤傳,都並不頻繁。

明明慕子瑜進了景國之後做了不少事情,每一支商隊回來之後都會提及景國有個給他們行方便的年輕官員。隨著信一起送來的,總免不了那些送給慕子瑜的誇讚。

沈懷梅從不看信,卻總是沈默地聽著那些話。她試圖用那些話語勾勒出一個鮮活的慕子瑜,可惜總是失敗。她大概被夢中的那個人影響太深,反而不敢相信別人口中那個聖人般的慕子瑜。

直到那一天,邊關急報,說景國發生內亂。

當時正好是新一隊商兵將要出發的時候,沈懷梅也被急召去商討對策。

他國內亂,本來與榮國無關,他們只需要坐山觀虎鬥就是。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新一隊商兵,是讓他們南下換一條路出發,還是幹脆就停了這一次的。

兩位丞相收到消息就已經達成了共識,希望商隊南下換條路走。長久維持起來的渠道不好輕易斷絕。可沈懷梅不同意,她說:“自商兵建制,諸國皆有模仿。正好趁著這一次,讓諸國見識一下我們的商隊是不可替代的。”

“我們的商隊真的不可替代嗎?”右相問道:“商兵建制不過三年,三年經營只能打個根基,並非無堅不摧的巨物。當務之急,是穩定與諸國的關系。”

沈懷梅被反駁也不急,只是問:“諸國之間的血海深仇,是光靠我們賣幾斤糧食就能穩定下來的嗎?”

她回想著夢中聽過的密謀,景國意圖挑動齊昌兩國的仇恨,試圖將他們拉進戰爭的漩渦。當時,景國皇帝,攝政謝衍與慕子瑜齊聚一堂,談話間,便確定了兩國覆滅的未來。

沈懷梅一直聽著他們的謀略,從計劃到實施,最終一起見證了兩國十幾萬人的滅亡。而為了達成這一切,景國不過派出百人。在他們的計劃中,這百人不過是喚起兩國對於血仇的記憶罷了。

聽起來雖然有些可怕,但沈懷梅理解他們。若是有人來挑撥榮鎮邊民與歷國的仇恨,她也不確定有多少人能夠忍得住憤怒。就連沈懷梅,都願意再往邊關多運些糧草,即使她知道會死許多人。仇恨,就是這樣刻在骨血裏,會讓人喪失理智的東西。

所以沈懷梅說:“我們當初建立商隊的意圖,不就是為了讓諸國知道我們對和平的渴望嗎?既然如今戰亂已起,我們害怕了,不敢參與不是合情合理?”

左相每次來開會都不發表意見,此時聽了沈懷梅的話也只是點了點頭,眼睛瞄著右相父子。林巡之以往也不愛說話,這次卻提出了另一件事:“江上的那條路,明年就能修好了。”

這條路從商兵建制之初,沈懷梅就想要修。她想要修一條跨越天險,通往齊昌二國的路。林巡之帶著少府的人跋山涉水,最終還是選了跨越大江。

原本沈懷梅提起這個計劃,只是為了能早一點收到慕子瑜的消息。只要路通了,再想要景國的消息,便能省下一半的路程。她也沒有想到,她後來都不會再看慕子瑜傳回來的信。同樣也沒有想到,曾經給自己定下的五年之約將要結束,路還沒有修好。

最終,右相還是妥協了,他只是嘆了一句“時不我待”,便同意了沈懷梅所說。還囑咐她,既然要向世人展示對戰爭的畏懼,便不僅要不再派出新的商隊,也要讓還在路上的商隊早日回來。

事情發生得突然,商隊都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突然停止一切,也會產生不少工作。雖然沈懷梅並不需要管這些瑣碎的事情,她也按照慣例在兵營待了一天,盯著他們幹活。

待她回到家,已經月上西梢。

累了一天的沈懷梅倒頭便睡,進入夢中還有些猝不及防。這些年來,自夢中醒來的她越來越容易精神不濟。就算進了夢中,沈懷梅還想著自己商兵的那攤事,甚至對突然入夢有些煩躁,以至於她都沒聽清之前的聲音。

直到她聽到慕子瑜說:“陛下,在歷榮之前,我們更該處理好國內的事情。”

她還想再聽,可之後兩人再沒提及榮國,只說如何除去謝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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