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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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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歇

沈懷梅聽著慕子瑜一聲聲認錯,心中越發柔軟。

他有什麽辦法呢?

生成私生子非他所願,身負奴籍非他所願,世間諸多非他所願之事,慕子瑜也沒有那麽多地方可供騰挪,自然想走那條看起來更寬闊的路。

沈懷梅一生雖也有不如意,卻仍舊可以稱作順風順水,她對慕子瑜的處境不甚了解,無法感同身受,便只能想象。想來想去,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她看得出那夜慕子瑜來表白興許是別有所圖,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動。如今,也看出來慕子瑜的歉意大抵誠心,解釋的話卻真假參半,可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軟。

慕子瑜的目光裏情深意重,令沈懷梅幾乎要溺斃其中,她永遠也無法拒絕一個會長久註視她的人。

再去追究真假又有什麽意思呢?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不論是真是假,他總歸都是要走的。沈懷梅哭著哭著,又開始遺憾她無法同他一起走。

慕子瑜去景國是奔他的光明前路,沈懷梅卻不能舍家棄業。沈家在榮國世代為將,還得了鎮國公的封賞,榮國是沈家的根,沈懷梅不能舍了這條根。

“我會幫你想辦法的。你早些回家吧,師父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中午吃了什麽。”

外面的雨聲小了,沈懷梅也哭累了,眼淚都被慕子瑜擦幹,後來其實已經流不出淚來,只是止不住抽噎,也說不出話來。

慕子瑜就一邊拍著她的後背一邊道歉,也沒有什麽別的說辭,翻來覆去只不過“對不起”三字。這時候看著沈懷梅趕人,他仍舊只說:“對不起。”

“對不起你說的已經夠多啦,瑜哥。”好容易才止住抽噎,沈懷梅覺得說話都很疲累,卻又打定主意要說清楚,只好慢條斯理地輕聲說:“水往低處流,人卻是要往高處去的,在榮國你攀不到高處,那就去景國攀,我都懂的。我只是有點氣,你瞞著我不說,不過你小心謹慎是對的,正經算來,你這可以算作逃奴,就算左丞那邊想要把你捉了打死也沒人能說什麽。”

“你自己又出不去,榮景之間隔著的又豈止千山萬水,你要願意走巫國那邊的路子,廢些銀錢買過路費,多走些時日也就過去了。聽說齊昌雖有世仇,邊民之間交流卻不少,並不像阿爹守著榮鎮那樣嚴格。”越說,沈懷梅越覺得心平氣和,“若是你想走歷國那條路,就不僅是銀錢的事了。阿爹守著榮鎮,許進不許出,就算僥幸出去了,也還要在歷國境內穿行,危險重重。你想要找富貴人家的門路,也沒錯。”

“可你又說你是一見鐘情,我信了。你我初見也不過是擦身而過,我當你是見色起意,你也別覺得冤枉。”說著,沈懷梅自己就先笑了,“也不知你是運氣好,還是眼光高,竟然一下子就遇到了我。我會幫你問問怎麽出去的,我們暫時,不要再見面了吧。”

沈懷梅說話的時候,慕子瑜便安靜地聽。沈懷梅說他已經說了夠多的對不起,可他卻也不知道除了對不起他還能說些什麽。他固然巧言善辯,也有許多虛言可以應付,卻終究一言不發,聽沈懷梅給他下判詞。聽到最後,想喚她虞虞,又怕她厭煩,最終也只得道一句:“多謝。”

拿了立在座位邊的油紙傘便往外走,路過櫃臺的時候被沈掌櫃招呼拎了打包的食盒。外面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慕子瑜撐開傘回望醉花樓,看向四樓。

醉花樓給自家大小姐留的自然是好位置,方便小姐憑欄遠眺,也自然方便樓下的人仰望。以前慕子瑜只覺得這四樓高不可攀,如今細雨朦朧間,四樓也變得影影綽綽,搭著檐下亮起的燈籠,襯得這四樓竟然還有幾分仙境味道。

她還說我能做個聖人,我倒看她更像個仙子。慕子瑜收回視線,走上了回家的路,心中卻忍不住腹誹,難怪她喜歡聖人,我們凡人可配不上仙境。

慕子瑜走了,沈懷梅也不願意多待,可是之前她一番吩咐,鎮國公府的馬車也不在醉花樓裏。醉花樓倒不是勻不出一輛馬車送她,只是必然沒有她平日用的那輛舒適。她如今也不趕時間,等一等也無妨,便先上四樓等候。

上樓的時候正好與三樓下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醉花樓裏的樓梯其實修得挺寬,蓋樓的時候就考慮過達官顯貴愛擺排場,樓梯修得完全夠四個壯漢並排走。若是遇到上下樓沖突了,左右各自讓讓也各不耽誤。

可偏偏,樓上下來的兩個壯漢,就將樓梯堵了不說,還不肯讓步。壯漢身後還有幾名隨從,都呵斥著讓上樓的人退下去。這群人說話帶了口音,其實並不很能聽明白。只是通過他們做出的手勢與盛氣淩人的態度知曉,這群人沒有讓路的打算。

若是平時,沈懷梅必然是要爭上一爭,讓他們看一看這醉花樓裏該聽誰的。可她哭過一場,又與慕子瑜剖白,心中實在疲憊,沒有力氣與人爭執。沈懷梅想著讓對面的人先過去算了,退到一邊,挨著欄桿站著等對方通行。

今日生意本來就不好,來吃飯的人不多,上三樓的人更是沒有,如今樓梯上只有沈懷梅與壯漢兩撥人罷了。誰知道對面還不滿意,非要將沈懷梅趕下樓梯去才肯走。

對面人站在三樓平臺上,退後一步就是廣闊的三樓。沈懷梅已經走過一半樓梯,正站在樓梯腰部。沈懷梅肯停下來等對方先行,已經很給他們臉了。要按著她的脾氣,不說大家各過各的,就應該對面這群人通通退後,等她先上去再說。

如今見他們還不滿足,沈懷梅便也不再謙讓,徑自上樓。

應當是這群人堵在樓梯上太久,引了三樓駐守的小廝前來查看。不等沈懷梅走到上面去,小斯已經引著這夥人向另一處樓梯裏走去了。

醉花樓在三樓與四樓修了不止一處樓梯,都是直通一樓各處的,供貴客使用。反倒是這處與一樓二樓相接的樓梯,因為出入口在大堂,多是稍有小錢的住店富商使用。就像沈懷梅這樣,在下面吃了飯,上面只是為了睡覺用。醉花樓的飯菜,端到三樓便翻了十倍價錢,專宰那些不缺錢的貴胄。

原本沈懷梅還想與這群壯漢好好理論一番,看著他們走了,也不打算追上去。旁邊另有小廝過來,看見被攔住的是沈懷梅趕忙上來解釋:“那是昨日進京的巫國使團,聽說是要來要糧的。”

沈懷梅嘀咕一句“要糧和南邊要去,進京做什麽?”也就算了,揮揮手讓小廝退下,自己上樓去了。

她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巫國與其餘五國不同,內部也不統一,而是多部落散居,真正掌握著權力的是大巫,也只有大巫會和外面交流。外面的人也弄不明白巫國內部是個什麽樣子,只隱約知道他們生活在大山裏,各處的路不通,常常內鬥,沒地方種糧食之類的。

榮國南邊的大片山脈就是巫國的領土。榮國南邊的土地比北邊還要肥沃,產糧無數,以前榮國還沒叫歷國占去土地的時候,還會調南邊的糧給北邊糊口。畢竟以前榮國最北邊是草原,並不適合開荒,僅有的地產量也不豐。如今那塊地沒了,也不用拿南邊的糧堵北邊的缺了,每年南邊總能留下些盈餘,他們私底下也會同巫國做些生意,糧換山貨什麽的。

沈懷梅還記得從書裏看到記載,她出生那年,大巫進京與皇帝商討通商,後來南邊就每年給巫國送糧食。她看的就是國志,只記載大事件,不會記述其中的細節,對兩國具體怎麽商討的也不清楚。雖然以前沒在京中見到巫人,現在見到了也沒有很好奇。

不管是巫國來送他們的東西,還是想重新討論通商條款,都與她無關。就算那兩個壯漢看起來就不像書中記載的大巫,沈懷梅也不好奇來使是誰。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打聽呢。

大概是那一場雨下透了,之後的幾天都是艷陽高照,氣溫也逐漸高起來,像是要入夏的樣子。

沈懷梅仍舊每日上午去慕娘家中學箜篌。可慕娘家院中並無樹蔭遮擋,她們也不在院子裏挨曬,轉去了堂屋。因為慕娘偶爾也在堂屋撥弦,堂屋並無太多陳設,更是一點慕子瑜的痕跡都看不見。

中午的時候也不與慕娘一起去醉花樓了。叫了府裏的車夫等在慕家門外,學完便直接回家。

雖然是貧民窟,馬車卻也不是進不來。之前馬車一直停在巷口,是沈懷梅願意自己走進來。如今她不願意了,自然也可以叫馬車每日在慕家門口接送。

怎麽出榮鎮只要問府中的侍衛便可知曉,他們之中甚至還有深入過歷國的,能畫出地圖來。沈懷梅每日叫幾個,仔細問很多細節,互相印證,都細細記錄下來。這事不難,被沈懷梅交給春蟬辦了。

至於她自己,則日日午後去左丞相府中喝茶聽曲,寧安公主雖不知她是何意,卻也只能作陪。就看著沈懷梅一天換一個地點著府裏的歌姬,敢怒不敢言。沈懷梅才不管她怎麽想,只管自己高興,將左丞相府裏的歌姬見了個遍。

至於慕子瑜,兩人確實沒有再見了。

本就天差地別,慕子瑜還知情識趣地算著沈懷梅到慕家的時間躲出去,自然是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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