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約定好了, 但畢竟如今天色已晚, 再聊也不太合適，於是時間便理所當然的定在了明日。大家稍作聚會，便也就散了。

當然看情況，大概沒幾人能夠好好睡覺了。看了這麽一整天的高燃比試, 凡是看的認真的多多少少都能夠學到點東西，大都急著回去消化。跟著姐姐一起走的柳浮雲倒是有很多想說的話, 只是他也沒能撐住，被姐姐親自壓著去打坐了。

自然，沈浸在感悟之中的柳浮雲第二天也沒能及時醒來, 柳雲裳去看他的時候, 他還處在深層的感悟之中。

反倒是月弄痕，一晚過去就將那些收獲消化的差不多了。

這進度十分值得誇獎, 柳雲裳同她閑話了一會兒，兩人一起一個個將那些霸刀弟子看過去, 確定沒人出問題之後才暫時分開。月弄痕留在此處繼續看護他們，以便在有什麽突發狀況的時候及時出手化解, 柳雲裳則是出了這處院落, 去了天澤樓。

這條路走得多了, 柳雲裳也十分熟悉。甚至都不需要藏劍弟子引路, 柳大小姐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地方, 進了天澤樓。

今日葉英並未在院中的那棵花樹下抱劍觀花，柳雲裳到的時候他正站在廊下，倚著廊柱在出神。

雖說年歲不小, 但看起來還是年輕人的外表——只是到底也不再是少年了。他的容姿一如既往，只是昔年烏發如今盡數褪白，倒顯得額角梅花印更艷幾分。風姿也要更勝過從前了，昔時的少年人沒有如今的這份淡泊渺遠，他站在那，連陽光靠近也似乎變得溫柔起來。

像是一場遙遠的幻夢。

不像是真的……正如同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太好了，所以也就太不像是真的了……人間怎麽能有這樣的人呢？

這樣的疑問來的理所當然，但心中卻又清楚的明白，眼前之人的確是真實存在著的。

那金衣青年側過臉來微笑的時候，真的像是攬盡了一整個春天的美好。

又像是這西子湖畔的春夏秋冬都凝聚在了這一個人的身上。

柳雲裳在心中嘆了口氣，再次覺得自己栽的真的一點都不冤。“阿英。”她提了聲調，流露出喜悅的意味來，“你是在這裏等我嗎？”

“是。”葉英沒提自己一大早就起來，沒去樹下悟劍反而站在這望著院門口等人。總歸這都是他自己樂意做的事情，同他人並沒有關系，也並不值得說出來。“雲裳，你身上……有初雪的感覺。”

“啊呀，心劍果然如傳言中的那般敏銳呢。”柳雲裳笑道，倒也不遮掩，從袖中取出一把光華燦燦的銀白短劍來，卻正是昨日她贏去的本次名劍大會的彩頭殘雪。“喏，這個給你。”

葉英道：“這是殘雪……”

自己親手鑄造出來的劍他當然很熟悉，劍器一靠近便被分辨出來。他沒有去接，雪燼依舊被他抱在懷中，顯然是不為所動。葉英只是有點奇怪的說道：“你是這一次名劍大會的勝者，這殘雪本就是你應得的獎品，此乃我藏劍之規。雲裳你今日將之帶來又是為何？”

“自然是有所求了。”柳雲裳道，語氣輕松，“我想要向藏劍求取一物。自然，不會占阿英你的便宜——以殘雪來還，想來這分量應當足夠？”

葉英略一沈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只是問道：“你想要什麽？”

“昆吾。”柳雲裳道，“我聽說藏劍之中藏有昆吾刀，想要取來觀賞研究一番……不知葉莊主可否割愛？”

柳雲裳改了稱呼。

葉英細心的發現了這一點，他心中有些沈悶，卻也明白這乃是因為現在在談正事的緣故。她在這時候將他當作藏劍的大莊主，而並非只是親愛的友人……公私分明，這本是很好的。

這沒什麽不對的。

葉英很清楚的明白這一點，心中卻不可抑制的生出幾分悶意。

他明知道這才是正常的，因著心裏頭那點微妙的情緒，為貪心的想要更多一點，更加靠近一點。所謂公私分明……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他被劃在了“私”之外而已。

這想法有些偏頗了。理智上葉英清楚，但心中無端的生出的幾分燥意卻是始終揮之不去。

“你是想……？”葉英問道。

柳雲裳輕巧的繞了過去，又說了一次：“我欲以殘雪，換取昆吾刀。”

這要求其實挺合理的，昆吾刀雖然是名物，但也就是一把好刀而已，殘雪也是一把難得的名劍，不算象征意義的話，以殘雪劍來交換昆吾刀也是一筆很公平的生意。

葉英沒有直接說好還是不好，他只是問道：“我聽聞霸刀之中藏有昆吾劍？”

“正是。”柳雲裳笑道，“我也不瞞你，阿英，你知我近來一直在推演刀劍合流之法。山莊之中的昆吾劍我十分喜愛，又恰好藏劍之中藏有昆吾刀，私心裏便想著將它們湊在一處。若是日後此法大成，便將這對刀劍傳給弟子，以做使用。”

葉英問道：“你這法子，推演的如何了？”

“才起了個頭……不過萬事開頭難嘛，慢慢來，總是能成的。”柳雲裳並不在意進度的緩慢，“總歸大體方向沒錯就成了。”

葉英遲疑了一下，問道：“雲裳，你為何不……不來問我？”

你單修刀法，其技藝精妙可謂少有人及，以霸刀刀法為基卻也在這上頭衍生出自己的風格體系來，但那到底也只是刀法。哪怕觸類旁通，你也不可能對劍法太過了解，想要創出一門刀劍合流之術，以你之經驗儲備斷然不足。

若是你獨自研究，也許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成功。但若是有劍客相助，定然能夠更快功成——你明明就知道這一點，明明就在藏劍……為什麽，不來問我呢？

是我不夠可信嗎？可你分明也是願意與我討論武學的呀。“你分明並不介意。”為何……偏偏在這事上不說呢？

我知道我這念頭來的實在是無由來，只是……葉英垂下眼睫，帶了點嘆息的想。

果然是心亂了。

這是本不該的事情。他早已能夠做到心若冰清，一顆劍心明凈澄澈。正是這樣的心才能夠練的出心劍，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沈穩冷靜。哪怕是昔年閉關被方宇鶴所擾，數年閉關成果都要功虧一簣的時候，葉英的內心也是從容的，只是如今、唯有如今——

他的心亂了。

心煩意亂，原來是這樣的一種滋味。

很不好……卻又實在是很好。

想要立刻將這擾亂劍心的情緒抹去，卻又想要將它保留下來，細細品嘗這種微妙的情緒。

葉英的微妙態度，柳雲裳也有所察覺。人總是會對自己喜歡的人更多幾分關註的，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僵了一下。難堪的沈默蔓延了一會兒之後才強撐著勉強笑道：“三郎不太高興……你也知道嘛，這些年我們兩家關系不好。”

“家裏人雖然默許我繼續與你交往，但我也不能太叫他們不高興呀。”

葉英輕輕的應了一聲，沒說什麽。

柳雲裳有點忐忑的瞧了他一眼，擔心他覺得不高興，但葉英臉上卻是實在瞧不出什麽來，反倒拉著柳雲裳一起看院子裏的花了。他倆就這樣肩並肩的站了一會兒，一直到葉英自覺重新冷靜下來之後，方才由他開口，起了話頭。

“昆吾刀便在我這天澤樓。”從前他總喜歡將莊裏藏著的那些名刀拿過來仔細觀賞，正如同品劍一般，羅浮仙那時候還笑話他這是在睹物思人……這些舊事倒也不必提，總歸這習慣到現在他也沒改。

昆吾刀的確是就在天澤樓，還是前些年他有感柳雲裳出關，又想起來年輕時候她曾經提過霸刀藏著昆吾劍這事才去取出來的。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們都還年輕，都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人，霸刀和藏劍的關系也還沒有差到今天這種程度。那時候柳雲裳還能一本正經的說等我回去就稟告父親把家裏的昆吾劍拿出來送你做佩劍，彌補你為救我斷的這把劍。

只是到底這事也沒有成，他的佩劍斷掉的第二個月他們便有了奇遇，得到了雪燼。

雪燼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來歷，連材料似乎也不甚珍貴。窮盡藏劍與霸刀的藏書都沒有此劍的記載，是兇劍倒是真的。他們找到雪燼的地方堆滿了白骨，兇煞之氣就纏繞在那把劍上，十足十的危險物品……偏偏葉英像是被迷了心竅一樣的就要伸手去拿。

居然也真的被他拿到了。

雪燼劍身通透冰涼如雪，但是一旦觸及到人體鮮血之時便會產生如同火焰一般足夠將人焚毀的熱度。說是神兵，到更不如說是一件兇器。一旦被雪燼刺中，傷口處便會有劍氣纏繞。劍氣不僅極難拔出，還會令人痛苦不已，直欲自我了斷。

這是他們試驗過之後得出來的總結，所以那時候柳雲裳是很不樂意他用雪燼當佩劍的，才用這劍劃破了手掌就臉色大變的說此劍兇性太過。同樣用這劍給自己放了血的葉英卻覺得自己能壓得住這兇劍。

柳雲裳拗不過他，於是最後雪燼就成了葉英的，而不是被她帶回霸刀，像是其他兇煞之物一樣沈入寒潭鎮壓起來。

但到底雪燼兇性太盛，所以這些年葉英極少拔劍。

想的有點遠了……葉英輕微的調整了懷中雪燼的位置，柔聲對柳雲裳說道：“待會兒……雲裳你就將昆吾帶走吧。只盼日後你刀劍合流之**成之時，讓我一觀便是了。”

“這是自然，日後此法成就，說不得還要阿英你替我來把把關呢？”柳雲裳對於未來前景還是比較樂觀的，雖然現在霸刀藏劍在兩家前任主事人的刻意安排下關系不睦，但說不準還有和好的那一天呢？

葉英就沒有這麽樂觀，他知道的要比柳雲裳更多一點——至少他明白葉孟秋與柳風骨為何要兩家關系不睦，那些悄悄運來的霸刀兵器都藏在了藏劍裏頭，這事掌管莊中庶務的二弟知道，作為大莊主主持莊中一應大事的他自然也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不抱希望。

如果兩家和好的前提是天下大亂的話……那倒不如繼續這樣下去了。

但既然柳雲裳不知道這些事，他便也不會說。是而葉英只是說道：“若是雲裳相邀，自然可以。”即便是如今這般惡劣的關系……我也還是不想放棄。“嗯，是了，我這邊還留著你的步搖……雲裳還記得嗎？從前我答應過你的。”

“我答應你，要為你做一支金步搖。”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都不想保證了

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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