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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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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寶嫣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去想陸道蓮,大概是那天夜裏她說的話,過於刻薄尖銳,一句“我沒有母親”“我出生不久就被家裏送走了”,讓她心裏的罪惡感日漸濃郁。

她還記得,對方在床笫間讓她背經文。讓她記得他。

“蘇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觀世音,世音便救你。你要常念,放心間,絕不能忘了。

既然常念他,他便會來救她。

那她如今正被賢寧暗自磋磨,連晏子淵都不好違抗生母的命令,與她鬧掰的陸道蓮又可知曉?

“女郎在念什麽?”

小觀準備熄燈前,看見寶嫣還未閉眼,反倒是掌心合攏,祈神般念念有詞。

什麽“梵音觀世音,普施甘露雨……”

總之是她聽不懂的經文,但是寶嫣卻從開始的赧然到慢慢變得虔誠,像是真的相信這麽做能得神佛保佑。

就連她小聲喊了好幾遍,女郎都沒反應過來。

寶嫣終於睜開眼,沒想到她偷念祈福詞的事被小觀發現了,她不自然地收回手,解釋說:“大兄過兩日要走了,我祈神保佑他們一行一路平安。”

“原來是這樣。”

寶嫣點頭,不好意思再講方才舉動,躺下合眼道:“我也睡了,你且去歇息吧。”

白日。

寶嫣的面色肉眼可見的虛弱憔悴。

替她連夜縫了護膝的松氏,在綁上之前,盯著青印皺眉道:“女郎今日不要再去了,奴婢去長公主院裏替女郎告個假,身子不適歇息一日又何妨?”

宮廷禮儀什麽時候練都行,身子弄壞了可就得不償失。

寶嫣搖頭,拍了拍松氏捏著護膝的手,“要告假也是我去告,乳母你去會被為難的。”

松氏身份低微,怕是到了那些宮廷出身的侍女面前,也討不著好臉色。

寶嫣不願她這般年長,還要遭小輩冷眼,猶豫片刻,決定道:“乳母放心,我現下還撐得住,若實在不行了,我便親自和長公主說去。”

賢寧無非就是想看她痛哭流涕的求饒。

寶嫣雖然對她折磨人的法子心生忌憚,頗有畏懼,但也哽著一口不想認輸的氣,讓人看笑話。

她猜今日不過又是些頂盤行走的練法。

然而一去才知道,這些宮廷出身的又想出了另外的法子折騰她。

“還請少夫人莫怪,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

侍女中的管事讓人給她腳踝綁上沙袋,“稽首禮是宮中面見聖顏最隆重的拜禮,不知少夫人在家中習過沒有。沒有也沒什麽要緊,這次奴婢等會精心教導少夫人的。”

那沙袋一個就有兩斤重,說罷寶嫣四肢都被安排上了,她還被精明的侍女發現了松氏給她縫制的護膝。

一摸到就去稟告了管事,然後請寶嫣允許她們將東西拿下。

若寶嫣不答應,就會再去告狀到賢寧那去,說她要違背婆母的一片好心。

寶嫣在被卸下護膝時,遠處院門口,在通往她們這邊院落的連廊屋檐下,來了一道侍女們從未見過的身影。

他是由賢寧是身邊最倚重的親信領進來的,白衣僧袍,手握佛珠,一張白的沒有紋路只露出眼睛的面具戴在臉上。

腳下步步生蓮,俊秀高大,氣勢淡漠拒人於千裏。

旁人不認識他,寶嫣從侍女們好奇的關註中,一擡眸就認出了來人是誰。

她簡直呆住了。

那道身影越來越近,明明很長一段路,卻不過眨眼間,陸道蓮就走到了正對著她們這邊的位置停下,他顯然已經發現了她。

只不過兩人的處境天差地別,畢竟一個正在連廊上兩袖清風,冷眼旁觀樣,一個在庭院空地處頂著烈日受罰,可憐兮兮醜態百出。

寶嫣和那雙面具下的烏黑雙眼對視,頃刻後,對方便十分冷漠地挪開了視線。

陸道蓮瞥了她一眼,繼續和管事走開了。

留下寶嫣一個人目光如影隨形,心潮泛濫,思緒萬千,最大的震驚莫過於,他居然來了。

他怎麽會來?她那天才說,他惹賢寧不喜,不受待見。

他這是,來證明給她看她說錯了?是她眼界小心眼小,誤會了?

還是……

寶嫣糾結地擰起眉梢,沒過太久,就被侍女發現她出神了,以為她偷閑,用來懲罰她的雉雞翎威脅地晃了晃,“少夫人快練吧,不然身邊的小婢可要替夫人遭殃了。”

她們是不敢親自動手怎樣她的,但是小觀不同,寶嫣要是做得不好,那些懲罰小觀可以代勞。

到時吃苦的就是小觀了,那松氏見了,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寶嫣強迫自己收回心神,專註於跟前的練習,可是因為對陸道蓮來這的事太過好奇,還是會忍不住去分心,望向他進去的門口想知道他怎會出現在這裏。

賢寧:“你在看什麽?”

她聽說人來了,坐在內室萬分緊張,本以為在下人通傳後,那道影子會直接進來。

沒想到她等了片刻,主動出去,就看見身形挺拔修長的影子,佇立在窗前,對著外頭的一幕盯了不知多久。

賢寧踮腳,透過一角看到庭院中的景象,郁悶被解除,瞥著寶嫣手綁沙袋,雙膝跪地朝著他們的方向,笨拙行禮的姿態,不屑地冷哼一聲:“你在看你兄弟的新婦?”

她語氣中透著對寶嫣的不滿,“你應當見過她吧,南地的女娘,身嬌體弱一看就不像是能多子多福的樣。我還是覺得,阿淵應當配我們北地的貴女,上京多少好女不挑,偏只看上這樣的。”

“就是因為她仕途還沒走到盡頭的阿翁是吧?”

“她阿翁枯木一樣的年紀,早已離開上京多年,依他的影響,當真還能拉攏一幫人站在我們這邊?”

她話多,且在不同人跟前是兩個樣。

晏子淵在時,賢寧就是一副威嚴母親的做派,到了陸道蓮這裏,她既沒有將其當做是自己的子嗣看待。

也沒有拿他當小輩似的一臉孤傲,而是跟能真正商量議事的幫手一樣,還頗為生疏客氣。

賢寧抱怨了一通,本以為對方會接住她的話,繼續往下講。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短暫而尷尬的沈默。

接著,就聽沈淡的嗓音,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句:“……只要努努力,還是能懷。”

賢寧聽岔了,以為他指的是新婦有孕這事上,晏子淵該努力一把。

她瞇起眼,審視窗外單薄又瘦弱的粉紫身影,“光阿淵一人也不行呀,新婦嬌弱成這樣,受孕都難。”

對方沒在回她,賢寧也反應過來,身為長輩和陸道蓮提起這事過於尷尬了。

她轉移話題:“我難得見你一次,曾經求都求不來的。今日到時如願了,你來是有什麽要事?你在燒雪園住得可慣,你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

賢寧仔細打量陸道蓮此時的臉色,“你既來了清河,我就不會讓人虧待你,你與阿淵才是世間最親兄弟,彼此相互照應才對的。”

“從前過往那些不快,就都忘了吧,別憎我們,當年也是迫不得已,從今起,我們就當重新來過。”

若是寶嫣在這,見到婆母在陸道蓮跟前的此種拉攏討好的模樣,怕是心中驚起更多滔天海浪。

像是終於看夠了,陸道蓮從庭裏收回目光。

俯視著想要粉飾太平的賢寧,早已摘下面具的陸道蓮勉為其難地開口道:“多謝長公主關懷,我心領了。”

他竟連一聲對血親之人的稱呼都不肯叫。還是這般陌生。

賢寧就沒見過像他這樣心口捂不熱的人,“你……”

不想下一句,陸道蓮又道:“為何刁難那新婦。”

賢寧楞了下才答:“哪裏是刁難,我是在讓她學禮數……”

陸道蓮:“是覺著她還不夠體弱,還是不想她親近晏子淵。若兩者都有,安排些人分去寵愛就夠了。”

“蘇家人她長兄蘇賦安還未從北地出發,長公主是想讓蘇家和晏家鬧崩嗎?”

他平淡且冷漠的口吻,令人分不清到底是關心那新婦,還是主要在為晏家與蘇家的關系擔憂。

而賢寧更是震懾於他與記憶中的面孔,別無二致的氣勢和展露出的威嚴,失去了反駁的沖動。

陸道蓮重新將面具給戴上,臨走前道:“長公主若是還想分這一杯羹,還是不要亂來為好。”

“免得壞了這步棋,落得個一手空的下場。”

賢寧再聽不懂他的話,這個長公主就白當了,他這是在告誡她,不要將新婦折騰得太過了,免得蘇家那邊知道她薄待新婦。

鬧起來不再為晏家賣命,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明白了,怎麽待她,我會有分寸……”

她望著白衣僧袍消失的門口,突然感覺到怪異和不對,他說要來求見,不是為了和她這個……好好敘敘舊?

怎麽說來說去,卻只提了為新婦說情這一件事?

寶嫣看著陸道蓮從賢寧的房裏出來,他進去待的時刻不長也不久。

這讓她對二人的關系猜測萬分,賢寧對這長子到底是喜愛還是不喜愛,原來二人並不是到了互不相見的程度。

也許是她猜錯了,是另有緣由,陸道蓮才會被送去寺裏出家?

那他今日來,發現她在這裏,會不會告訴賢寧那天夜裏她口出惡言的話?

“少夫人,您還沒拜完呢。”

寶嫣稍微一走神,就被人喊醒了,她這才想起來,她還在被侍女盯著練習禮儀呢。

滿頭大汗,妝都花了,還身挑四個沙袋,指不定多難看。

察覺到陸道蓮已經走到了離她很近的位置,除了她,連這些侍女都在關註他,寶嫣除了緊張丟臉,還有種很細小微妙的心思在裏面。

不過是個寺僧,他有什麽值得好看的?

為何她們都那麽關註他,又不能瞧見臉。

當然不看臉,光看修長而偉岸的身姿也很唬人。

可這都是假象啊,寶嫣未曾察覺,她視線同其他人沒有區別,也在隨著陸道蓮的身影移動。

直到他似乎發覺她們的眼神,這人竟然改了路線,腳步朝著她們的方向走來了。

然後停在寶嫣身前。

他想幹什麽?

寶嫣渾身繃緊,怕他會找自己,沒來由地心跳加速,亦或許是怕旁人發現她和陸道蓮的幹系,佯裝不在意,蹙眉撇向一旁。

可事實證明,她這些臆想不過是自作多情了。

陸道蓮居然在她面前彎下了腰,拾起被風吹落掉在地上的一朵花,將它交給了站在她身旁的侍女,“送你了。”

瞬間,寶嫣驚愕扭頭朝他看來,睜大雙眼,黑白分明、吃楞又失神失落的眸子,倒影出高大僧人的身影。

她懵懵地目送他冷漠地從自己眼前再次離去,只剩被送了一朵花的侍女,羞紅了面。

原,原來真是她自個兒想多了。

和羞澀高興的侍女相比,做著拜禮姿勢的寶嫣如同自取其辱般咬緊了唇瓣,差點羞憤地哭出來。

這人為何這般小心眼兒,他真氣上她了不成。

如今與先前纏著她的姿態,簡直判若兩人。

本來今日只需受些皮肉之苦,陸道蓮一來,寶嫣又嘗到了顏面有失太多情的滋味兒。

她到從賢寧的院子退出去,都沒想開,自己為何會在那一刻感到吃味和失落。

她只知道,自己的自作多情差點就鬧笑話了。

好在無人發現,寶嫣也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就是用晚食的時候,她剛沐浴不久,從婆母那來的人就傳話說“這幾日少夫人辛苦了,好生歇息,明日不用來了”。

待人一走,松氏才一臉稀奇地道:“真是活見鬼了,莫不是誑我們的不成?”

寶嫣也是,她本想明日再去跟賢寧告假,說她得歇息兩日。

沒想到她這婆母就親自派侍女過來了。

她雖心不在焉,卻跟著松了口氣:“這樣也好,不然到了明日,我也實在撐不住了。”

看出她十分疲累,松氏往她跟前放了杯安神的熱茶,“女郎喝了,早些就寢吧,這幾日著實不容易。”

寶嫣點頭,她帶著滿腹心事往臥房走去,本以為會因為白日裏發生的插曲難以入睡。

結果剛沾上枕頭不久,便陷入睡意當中。

寶嫣猶記得,在意識徹底消失前,耳邊還曾聽見外室,松氏和小觀母女二人一邊收拾,一邊閑談的細小動靜。

她不僅不覺著吵,反而覺得甚是安心。

但之後呢,乳母和小觀一走,她榻邊好像來了個人,坐在邊上盯著她。

寶嫣喝了安神茶,累得睜不開眼,連她想問對方是誰都不行。

到底是誰偷偷摸摸潛入她的房裏,她有種睡著,卻又清醒著的錯覺,如同甚至夢裏。

夢裏也會有登徒子隨意動手動腳嗎?

像是故意不讓她通過嗅覺,去聞來人身上的氣息,寶嫣的鼻子緊跟著被被一只手冷冷地蒙住了。

開始還好,後來她呼不過來氣,木頭般僵硬的身體也逐漸能動了,她開始掙紮,小腿用上全力去踢他,然而很快就被人漫不經心地抓住了腳踝。

在像被犬齒一般的鋒利物咬了一口後,寶嫣撐直的腰終於回落到被褥上,抖得如瑟瑟秋風。

他那麽壞,咬了她後,還把沈重的高大的半邊身子壓在她身上,低沈而冷冰地恐嚇:“還敢踢我?”

他松手的那一瞬間,清冷幽微的佛香終於飄進她的呼吸裏,寶嫣才從驚嚇中緩過神來,意識到偷偷潛入她臥房的人是誰。

她幾乎喜極而泣,是那種不是面對不認識的歹人,而是認識的人的高興。

全然清醒,且能動的寶嫣在最初驚懼的時刻,劫後餘生地縮進了陸道蓮的懷中,蜷縮在他高大的半邊身軀之下。

她哆哆嗦嗦,心有餘悸而不安地問:“你,你怎麽來了?”

他怎麽一聲不吭地就來,他白日裏,不是裝作一副完全不認識她,疏離而冷漠的姿態嗎。

寶嫣一想,嘴角就癟下去了,“你是來欺負我的?”

餘光掃著胸膛前,抓緊他衣襟的纖纖玉手,陸道蓮眼眸深谙,卻並未有寶嫣想象中那般柔腸的回應。

冷淡道:“欺負你又如何?不僅欺負,蘇氏女,你還要挨我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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