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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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游街
京都城一向守舊, 一切都按照古時的制式，本丸最中心代表統禦權利象征的天守閣不可或缺。
天守閣沒有聯通網絡，高高的樓層像塔尖, 當真像古時的高塔一樣困住高塔裏的人。
少女碧翠絲穿著單薄的墨綠色絲綢裙, 伏在天守閣最的頂層欄桿上往外望, 被傭人細心打理過的金發在夜風中與裙擺一起飄揚。
一身和服的侍女走近, 低眉順眼地叮囑，“碧翠絲小姐，當心著涼, 明日就是您的婚禮, 婚禮是歡喜的日子啊，染病不好的。”
碧翠絲不喜歡侍女說的話，甚至很想不顧身份地質問, 想歇斯底裏地哭著大鬧一場：
擔心我染病有什麽意義呢？明天的婚禮是要送我去死，還要管我是否健康嗎？
她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像她期望的那樣做。
她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沒有忘記母親和禮儀老師在她來前的千叮萬囑, 沒有忘記父親虛假的愛。
家人其實都不愛她, 但她不能自私又任性地不達成家人的期望，她享受了這個身份的生活，就應該把享受的一切還給父親和母親；哪怕所享受的並不是她所需要的，反而像把鳥關進籠子一樣強勢地壓制著她的性格, 用訓誡與哄騙的方式將她改變成有利用價值的模樣。
碧翠絲想給母親打電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況且…哪怕打過去給母親, 母親也不一定會接她的電話, 就算接了, 也只是煩躁地讓她好好聽話，不要試圖鬧事，不要辜負養了那麽久的恩情。
碧翠絲抽了抽鼻子，眼眶酸澀，卻不知為何一滴淚都沒掉下來。
同齡的女孩從來都瞧不上她，喝下午茶聊天的話題她也從來都無法參與進去，本來她還在不周山號上想著下船前要約巫小姐喝下午茶…結果她莫名其妙一個晃神就出現在終結城的港口，直接就被母親派人抓了過來……她都還沒來得及給巫小姐發請帖，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外面的天已然黑了，碧翠絲拍了拍自己凍得有點麻木的臉，給自己加油打氣：
嘿，沒關系的，碧翠絲，巫小姐認可你是極道英俠了，你現在是九檔，還有精神修法，至少你不是作為一個弱者死的，你死前當過一次極道英俠！你還幫助過巫小姐！巫小姐那麽厲害的人都說你很棒，這證明你是個有用的女孩，才不像母親他們說的那樣一無是處只配用來聯姻！
碧翠絲自我激勵成功，幹勁兒滿滿，一下子忘掉難過，豪情萬丈，將自己帶入一位真正的極道英俠一樣站在夜晚城市的高處，伸出纖細的手臂空茫地捕捉樓閣的燈火，想將一切都握在掌中，忽然又生出了一股悵然的情緒。
明天她就會死，被這裏所有的侍從用諷刺的祝福送去和黑川鶴那個老頭死去的屍體一起活活關進棺材裏深埋地下；而現在，她卻站在最高處，仍然沒有緊迫感地止不住幻想自己是極道英俠，俯視燈火萬千的城市。
假如她是極道英俠，隨時都可以在這高臺一躍而下，隨著夜風張開翅膀，像是一只輕盈的鳥，與電影裏的極道英俠一樣打擊犯罪行俠仗義，獲得所有人稱讚的目光。
但…她其實真的很沒用，她不止沒有能力從這裏跳下去逃走，她還沒有勇氣反抗，她沒有理性像極道英俠一樣帥氣又利落地執刀斬斷親情，不顧母親的命令。
其實經歷過不周山號之後，碧翠絲已經知道電影裏的極道英俠都是假的了，那些都是公司逼迫星羅小姐拍的騙局，為了從方方面面都給民眾們洗腦。
星羅小姐雖說是個好人，也是公司的受害者和反抗者，但星羅小姐也會像母親一樣為了他們所堅持的大義想要利用她。
碧翠絲覺得，給她糖果，教她反抗的巫小姐才是現實第章裏真正的極道英俠。
她是個沒用的懦弱女孩，和所有被極道英俠拯救的女孩一樣。沒有巫小姐，她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敢，幹不成任何事。
碧翠絲曾經自私地想過要向巫小姐請求，請求巫小姐成為她的極道英俠，帶她離開，卻始終沒能開口。
雖然她知道，假如她向巫小姐請求，巫小姐一定會帶她走，但她很沒用，只是一個累贅，會給巫小姐添麻煩，她不想要讓巫小姐為難。
巫小姐那麽溫柔的人，會成為所有人的極道英俠，會有千千萬萬個碧翠絲得到巫小姐的拯救，所以巫小姐不屬於她一個人，她不可以自私，否則她就和母親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區別了。
碧翠絲看著下方的燈火通明的街道，撐著下巴，指著不遠的吉原問侍女，“那條最亮的街是有什麽活動嗎？”
“碧翠絲小姐，那裏是吉原，皮肉交易的地方，您身份高貴，那樣腌臜的地方，不配入您的眼。”侍女低著頭連忙回答她。
碧翠絲垂下眼眸，難過又不解，“什麽要瞧不起她們呢？為什麽要說她們臟？至少她們是憑借自己的能力活著，她們身不由己卻都在努力的活下去，全部都比我堅強。況且…都是皮肉交易，我與她們有什麽區別嗎？甚至我還是一次性的，用了就死。”
“您身份高貴。”
臉板純粹由金屬構成的和服侍女標準的笑容不變，如同機器人一樣一板一眼地回答。
碧翠絲一下就洩了氣，捏緊了拳頭，“那現在身份尊貴的碧翠絲小姐想要知道那裏在做什麽。”
“是花魁道中，碧翠絲小姐，今日是最出名的那個岐山花魁的花魁道中，盛裝打扮帶著儀仗隊游街，會很熱鬧，曾經的老家主，也就是您未婚的丈夫也很喜歡她。”侍女說到這兒安慰：
“您不必擔憂，男人們都喜歡她，男人都是這樣的，您作為正妻，應該大度得體。況且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您的身份和她們都不一樣，花魁28歲就必須得卸任了，降級成為一個普通的游女……”
這位專門照顧黑川家族成員的侍女帶著微不可察的優越感，按照最標準的弧度微笑著對明天就要死去的未來主母道，“她會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下過得比其他游女更慘，說不準會瘋掉，然後第二天死在街頭又或是讓屍體在環繞吉原的河道中漂浮腫脹，最終被專門在河道邊撈屍的鬃狗發現，割掉所有的義體和有用的器官…”
清楚自己的死亡時間卻只能看著時間過去，在過程中無力改變，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侍女的話又何嘗不是在說碧翠絲？碧翠絲幻想著自己是極道英俠，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等待明天的死亡，這是比那位岐山花魁更為可怕的心理落差。
碧翠絲捂住耳朵，“夠了，別再說了……”
侍女不知是在敲打還是在警告，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繼續微笑著道：“她會無比醜陋，最終被攪碎了變成原料做成罐頭售賣，絕無法與您相提並論。”
“閉嘴！”
精神尖刺凝聚成不可見的銳利圓錐刺入侍女的大腦。
侍女砰地一聲倒地，發出金屬磕碰的聲響，毫無生機地瞪大眼睛，用那雙溢出血淚的眼睛瞪視碧翠絲，嘴角仍然掛著規定弧度的微笑。
她死了。
碧翠絲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悲哀地尖叫著對侍女的屍體乞求，“為什麽要這樣…世界為什麽要這樣…我沒有想要傷害任何無辜的人，所有人都想要活著，為什麽要這樣？”
兩個帶著覆合防水鬥笠和面罩、機能浪人武士打扮的械武者像影子一樣出現在天守閣。
一位向前一步，微微躬身，沒有問碧翠絲如何殺死的侍女，只是用機械的合成音道，“碧翠絲小姐，讓您受驚了，屬下會處理好這女人，請您早些回房休息準備明日的婚禮吧。
老家主在離世前特別叮囑過按照您家鄉的方式舉辦婚禮，這是對您莫大的關照，請您將明日的婚禮放在心上，這也是您母親的意思。”
碧翠絲捂住耳朵什麽也不想聽，什麽也不願想，倔強地不理會他。索興械武者也沒打算對她這位必死的主子多說什麽，只是對後面的另一位械武者擡了擡手。
蜈蚣蜘蛛一樣的能量轉換器從械武者的口腔竄出，機械舞動著張開螺旋花瓣狀的鋸齒口器，一口將侍女仍帶著微笑瞪視碧翠絲的屍體吞了進去，生生地嚼碎，濺出點點血珠在天守閣打蠟拋過光的名貴木地板上。
碧翠絲咬破了自己的下唇，看著兩個械武者再次消失在影子中。
她知道這兩個械武者還看著她，還有更多的械武者都藏在影子裏看著他，她沒有辦法從這裏逃掉，精神尖刺也對這些大部分依靠腦機程序行動的械武者不管用。
如果…如果，如果巫小姐在就好了，巫小姐那麽厲害，如果是巫小姐的話，肯定能游刃有餘地解決掉這些械武者離開。
她要是像巫小姐那麽厲害就好了……
碧翠絲學著安德納克一樣用指腹自己為自己抹掉不知不覺流下來的眼淚，將所有的淚都藏起來，仿佛又聞到了烈酒煙草與青檸那樣熱烈又清新的氣息。
她記得糖的甜和巫小姐懷抱中的微涼，好像又在海上變成了自由的風，又變成虛擬投影中順著風翺翔的海鳥了。
碧翠絲抹掉眼淚不哭了，她不再哭了，她說過自己再也不哭了，她站起身來，重新去看吉原的燈光。
她對自己說：不哭了，不哭了，碧翠絲，你不能哭，你根本就不配哭！
好多人都在努力活下去，哪怕在最短的花期也要盛開，他們都在努力活下去，去看看努力活著的人，去看看努力活著的人！
義眼將可視距離拉近，耳蝸的分辨器識別聲源，自動捕捉碧翠絲想要聽到的遙遠聲線。
她聽到嘈雜的人聲，聽到坐在朱紅柵欄中的游女敲了敲長煙桿，花魁儀仗隊的男人敲響銅鑼。
她看到走在儀仗隊前的兩個和服男人提著寫有花魁名字的燈籠，寫的是方方正正的伏羲字：“岐山”
她看到未到接客年齡，穿著紅衣的小女孩捧著花魁的各種精致隨身物品走在前方。
她看到努力成為花魁的新造跟在花魁身後學步。
碧翠絲將義眼的距離拉到最近，從天守閣的最高層去看吉源街上的花魁。
花魁衣著華麗厚重，穿著高高的木屐，將纖細修長的手搭在一旁穿著黑色和服的男人肩上。
碧翠絲知道那個男人是專門攙扶花魁以防花魁摔倒的。
但那男人卻沒有按照規則一樣剃成武士頭，而是留著一頭灰白褪色的短發，寬肩窄腰，肌肉得把寬松的和服都撐得很修身。
站得太高，哪怕以碧翠絲最高清的義眼也只能看見花魁插滿珠翠的銀色發絲，還有高挺的鼻梁和纖長卷翹的睫毛。
但哪怕看不見臉，也知那位岐山花魁定然是格外嫵媚美艷，連睫毛的眨動頻率都極具風情。
銀發…好像巫小姐呀…碧翠絲這麽想著，默默地在天守閣的最頂層看花魁帶著光和人們癡迷的追隨迎面向她的方向走來。
岐山花魁走得極為緩慢優雅，邁出一步，木屐斜斜擦地，又收回，若即若離地欠身半步，在太鼓與三位線的伴奏中真像一只魚尾飄逸得宛若輕紗的赤色金魚。
碧翠絲知道這是花魁游街時的金魚步，就像供人觀賞的金魚一樣美麗優雅，受人追捧，一擲千金。
但金魚與籠中鳥又有什麽區別呢？
金魚只有在魚缸裏才是金魚，籠中鳥只有在籠子裏才算是名貴，所以岐山花魁與她又有什麽區別呢？
她們都無力反抗，只能在僅限的時間內努力活下去。
缸中的金魚和籠中的鳥……碧翠絲手中緊緊攥著自己的裙擺，她不想要這樣，她不再敢看花魁了，匆匆將義眼的可視距離調整為正常狀態逃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碧翠絲離開得太迅速，沒有看到花魁在她移開視線後的那一瞬擡起的眼眸。
燈火璀璨的吉原，“岐山花魁”晶藍的眼眸清光四溢，銀色的銜尾蛇光暈不知疲倦地圍繞如同野獸一樣的瞳仁旋轉著，映著火光，比所有的花燈加起來都還要亮上幾分。
而周圍的看客都沒有對花魁的異常舉動出現任何表示，腦機在黑客病毒中被接管，罪晶也在他們的體內流淌，使他們就像完全沒有發現異常一樣繼續追逐花魁的身姿。
“小公主，怎麽了？”
被安德納克搭著肩膀的維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腰掛著幫安德納克攜帶的淚花揩和鴻蒙劍，擡起頭問穿了高木屐後比他還高好一截的安德納克，“需要刀嗎？”
“不，沒什麽。”
安德納克瞇了瞇眼睛，眼尾的緋紅無比迤邐，紅唇微勾溢出了絲絲笑意，“只是有個傷第章心的小姑娘偷看我，等著我去拯救。”
“拯救？”
“啊啦，說是拯救也不對，”安德納克輕笑著，說話也染了些吉原游女慣常苦中作樂的輕快腔調，“她為他人而活，沒有想過自己想要什麽，我便沒本事救她，哪怕我要帶她走，她也不敢背棄一切跟我走…但我很相信那位小姑娘。”
“碧翠絲？”維爾哥倆兒好地摟住安德納克的脖子把她拉下來一點，“小公主，你別又利用人家，那小姑娘是個好孩子。”
“管好自己先吧，寶貝兒，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路就把背挺直。”
安德納克拍了拍維爾的背，卻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像是平常的打賭玩笑那樣繼續道，“我給了她兩顆糖，第一顆是利用她作為後手，第二顆留著她死時吃，但我保證那小姑娘不會有機會吃下第二顆，而會有更多新的糖果。”
“等著瞧吧，甜心，那位小姑娘有膽子自己成為自己的極道英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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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一向守舊, 一切都按照古時的制式，本丸最中心代表統禦權利象征的天守閣不可或缺。
天守閣沒有聯通網絡，高高的樓層像塔尖, 當真像古時的高塔一樣困住高塔裏的人。
少女碧翠絲穿著單薄的墨綠色絲綢裙, 伏在天守閣最的頂層欄桿上往外望, 被傭人細心打理過的金發在夜風中與裙擺一起飄揚。
一身和服的侍女走近, 低眉順眼地叮囑，“碧翠絲小姐，當心著涼, 明日就是您的婚禮, 婚禮是歡喜的日子啊，染病不好的。”
碧翠絲不喜歡侍女說的話，甚至很想不顧身份地質問, 想歇斯底裏地哭著大鬧一場：
擔心我染病有什麽意義呢？明天的婚禮是要送我去死，還要管我是否健康嗎？
她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像她期望的那樣做。
她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沒有忘記母親和禮儀老師在她來前的千叮萬囑, 沒有忘記父親虛假的愛。
家人其實都不愛她, 但她不能自私又任性地不達成家人的期望，她享受了這個身份的生活，就應該把享受的一切還給父親和母親；哪怕所享受的並不是她所需要的，反而像把鳥關進籠子一樣強勢地壓制著她的性格, 用訓誡與哄騙的方式將她改變成有利用價值的模樣。
碧翠絲想給母親打電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況且…哪怕打過去給母親, 母親也不一定會接她的電話, 就算接了, 也只是煩躁地讓她好好聽話，不要試圖鬧事，不要辜負養了那麽久的恩情。
碧翠絲抽了抽鼻子，眼眶酸澀，卻不知為何一滴淚都沒掉下來。
同齡的女孩從來都瞧不上她，喝下午茶聊天的話題她也從來都無法參與進去，本來她還在不周山號上想著下船前要約巫小姐喝下午茶…結果她莫名其妙一個晃神就出現在終結城的港口，直接就被母親派人抓了過來……她都還沒來得及給巫小姐發請帖，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外面的天已然黑了，碧翠絲拍了拍自己凍得有點麻木的臉，給自己加油打氣：
嘿，沒關系的，碧翠絲，巫小姐認可你是極道英俠了，你現在是九檔，還有精神修法，至少你不是作為一個弱者死的，你死前當過一次極道英俠！你還幫助過巫小姐！巫小姐那麽厲害的人都說你很棒，這證明你是個有用的女孩，才不像母親他們說的那樣一無是處只配用來聯姻！
碧翠絲自我激勵成功，幹勁兒滿滿，一下子忘掉難過，豪情萬丈，將自己帶入一位真正的極道英俠一樣站在夜晚城市的高處，伸出纖細的手臂空茫地捕捉樓閣的燈火，想將一切都握在掌中，忽然又生出了一股悵然的情緒。
明天她就會死，被這裏所有的侍從用諷刺的祝福送去和黑川鶴那個老頭死去的屍體一起活活關進棺材裏深埋地下；而現在，她卻站在最高處，仍然沒有緊迫感地止不住幻想自己是極道英俠，俯視燈火萬千的城市。
假如她是極道英俠，隨時都可以在這高臺一躍而下，隨著夜風張開翅膀，像是一只輕盈的鳥，與電影裏的極道英俠一樣打擊犯罪行俠仗義，獲得所有人稱讚的目光。
但…她其實真的很沒用，她不止沒有能力從這裏跳下去逃走，她還沒有勇氣反抗，她沒有理性像極道英俠一樣帥氣又利落地執刀斬斷親情，不顧母親的命令。
其實經歷過不周山號之後，碧翠絲已經知道電影裏的極道英俠都是假的了，那些都是公司逼迫星羅小姐拍的騙局，為了從方方面面都給民眾們洗腦。
星羅小姐雖說是個好人，也是公司的受害者和反抗者，但星羅小姐也會像母親一樣為了他們所堅持的大義想要利用她。
碧翠絲覺得，給她糖果，教她反抗的巫小姐才是現實第章裏真正的極道英俠。
她是個沒用的懦弱女孩，和所有被極道英俠拯救的女孩一樣。沒有巫小姐，她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敢，幹不成任何事。
碧翠絲曾經自私地想過要向巫小姐請求，請求巫小姐成為她的極道英俠，帶她離開，卻始終沒能開口。
雖然她知道，假如她向巫小姐請求，巫小姐一定會帶她走，但她很沒用，只是一個累贅，會給巫小姐添麻煩，她不想要讓巫小姐為難。
巫小姐那麽溫柔的人，會成為所有人的極道英俠，會有千千萬萬個碧翠絲得到巫小姐的拯救，所以巫小姐不屬於她一個人，她不可以自私，否則她就和母親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區別了。
碧翠絲看著下方的燈火通明的街道，撐著下巴，指著不遠的吉原問侍女，“那條最亮的街是有什麽活動嗎？”
“碧翠絲小姐，那裏是吉原，皮肉交易的地方，您身份高貴，那樣腌臜的地方，不配入您的眼。”侍女低著頭連忙回答她。
碧翠絲垂下眼眸，難過又不解，“什麽要瞧不起她們呢？為什麽要說她們臟？至少她們是憑借自己的能力活著，她們身不由己卻都在努力的活下去，全部都比我堅強。況且…都是皮肉交易，我與她們有什麽區別嗎？甚至我還是一次性的，用了就死。”
“您身份高貴。”
臉板純粹由金屬構成的和服侍女標準的笑容不變，如同機器人一樣一板一眼地回答。
碧翠絲一下就洩了氣，捏緊了拳頭，“那現在身份尊貴的碧翠絲小姐想要知道那裏在做什麽。”
“是花魁道中，碧翠絲小姐，今日是最出名的那個岐山花魁的花魁道中，盛裝打扮帶著儀仗隊游街，會很熱鬧，曾經的老家主，也就是您未婚的丈夫也很喜歡她。”侍女說到這兒安慰：
“您不必擔憂，男人們都喜歡她，男人都是這樣的，您作為正妻，應該大度得體。況且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您的身份和她們都不一樣，花魁28歲就必須得卸任了，降級成為一個普通的游女……”
這位專門照顧黑川家族成員的侍女帶著微不可察的優越感，按照最標準的弧度微笑著對明天就要死去的未來主母道，“她會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下過得比其他游女更慘，說不準會瘋掉，然後第二天死在街頭又或是讓屍體在環繞吉原的河道中漂浮腫脹，最終被專門在河道邊撈屍的鬃狗發現，割掉所有的義體和有用的器官…”
清楚自己的死亡時間卻只能看著時間過去，在過程中無力改變，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侍女的話又何嘗不是在說碧翠絲？碧翠絲幻想著自己是極道英俠，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等待明天的死亡，這是比那位岐山花魁更為可怕的心理落差。
碧翠絲捂住耳朵，“夠了，別再說了……”
侍女不知是在敲打還是在警告，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繼續微笑著道：“她會無比醜陋，最終被攪碎了變成原料做成罐頭售賣，絕無法與您相提並論。”
“閉嘴！”
精神尖刺凝聚成不可見的銳利圓錐刺入侍女的大腦。
侍女砰地一聲倒地，發出金屬磕碰的聲響，毫無生機地瞪大眼睛，用那雙溢出血淚的眼睛瞪視碧翠絲，嘴角仍然掛著規定弧度的微笑。
她死了。
碧翠絲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悲哀地尖叫著對侍女的屍體乞求，“為什麽要這樣…世界為什麽要這樣…我沒有想要傷害任何無辜的人，所有人都想要活著，為什麽要這樣？”
兩個帶著覆合防水鬥笠和面罩、機能浪人武士打扮的械武者像影子一樣出現在天守閣。
一位向前一步，微微躬身，沒有問碧翠絲如何殺死的侍女，只是用機械的合成音道，“碧翠絲小姐，讓您受驚了，屬下會處理好這女人，請您早些回房休息準備明日的婚禮吧。
老家主在離世前特別叮囑過按照您家鄉的方式舉辦婚禮，這是對您莫大的關照，請您將明日的婚禮放在心上，這也是您母親的意思。”
碧翠絲捂住耳朵什麽也不想聽，什麽也不願想，倔強地不理會他。索興械武者也沒打算對她這位必死的主子多說什麽，只是對後面的另一位械武者擡了擡手。
蜈蚣蜘蛛一樣的能量轉換器從械武者的口腔竄出，機械舞動著張開螺旋花瓣狀的鋸齒口器，一口將侍女仍帶著微笑瞪視碧翠絲的屍體吞了進去，生生地嚼碎，濺出點點血珠在天守閣打蠟拋過光的名貴木地板上。
碧翠絲咬破了自己的下唇，看著兩個械武者再次消失在影子中。
她知道這兩個械武者還看著她，還有更多的械武者都藏在影子裏看著他，她沒有辦法從這裏逃掉，精神尖刺也對這些大部分依靠腦機程序行動的械武者不管用。
如果…如果，如果巫小姐在就好了，巫小姐那麽厲害，如果是巫小姐的話，肯定能游刃有餘地解決掉這些械武者離開。
她要是像巫小姐那麽厲害就好了……
碧翠絲學著安德納克一樣用指腹自己為自己抹掉不知不覺流下來的眼淚，將所有的淚都藏起來，仿佛又聞到了烈酒煙草與青檸那樣熱烈又清新的氣息。
她記得糖的甜和巫小姐懷抱中的微涼，好像又在海上變成了自由的風，又變成虛擬投影中順著風翺翔的海鳥了。
碧翠絲抹掉眼淚不哭了，她不再哭了，她說過自己再也不哭了，她站起身來，重新去看吉原的燈光。
她對自己說：不哭了，不哭了，碧翠絲，你不能哭，你根本就不配哭！
好多人都在努力活下去，哪怕在最短的花期也要盛開，他們都在努力活下去，去看看努力活著的人，去看看努力活著的人！
義眼將可視距離拉近，耳蝸的分辨器識別聲源，自動捕捉碧翠絲想要聽到的遙遠聲線。
她聽到嘈雜的人聲，聽到坐在朱紅柵欄中的游女敲了敲長煙桿，花魁儀仗隊的男人敲響銅鑼。
她看到走在儀仗隊前的兩個和服男人提著寫有花魁名字的燈籠，寫的是方方正正的伏羲字：“岐山”
她看到未到接客年齡，穿著紅衣的小女孩捧著花魁的各種精致隨身物品走在前方。
她看到努力成為花魁的新造跟在花魁身後學步。
碧翠絲將義眼的距離拉到最近，從天守閣的最高層去看吉源街上的花魁。
花魁衣著華麗厚重，穿著高高的木屐，將纖細修長的手搭在一旁穿著黑色和服的男人肩上。
碧翠絲知道那個男人是專門攙扶花魁以防花魁摔倒的。
但那男人卻沒有按照規則一樣剃成武士頭，而是留著一頭灰白褪色的短發，寬肩窄腰，肌肉得把寬松的和服都撐得很修身。
站得太高，哪怕以碧翠絲最高清的義眼也只能看見花魁插滿珠翠的銀色發絲，還有高挺的鼻梁和纖長卷翹的睫毛。
但哪怕看不見臉，也知那位岐山花魁定然是格外嫵媚美艷，連睫毛的眨動頻率都極具風情。
銀發…好像巫小姐呀…碧翠絲這麽想著，默默地在天守閣的最頂層看花魁帶著光和人們癡迷的追隨迎面向她的方向走來。
岐山花魁走得極為緩慢優雅，邁出一步，木屐斜斜擦地，又收回，若即若離地欠身半步，在太鼓與三位線的伴奏中真像一只魚尾飄逸得宛若輕紗的赤色金魚。
碧翠絲知道這是花魁游街時的金魚步，就像供人觀賞的金魚一樣美麗優雅，受人追捧，一擲千金。
但金魚與籠中鳥又有什麽區別呢？
金魚只有在魚缸裏才是金魚，籠中鳥只有在籠子裏才算是名貴，所以岐山花魁與她又有什麽區別呢？
她們都無力反抗，只能在僅限的時間內努力活下去。
缸中的金魚和籠中的鳥……碧翠絲手中緊緊攥著自己的裙擺，她不想要這樣，她不再敢看花魁了，匆匆將義眼的可視距離調整為正常狀態逃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碧翠絲離開得太迅速，沒有看到花魁在她移開視線後的那一瞬擡起的眼眸。
燈火璀璨的吉原，“岐山花魁”晶藍的眼眸清光四溢，銀色的銜尾蛇光暈不知疲倦地圍繞如同野獸一樣的瞳仁旋轉著，映著火光，比所有的花燈加起來都還要亮上幾分。
而周圍的看客都沒有對花魁的異常舉動出現任何表示，腦機在黑客病毒中被接管，罪晶也在他們的體內流淌，使他們就像完全沒有發現異常一樣繼續追逐花魁的身姿。
“小公主，怎麽了？”
被安德納克搭著肩膀的維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腰掛著幫安德納克攜帶的淚花揩和鴻蒙劍，擡起頭問穿了高木屐後比他還高好一截的安德納克，“需要刀嗎？”
“不，沒什麽。”
安德納克瞇了瞇眼睛，眼尾的緋紅無比迤邐，紅唇微勾溢出了絲絲笑意，“只是有個傷第章心的小姑娘偷看我，等著我去拯救。”
“拯救？”
“啊啦，說是拯救也不對，”安德納克輕笑著，說話也染了些吉原游女慣常苦中作樂的輕快腔調，“她為他人而活，沒有想過自己想要什麽，我便沒本事救她，哪怕我要帶她走，她也不敢背棄一切跟我走…但我很相信那位小姑娘。”
“碧翠絲？”維爾哥倆兒好地摟住安德納克的脖子把她拉下來一點，“小公主，你別又利用人家，那小姑娘是個好孩子。”
“管好自己先吧，寶貝兒，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路就把背挺直。”
安德納克拍了拍維爾的背，卻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像是平常的打賭玩笑那樣繼續道，“我給了她兩顆糖，第一顆是利用她作為後手，第二顆留著她死時吃，但我保證那小姑娘不會有機會吃下第二顆，而會有更多新的糖果。”
“等著瞧吧，甜心，那位小姑娘有膽子自己成為自己的極道英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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