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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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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黎燁叩門聲很重, 蘇鸞兒怕吵醒女兒,本是要開門趕他走的,卻不防剛撥開門閂, 黎燁就闖了進來?, 濃重的酒氣霎時將她包裹進懷中。

他又是把她提起來掛在懷中,低首埋在她?脖頸裏, 用?他一貫醉酒之後?的委屈口吻說?著話,這次卻不是呼著頭痛。

“鸞兒, 我還能怎麽辦?”

怎麽辦才能娶她為妻?

他所有的辦法都用?盡了, 就差臨門一腳, 他早就下定決心不顧雙親意願, 可他真的能不顧母親的病麽?

“鸞兒, 那病是我氣得?麽?”或許不是他氣得?呢,或許母親的病, 與他是否娶鸞兒根本無關呢?

“我已經?很多年沒怎麽好好回過家了, 真的是我氣得?麽?”

黎燁的聲音埋在她?脖頸,喃喃像是自語, 只?有她?能聽得?清楚。他想努力說?服自己, 母親的病與他是否娶鸞兒沒有關系, 他自是希望母親寬心, 能好好養病,可是要他放棄鸞兒……

心口忽然沈重地發?悶。

他做不到?, 喝再多酒也做不到?。

他不是沒有試過, 五年前她?遞上和?離書,他恨過她?絕情, 也曾下定決心要忘了她?。可是去了北疆他才發?現,他能決定很多事, 掌控很多事,唯獨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他一直都以為,只?要離開長安,領兵征戰,每日裏水深火熱、刀口舔血,沒有空閑去想她?,日子一長,定然就會忘了她?。

他極力壓制著對她?的念想,可越是壓制,記憶便越是反叛,她?像是化進了北疆的風裏,無處不在,見?縫插針地鉆入腦海裏。受傷了,會忍不住拿出她?專門配制的鎮痛藥,他倔犟地把藥扔掉,扔了無數回,最後?只?剩下一個空瓶子時,也在他口袋裏待了很久,每次受傷,還是會下意識摸出來?,磕打半天什麽都倒不出來?才又放回去,再沒有扔過。

因為扔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北疆戰事是他十餘年行軍所歷最慘烈的一次,本來?預計三個月就能結束的戰事,足足持續了一年。北疆的冬天特別冷,積雪能淹沒將士的膝蓋,很多人的腳趾頭?都凍掉了,但他們不能撤。長城以南春種夏耕秋收冬藏,他們一撤,柔然部?必然南下搶掠,若再趁機攻占幾座州城,數月的對峙拉鋸前功盡棄。

當時朝中許多大臣紛紛上書奏議休戰撤兵,連他的父親也幾次去信,讓他率領將士南歸,且因天氣太冷,將士們受不住,一度軍心浮動。

只?有他一人堅持不能撤,他們難熬,柔然部?也很難熬,只?要熬過去,柔然部?搶掠不到?糧草,定然元氣大傷,來?年必是一擊即潰。

他開始頻繁寫信回京,勸說?聖上力排眾議,遣使?押送糧草冬衣北上,每次遞信,他都會讓將士們寫家書,同他的信一道八百裏加急送回去。

所幸聖上聽了他的話,隨糧草冬衣而來?的,還有部?分?將士的家眷和?幾乎人手一封的家書。

那段日子,前線防守天寒地凍,營帳之中卻是暖融融一片,很多兵士不認字,便拿著家書聚在一處,請識字的幫忙讀。

賴於聖上支持,那一段兵士的家書往返都是八百裏加急,有的兵士攢了厚厚一沓,甚至尋到?了他的帳中,說?別處排隊等候的時間太長,問他可識得?字。

他為那兵士讀家書,斷斷續續讀了四五個半晌才讀完,雖是厚厚一沓家書,新鮮內容卻沒多少,一樁事翻來?覆去地說?,但那兵士怎麽聽都不厭煩。

軍中上下人人皆有家書,唯有他,自始至終收到?的,只?有聖上禦批的公文。父親不讚同他不計代價死守嚴防的做法,縱使?因為聖上的緣故不再勒令他撤兵,卻也不會寫信安撫他,家中其他人自然不會忤逆父親的決定。

他很清楚這個緣故,他想,他並不在意。

只?是,他好想鸞兒。

旁人不知道的是,每次家書送到?,他都會在營帳裏悄悄翻一遍,一遍翻不到?,不甘心地再翻一遍。

但是沒有,沒有鸞兒的來?信。

他頹喪失望,卻想,這樣也好,老死不相?往來?,就該是這樣的。

次次這般想,次次不落地翻著家書。

冬去春來?,又要忙著春種了,家書少了,他也終於不得?不承認,鸞兒和?他,是真的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忽然洩了氣,覺得?人生一切都沒什麽太大意義。他依舊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卻不再像以前會抱著立下首功、榮耀加身、恩賞豐厚的功利心,他就是單純地覺得?人生不過如此,活著不過如此,死有何懼,拼命殺個痛快就罷。

這份不要命的激進,徹底擊垮了柔然部?的軍心,柔然部?節節敗退,他卻沒有見?好就收,直抵柔然王庭。戰事大捷,他也受了重傷。

彌留之際,還是好想他的鸞兒,好想再見?她?一面。

他望著旁邊被鐵蹄踐踏得?幾乎粉碎不可辨認的面容,忽然就想到?了金蟬脫殼。

皮開肉綻如死灰一般沈寂的身體,因為這一絲渺茫的星火再度覆燃。

他幾乎是掛在馬背上出了草原,幾度昏迷,夢見?鸞兒給他療傷,心疼地抱著他哭,他吮吸著她?的眼淚,說?沒事。

悄悄回到?京城,卻是再一次失望,再一次意識到?,他們已經?真正地,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不想第四回再嘗這滋味。

他不過是想,娶心愛的女子為妻,為何一定要說?他忤逆不孝,為何一定要三番五次逼他放棄她?。

“鸞兒,我不管。”

他埋在她?脖頸裏,任性?地咬著蹭著。

“我不管,我要娶你。”

他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在母親和?她?之間二選其一,他只?知道,不能放棄她?,沒有辦法,那就只?能不管不顧,總之,他要娶她?。

“那病不是我氣得?,我讓三弟四弟回來?,母親見?了他們一定會寬心,我娶誰,她?不在意的,鸞兒,她?不在意。”

母親只?在意他能否給家族帶來?榮光,能否讓父親滿意,不在意他心裏中意誰,想娶誰,他早就自絕家門,讓父母親失望透頂,母親怎麽還會在意他娶誰呢?

他娶誰,都和?母親無關了啊,往後?,他是榮是辱,皆由他一力承擔。

“鸞兒,你答應了我的,要嫁我。”

蘇鸞兒被他攬腰提著,腳尖夠不著地,雙腿垂滯地有些僵硬麻木了,怎麽掙他都不肯放手,也不去別處,就這樣死死抱著她?。

她?能察覺他的無措,他從?沒有像今日一般無可奈何,如他所說?,他大概真的沒有辦法了,只?能一個勁地強調徐氏不在意他娶誰。

“黎大人……”

“不許這樣叫我。”他一口咬下去,阻斷了她?的話。

他故意在牙齒上用?了幾分?力,蘇鸞兒沒忍住痛“嘶”了一聲,怕吵醒女兒,急忙收聲。

她?自知拗不過他,於是改口,“子英。”

他這次沒有咬她?。

“你醉了,先放我下來?。”蘇鸞兒柔聲說?著。

“我沒醉。”黎燁澄清,他方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鸞兒,母親那裏我會安置好,你無須操勞,你說?的老死不相?往來?,我亦不會逼你,一切都交給我,你只?還做從?前那般想法,只?要一個我,可好?”

只?要一個他,只?要一個能給她?帶來?榮耀的他,不要他的家族,無妨,但不能出爾反爾,中道棄捐。

蘇鸞兒還想再說?話,被黎燁咬住了唇,不準她?再說?。

內廂忽然傳來?兩聲咳嗽,蘇鸞兒下意識推著黎燁,“被小夭看見?了。”

內外廂雖然有屏風相?隔,兩人行事也躡手躡腳沒鬧出大的動靜,但聽女兒咳嗽,蘇鸞兒還是有些慌了,黎燁這才放開她?,兩人一道進了內廂。

小夭不知是不是做夢了,眼睫毛輕輕顫著,嘴角也微微揚著,似笑非笑。

黎燁戳戳女兒肉乎乎的小臉,小人兒沒一點反應。

“你看,睡得?熟著呢。”

蘇鸞兒卻察覺不對勁,女兒向來?睡覺淺,被黎燁這般戳臉,就算醒不過來?,也會下意識不高興地哼哧兩聲,怎會像現在沒反應?

“才不是呢,小夭若睡熟了,喜歡嗦自己手指頭?。”

蘇鸞兒輕聲說?著,就見?女兒果真嗦起手指來?。

黎燁挑了挑眉,不曾想女兒都長到?會耍心眼兒的年紀了。

蘇鸞兒瞪了他一眼,都怪他當著女兒的面無所顧忌,也不知方才女兒到?底看去多少。

“你還不走?”蘇鸞兒沒好氣地攆人,“你一身酒氣,熏著小夭了。”

小夭配合地捂著鼻子。

黎燁自知身上的酒氣確實重,沒在榻旁多留,看看女兒,故意對蘇鸞兒說?:“你答應嫁我的,不可再變。”

說?罷就將人攬過來?親了一口,又在女兒頭?發?上吻了下,“聽說?睡熟的小孩兒喜歡被人親親。”

黎燁又親了女兒幾下,沒有被拒絕,他心滿意足地戳戳女兒臉蛋,臨走前,又深深望了蘇鸞兒一眼,“等我。”

他的目光很堅定,堅定地告訴她?,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棄。

蘇鸞兒呆呆地望著他背影,等他什麽?

再等他三年麽?絕無可能。

···

端午宮宴,蘇鸞兒帶著女兒也來?赴宴,才知曉黎燁封王的事。

皇朝服色除了聖上所服赭黃獨尊之外,便以朱紫為貴,黎燁受封這日穿的禮衣仍舊是紫綾袍,但要比常服氣派華貴,也更英朗清雋,蕭蕭肅肅仿若二十歲那個新郎官。

他受過冊禮,謝恩之後?,在百官命婦的道賀聲中朝她?走來?。

“阿娘,這是那個壞蛋麽?”

今日的黎燁太過好看,以至於小夭眼睛都看直了,也認不出他了。

蘇鸞兒頷首。

“就前兩天咬你脖子那個?”小夭不敢置信地又去望黎燁。

蘇鸞兒一楞,連忙擡手捂女兒嘴巴。

黎燁已來?到?跟前,自腰帶上解下玉組佩,遞給蘇鸞兒:“我要去參加龍舟競渡,得?換衣裳,怕磕碰了這組佩,勞你幫我看管。”

這玉組佩並非尋常玉佩,而是由珩、琚、瑀、璜、沖牙及大量瑪瑙珠串聯組合而成,品級不同各玉組件品類、數目亦不相?同,黎燁今日佩戴的這玉組佩,便是一品親王的規制,如同他的印綬,今日冊封典禮要佩,日後?逢重大慶典,都要佩戴。

他們換衣裳有專門的司衣宮人,怎會不知這玉組佩的重要,哪裏就會磕碰了?

蘇鸞兒並不接,正要拒絕,見?小夭一伸手,接了那玉組佩套在自己手臂上,繞了好幾圈,當作臂釧玩,仰頭?對黎燁講條件,“看管可以,要給錢。”

黎燁含笑說?好。

小夭指著玉佩上最大最精美的一塊玉沖牙,“就要這個。”

黎燁道:“這玉組佩是你阿娘的了,等我以後?用?到?了,管她?借。”

小夭哪裏知道,這一品親王的玉組佩,不是值錢那麽簡單,一口替阿娘應了。

黎燁又望向蘇鸞兒,“龍舟賽,要去看。”

做夫妻時,他參加龍舟競渡,要她?來?,可因為母親不允,她?不敢違逆,從?沒有來?看過一次。

這一次,他希望她?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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