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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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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這一夜的後半宿倒是很安穩, 小夭沒再驚醒,蘇鸞兒也跟著睡了個好覺,第二日本該坐診的, 念在女兒剛剛接回, 想多陪陪她,便繼續歇業休息了一日。

晨起, 一出門?,望見黎燁在院子裏晨練。

概怕扯裂傷口, 他?並沒有大的動作, 只一臂提一桶水, 把廚房和院中的水缸都灌的滿滿的。

往常, 這活兒是陸虎幹的。

正值夏日, 早上雖涼爽,真幹起活兒來?還?是免不得要出汗, 黎燁只穿了一條綁腿皂褲, 赤著膀子,亮銅色的皮膚浸著微汗, 迎著朝旭熠熠生輝, 健美?英朗而?精壯。

蘇鸞兒楞了下, 移開目光不再看?他?。

檀山塢也算民風開放, 男人們夏日多有坦胸露背衣著清涼者,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這樣穿。

一來?, 寡婦門?前?是非多, 二來?,沒有人敢挑釁檀山塢塢主的威嚴。

“把衣服穿上!”

陸虎從外面回來?, 瞧見黎燁在蘇鸞兒面前?光膀子賣弄力氣,拎起人的衣服朝黎燁扔了過去。

“一身的刀疤, 再嚇著娃娃!”陸虎嚷道?。

黎燁微微一頓,低頭瞧了眼?自己身上的疤,轉頭望望蘇鸞兒,見人低著頭挑揀藥材,並沒看?過來?,想了想,穿上了衣服。

陸虎又滿含警告地瞪黎燁兩眼?,一轉頭,笑嘻嘻對蘇鸞兒道?:“蘇大夫,周家嫂嫂和葉家嫂嫂想跟著你學?辨藥救人,您就教教她們吧,也不用費多大勁兒,把這藥材交給她們處理,再遇上受傷的——”

陸虎指指黎燁,“像這種粗俗無禮的臭男人,您就交給兩個嫂嫂練手,手熟了,自然就會了。”

陸虎此舉自是蕭雲從授意的,倒不是周、葉兩家嫂嫂真想學?醫理,而?是蕭雲從特意請來?的幫傭。

小夭幼時,蘇鸞兒也請過幫傭,多是塢中一些上了年紀的婆子大娘,帶不了幾日就總是抱怨,說小夭鬧騰夜啼,難帶的很,蘇鸞兒也知?女兒確實調皮,給她們漲了工錢,抱怨雖少了,但她們時常逗小夭,說不知?她這難伺候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一點兒也不像蘇鸞兒。

更?有甚者,竟然對著小夭說,她一定是隨了她那?早死的爹。

蘇鸞兒撞見過幾次,默默辭了人,再沒請過人幫忙帶小夭。

但往後,塢中日子大概還?會有動蕩,總不能再像昨夜一樣,讓她們母女承黎燁的人情。

周、葉兩家嫂嫂都?是獨自撫養兒女的寡婦,人也踏實勤快,蕭雲從私下裏也交待過她們謹言慎行,不會再出現以?前?的狀況。

蘇鸞兒察覺到?蕭雲從的好意,想了想,沒有拒絕。

“那?我這就去接她們,讓她們住西院,離得近。”

陸虎正要離開,被蘇鸞兒叫住,吩咐了一樁事。

“放心吧蘇大夫,這錢不少了!”

陸虎說著話,往南廂房去尋黎燁。

南廂房只住了黎燁一個,又都?是男人,陸虎便沒敲門?,徑直推門?而?入,正撞上黎燁在擦洗身子。

察覺有人闖進,黎燁迅速穿上衣服,眉宇間擰起一絲不快。

“我警告你,安安分分養傷,別動歪心思,再叫我瞧見你光膀子去勾引蘇大夫,扒了你皮!”

黎燁這一夕之間的變化有目共睹,不止容儀明暢風流,衣裳也是一日一洗,身子一日一擦,時常叫自己聞上去幹凈清爽,沒有半點臭汗味。

院子裏住著的人不多,他?這為悅己者容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敢和塢主搶人,陸虎沒見過這麽不自量力的男人。

黎燁穿戴妥當,故意挺了挺身板,與陸虎對峙,姿儀風貌全蓋過他?去,看?著他?,如同看?著地上的一粒塵土。

目光冷淡卻桀驁,似在說,你扒個試試。

陸虎哪會忍著,嚷道?:“你再跟我橫!”上手打人。

黎燁自也不會相讓,你來?我往,在南廂房內就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兩人俱是行伍出身,有些功夫,打得異常火熱。房內的桌子、凳子、矮床很快都?被砸了稀爛。

本來?不分勝負,黎燁卻忽然一個踉蹌,故意挨了陸虎一拳,跌倒在地,腰上的傷口便又扯裂了。

陸虎追過去再要教訓人,剛揪住黎燁衣襟,聽?門?外蕭雲從的聲音。

“住手。”

陸虎回頭,見蕭雲從和蘇鸞兒都?站在門?口,朝這裏望著。

“他?自己跌的,不關我事!”

陸虎連忙放手,暗罵黎燁好心機,竟然在塢主和蘇大夫面前?故意示弱,顯的他?一個四肢健全的威武大漢恃強淩弱,竟欺負一個受傷的小白臉。

蕭雲從沒再說話,蘇鸞兒也並沒有在意黎燁裂開的傷口。

望了一眼?房內狼藉,盤算片刻,她仍是溫聲輕語:“修整廂房一貫錢,去除你昨晚煎藥、今早打水各三?十文錢的酬勞,還?需交來?九百四十文錢。”

黎燁猶坐在地上,聽?此話,呆楞住了。

房內家具砸爛了,她們孤兒寡母謀生不易,斤斤計較要他?賠付損失,無可厚非。

但,六十文錢的酬勞是什麽意思?

他?昨夜,白白放棄了精心謀劃的、偵查敵情的機會,幫她燒火煎藥,陪她守著女娃,難道?就是為了三?十文錢的酬勞?

煎藥、打水,看?在她眼?裏,就只有六十文錢的酬勞,當他?是什麽?雇來?的長工?

誰稀罕那?六十文錢?

她眼?裏就只有錢,竟沒瞧見他?傷口又裂開了?

黎燁冷著臉去摸銀子。

蕭雲從在此時開口:“黎壯士不要為難,陸虎也有錯,修葺房子的錢,我擔。”

說著也去身上摸銀子。

蘇鸞兒按住他?手臂,柔聲說:“你我之間,談什麽錢呢。你既這樣決定,就不用他?賠了。”

如此,黎燁的人情便欠在了蕭雲從那?裏。

女郎的手放在蕭雲從手背上,面含笑意,看?上去溫情脈脈。

黎燁只覺刺目,收回目光不看?他?們,垂著眼?在身上四處搜尋,要摸出一錠銀子扔過去。

叫女郎知?道?,他?有的是錢,不稀罕那?六十文的酬勞,更?不會欠蕭雲從的人情。

摸尋許久,才想起鞶囊沒有隨身帶著。

他?一躍起身,要去翻找鞶囊,聽?見門?口兩人溫溫說話。

蕭雲從沒有撇開蘇鸞兒按來?的手臂,擡頭望她,相視一笑,說:“也好,回頭我叫人送新的家具來?罷。”

女郎點頭,柔聲應好,便推著蕭雲從離了南廂房。

黎燁攥緊了拳頭,看?著女郎背影,目色越來?越深。

“我家塢主和蘇大夫三?年多的情分了,憑你,也想挑撥離間,不自量力!”陸虎嗤笑一聲,也離了南廂房。

黎燁一言不發,只呆呆站了許久,三?年多的情分了,那?蘇大夫和蕭雲從三?年多的情分了……

南廂房因為方才打鬥一片狼藉,院子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周、葉兩家嫂嫂帶著兒女過來?了,大人們去廂房內安頓,孩子們便玩起了鞠球,小夭不知?疲倦地噔噔跑著,完全看?不出昨夜才生過一場大病。

蘇鸞兒在挑揀藥材,偶爾擡頭看?看?玩耍的女兒,聽?她脆脆地叫著“阿娘”。

蕭雲從坐在樹下的茶案旁,手中捧著一本書,但黎燁看?得清楚,那?書不過是掩人耳目之物,蕭雲從的目光在蘇鸞兒身上。

陸虎說,她和蕭雲從的情分三?年了。

三?年了,一直都?是這般,溫柔相對,歲月靜好麽?

他?為何要想這些?

與他?有何關系?

他?為何無端煩躁憤怒?

黎燁揉揉鬢角,悉數倒出鞶囊裏的銀子,還?剩十來?粒,應該足夠應付離開前?的花銷了。

他?拿上兩粒,剩餘的裝回鞶囊,為免又像剛才那?樣急需錢摸不到?,這次特意將沈甸甸的鞶囊紮紮實實系在腰間,出了南廂房。

蘇鸞兒正專心揀藥草,突然一粒銀子擺在了藥羅正中。

“我做的事,我自己擔。”這是置買新家具的錢。

蘇鸞兒沒有擡頭看?黎燁,從容收了那?粒銀子,“那?六十文錢,一會兒陸虎會給你。”

她又提起酬勞。

和蕭雲從,她會說,你我之間,談什麽錢呢。和他?,賠償和酬勞,每一筆都?算得清楚。

也罷,畢竟,蕭雲從和她有三?年的情分。而?他?到?這裏,也不過十多日。

“不必。”黎燁說得平靜淡然,“我做這些,不是為了酬勞。”

他?又放下一粒銀子,“我的傷口裂開了,煩請蘇大夫,幫我處理。”

概怕蘇鸞兒又將他?拋給小學?徒練手,黎燁按著腰間的鞶囊,“若不夠,我可加錢。”

“且我近來?總是煩躁易怒,不知?是何原因,也請蘇大夫為我診斷一二。”

他?這些時日傷口反覆撕裂,有時裂開了也並不仔細處理,又聽?他?說還?有其他?表征,真有個三?長兩短,死在這裏,豈不砸了醫館的招牌。

念及此,蘇鸞兒起身往診房去,“過來?吧。”

先是摸了脈,沒有診出異常,蘇鸞兒想大概還?是頭部受傷的緣故,伸手去摸,他?又是像第一次那?般,毫不設防地朝她低過來?腦袋。

給了她十足的信任。

蘇鸞兒微微一頓,隨即斂了神?色,將他?頭部渾摸了一遍,也未發現異常。

找不出他?煩躁易怒的病因,蘇鸞兒便先為他?處理扯裂的傷口。

兩處傷口愈合的不是很好,需要重新縫針,她剛拿了特制的針線過來?,聽?黎燁問:“會留疤麽?”

蘇鸞兒沒有擡眼?,一面整理著針線,一面點點頭。

“可有什麽藥,能不留疤?”黎燁又問。

自是有的,但所剩不多,近來?塢中不太平,得儲備一些金創藥應急,不能給他?用。

“沒有。”蘇鸞兒淡淡說。

便要上手為他?縫針。

“可有麻沸散?”黎燁不想忍這沒必要的痛。

麻沸散也要留著應急。

“沒有。”蘇鸞兒淡聲說罷,收回針線,“不若你找其他?大夫去吧。”

“不去。”黎燁果斷地說,看?看?蘇鸞兒手中的針線,示意她動手,“我只信得過你。”

至於為何只信得過她,他?卻沒有說。

診房裏的景象,一絲不漏地落進了蕭雲從眼?中。

“塢主,我去把那?家夥拎出來?!”

陸虎咬牙切齒,暗罵黎燁見縫插針,一個不留意就湊到?了蘇鸞兒跟前?。

蕭雲從揮手制止,望著房中人清雋明朗的身影,沈默良久,緩緩說道?:“阿蘿姑娘,是不是很久沒來?了?”

周蘿之前?總被自己父親逼著來?給黎燁送衣送飯,後來?黎燁傷勢好轉,能下床走動,周蘿便再也不來?了。

是以?,她還?沒有見過如此豐神?英朗的黎燁。

陸虎沒有聽?出蕭雲從話中深意,只是回答道?:“是許久沒來?了,阿蘿眼?光多高啊,連咱家十三?郎君都?瞧不上呢,會瞧上他??”

“去告訴周叔一聲,就說,黎壯士傷口扯裂了。”

陸虎領命去了。

蕭雲從再次望向診房內。

蘇鸞兒低頭為黎燁縫合傷口,她做事一向專心,對什麽樣的病人都?是如此。

黎燁端坐,雖離得遠,卻還?是能清楚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蘇鸞兒身上。

放肆熱烈,像黑夜中的火炬,讓人沒有辦法忽視。

他?為何偏偏忘了那?些舊事?

他?明明早就沒資格,再用那?樣的目光去看?蘇鸞兒了。

···

蘇鸞兒給黎燁縫好傷口,一擡頭,見他?生了滿頭的汗。

他?向來?最受不住痛的,以?前?一受傷就對她呼痛,要她變著法子給他?鎮痛。

“好了。”蘇鸞兒兀自站起來?,示意黎燁可以?走了。

黎燁低頭看?看?自己傷口,“不需再用些藥麽?”

他?記得上次小學?徒縫完針,是給他?用了一些金創藥的,有助於傷口快速愈合。

“不必。”蘇鸞兒語聲淡漠。

金創藥一類的藥材都?很緊張,得省著用,且黎燁來?此當是別有目的,真竭盡全力早早治好了他?,說不定又會招來?什麽災禍。不若叫他?這傷慢慢愈合,看?顧著死不了人便罷。

他?有傷在身,總歸好控制一些,方便蕭雲從行事。

黎燁雖有疑慮,但聽?蘇鸞兒如此說,沒再多問,翩翩有禮對她道?謝,又拿出一粒銀子放在案上,“有勞蘇大夫。”

他?給出的兩粒銀子,每一粒都?足有二兩,加上之前?零零碎碎給出的,得有十三?四兩了。

早就遠遠超出了他?的藥石所費,這一點,他?也很清楚。

“診金我已收過。”蘇鸞兒甚至沒有看?過來?一眼?,垂頭處理著診房的事。

黎燁望著她道?:“以?後大概還?要麻煩蘇大夫,這銀錢,便先收下。”

蘇鸞兒不說話,似乎懶得與他?多言。

在他?面前?,她總是這副清淡的神?色,從未像對蕭雲從那?樣,會柔聲細語,溫和地笑。

他?們畢竟有三?年的情分,比不過也就罷了,可她對旁的病人,像之前?在這裏養傷的其他?男人,雖不熱絡,但也會禮貌回應。

單單對他?,冷漠得出奇。

以?前?是嫌厭他?的相貌,如今,是為什麽?

黎燁望著垂頭做事的女郎,第一次感受到?諺語所謂,女人心,海底針。

她到?底是什麽想法?

明明知?道?蕭雲從的身份,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他?不信,他?比不過蕭雲從。

黎燁望著蘇鸞兒,並沒有收回那?粒銀子,想了想,又取出一粒放在案上。

蕭雲從沒有的,他?有,蕭雲從有的,他?也有,只多不少。

只差一個三?年的情分罷了,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

傷口縫好了,銀子也放下了,瞧女郎並沒有多餘的話要囑咐,黎燁沒有再留下來?的借口,緩緩站起身,往外走。

動了一兩步,又停住,有意再等等,或許女郎尚有話囑咐呢?

比如,叫他?輕步行路,莫要氣盛與人打架,再扯裂了傷口?

然而?並沒有。

身後算珠打的劈啪響,她看?起來?很忙。

黎燁站在門?口,久久不動。

終於聽?得身後的算珠安靜下來?,女郎似有話要說。

“你……”

黎燁轉過身,一副認真遵行醫囑的神?色。

便聽?她漠然道?:“你擋了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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