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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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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寒交暑,晝替夜,三載忽忽。

蘇家醫館早已遠近聞名,常有人慕名前來求醫,這幾日來的病人尤其多,且大部分都是為利器所傷的青壯男人。

“夫人,醉心花剩的不多了。”丁香點算過藥材,來與蘇鸞兒稟話。

醉心花是炮制麻沸散的主藥,平常用處並不多,藥房裏囤貨本是夠的,但因這幾日來的病患多是外傷,麻沸散用量驟增,醉心花耗得很快。

偏生近來時局動蕩,檀山塢亦加強了戒備,藥商許久沒來,無法及時補足藥材。

“再去鄭家嬸子那裏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她手上的醉心花買了。”蘇鸞兒說。

丁香應了一聲,剛拔腳要走,一個三歲左右的女娃顛顛跑了過來:“丁香姐姐,等等我。”

女娃生的如冰似雪,圓乎乎的小臉兒上掛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頭頂紮著兩個總角小髻,一面簪一朵金黃小花,跑得急,顛掉了頭上花也不管,跑近了攥著丁香手不放,生怕她獨自跑了。

“喝過藥了麽?”蘇鸞兒撿起掉在地上的小花,覆為女兒簪去頭上,卻是滿面肅色看著她問。

女兒生來帶著些弱癥,經常生病,但她不愛喝藥,最善撒嬌撒癡抖機靈,只有蘇鸞兒鎮得住。

“喝過了!”女娃脆生生答,轉而笑嘻嘻對蘇鸞兒說:“阿娘,我去買藥材,你等我好消息。”

說罷便拽著丁香手一路小跑出了門。

蘇鸞兒轉身去到廚房,倒了煎好的藥給一個住在南廂養傷的男人送去。

男人奇怪,“蘇大夫,我剛喝過藥了啊,小女娃送過來的,滿滿一碗呢。”

男人指指旁邊放著的青瓷空碗,“我喝的一滴不剩。”

蘇鸞兒看過去,見是女兒專用的藥碗,這才明白剛剛女兒為何著急拉著丁香跑走了。

“今天得喝兩碗,還有,以後女娃端來的藥不要喝,不對你的癥。”

蘇鸞兒沒有說破,所幸女兒的藥是養元鎮咳的,藥性溫和,男人喝了也無壞處。

這廂送過藥,蘇鸞兒拿了針灸用具,正打算去為蕭雲從施針,聽得有人朗聲叫著:“蘇大夫救命!”

便見一個中年男人背著個血淋淋的人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進來。

“周叔,怎麽回事?”蘇鸞兒雖還未細瞧,但見那伏在背上的人渾身是血,送醫者也是憂心忡忡,想來這人傷的不輕,放下銀針迎了出去。

“你快看看他,他被蛇咬了!”周叔把人放下,拉起傷者左手遞給蘇鸞兒,“就是這只手被蛇咬了!哎呀,都怪我那姑娘,非要去那深山裏采藥,要不是這位壯士相救,死的估計就是我女兒了!”

蘇鸞兒仔細查驗過傷者左手,並未發現蛇咬的傷口,倒是他手臂、前胸和腰腿部有許多處刀傷,臉上也有血汙,加之胡須雜亂,幾乎看不出他的五官。

“確是這個手被蛇咬了?”蘇鸞兒問。

周叔肯定地點頭,“就是這個手,他拔刀斬蛇,被咬了一口,雖然斬掉了蛇頭,但是也昏過去了!”

蘇鸞兒再次仔細勘驗過,沒有發現蛇咬痕跡,想是周叔看錯了,暫時撇開左手,檢查他全身傷處。

“頭部受過傷?”蘇鸞兒摸到他後腦一個鼓包,似是受過外力撞擊,擡頭看向周叔,欲詢問更多細節。

周叔連連擺手,“這不是我們幹的,他躥出來斬蛇時就傷成這樣了!”

蘇鸞兒沒再多問,驗過傷處,除了後腦那個包有些兇險外,其他外傷都不在要害處,沒有性命之憂。

“郁金,給他清洗傷口,另外,備好麻沸散,一會兒餵他服下。”

他身上有幾處刀口過深,需得盡快縫合,一旦感染匯膿,就危險了。

郁金這廂處理著新背來的傷者,蘇鸞兒擡步去了蕭雲從房內繼續為他行針。

進門見他正盯著檀山塢的城防圖沈思。

這些日子不止醫館湧來許多傷兵,檀山塢附近也有許多陌生面孔,拖家帶口安營紮寨,說是其他塢壁中逃出來的。

自從去年齊朝軍甲渡江南下,攻滅江左小國,豪強塢壁便一躍成為齊朝重點打擊對象,已經有許多塢壁被攻破,塢中部曲私兵,投降者編入齊軍送往長安京畿,負隅頑抗者一律殺無赦。

檀山塢雖在南北交接要道,但據山盤水,地形險峻,且行事一向規矩內斂,不似其他豪強塢壁奢靡張揚,聲名遠播,故而尚未引來齊軍整頓。

雖則如此,也需未雨綢繆,好生想算一番了。

蕭雲從輕輕叩著額頭。

“塢主。”蘇鸞兒喚了句,俯身去為他挽褲腿。

平日裏都是陸虎做這事,她只負責行針,但今日陸虎不在,想是城防緊要幫忙去了,蘇鸞兒便親自做了。

蕭雲從不防女郎有此舉動,身子一僵,回過神來忙撥開人的手臂,按著褲腿不叫她動。

“我自己來。”良久,他呆呆看著蘇鸞兒,才說了這句話。

蘇鸞兒見他神色不甚自在,放手退開去,到桌案旁取銀針。

蕭雲從的傷雖在腿上,但蘇鸞兒施針並不限於腿上穴位,雙臂、肩膀和胸膛都要施針,是以男人只得赤了膀子。

往常有陸虎在,蕭雲從還自在些,今日只有蘇鸞兒,他雖面色鎮靜,但胸膛之內早已撲通撲通如擂戰鼓。

女郎在他胸膛幾處穴位上施針,貼他很近,呵氣如蘭,勻稱的呼吸撲在他胸膛上。

蕭雲從抿緊唇,低頭看著專註施針的她。

三年來,她一直都是如此,不管面對怎樣的他,都是這般氣定神閑,不慌不忙。

有人為她牽線做媒,她從來毫不猶豫地回絕。

也有流言說她早就和他暗通款曲,她依舊不氣不惱,沒有任何反應。

縱使朝夕相處三年,但他看不透她的想法。

他嘴唇動了動,想要問她幾句話,瞧見自己那條傷腿,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勇氣如風中殘燭,一寸一寸暗下去,終至淹滅。

“其實,你的腿問題並不大。”蘇鸞兒忽然說。

她曾撞見蕭雲從夜深人靜獨自拋開輪椅在房內踱步鍛煉,雖然一腳深一腳淺,但並不妨礙行路,他完全不必依靠輪椅的,但他在人前從不肯露出那種模樣,偶爾站起來,也極力克制著腿上的缺陷,想看上去同正常人一樣。

蕭雲從沈默,蘇鸞兒也不再說話,繼續為他施針。

“還有可能治好麽?”蕭雲從忽然問。

陳年舊傷,又是在骨頭上,蕭雲從一向清楚這條腿大概這輩子就這樣了,也早就認命了,可不知為何,看著蘇鸞兒沈靜端麗的神色,就生出些癡心妄想,或許,他能好呢,能像正常的八尺男兒一樣,長身而立,站在她身後。

“我正在找辦法。”

蘇鸞兒目光仍舊專註地落在他臂膀的穴位上,並沒有看見蕭雲從的眼睛如死灰覆燃,砰得亮了下。

“你有傷,不能亂動!”

那廂院裏忽然傳來郁金的呼喊,接著便聽周叔急匆匆地叫:“恩公!恩公!好好養傷!”

踏著此起彼伏的焦急聲音,一個男人大步流星地朝院門走去。

概是察覺這廂院中有人在看著他,轉過影壁時,他警覺地朝這裏瞥了眼,繼續走出兩步,忽然停下。

頓了一息,再次轉過頭來,定定看著蘇鸞兒,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他仍然披著帶血的袍子,面龐上的血汙已被清洗幹凈,頭發也稍作整理,雖然胡須依舊雜亂,遮住了嘴巴,但露出的半邊臉很是熟悉。

蘇鸞兒也怔怔看著他,努力想,是在哪裏見過?

想了許久,直等他來到近前,目光直勾勾落進她眼中,才終於想起他是哪個。

竟是黎燁。

方才,她為他查驗傷口,幾乎看了全身,竟沒認出他來。

便是現在,望他眉目熟悉,卻也勾勒不出他曾經的英朗氣度。

原來不知何時,她已然記不起他的模樣了。

黎燁亦看著蘇鸞兒,目光沈寂如雪,良久之後,轉目看向她身後的蕭雲從,望他赤著半截身子,眉宇更冷,握緊腰中短刀,沈聲問:“你是何人?”

“恩公,恩公,可不敢無禮,這是我們塢主!”周叔忙好生勸說。

黎燁聽罷,目光仍定在蕭雲從身上,長臂一伸握住了蘇鸞兒手腕,欲要帶她走。

“站住!”蕭雲從扶案站起。

“放手。”蘇鸞兒一手抓緊門框,淡淡望著黎燁。

“放手。”見黎燁無動於衷,她掙了掙手臂,漠然望著他。

黎燁抓她越緊,幾乎將她腕骨捏碎,深深看著她,眉宇之間都在用力。

“放手!”脆脆的一聲大喊。

雖然稚嫩,但聽得出發了狠。

下一刻,女娃噔噔噔跑了過來,手裏的一截小竹棍楞被她拿出提劍的氣勢,仰頭指著黎燁,大聲嚷:“快放手!我阿娘叫你放手!”

女娃只有三歲,剛剛到黎燁膝蓋,縱使提竹棍指著他,那竹棍也到不了他腰際。

黎燁盯著女娃看了會兒,望向蘇鸞兒,阿娘?

“放手!放手!”女娃手執竹棍用力抽打黎燁。

見沒能救出阿娘,氣的扔了竹棍,環顧院內,目光落在自己平常玩的鞠球上。

黎燁絲毫沒有註意女娃的動向,一動不動看著蘇鸞兒,又看了看蕭雲從,似在盤算著什麽。

“放手!”

咚的一聲,鞠球砸在了黎燁後腦勺。

他回頭,望見女娃兇狠狠地盯著他,片刻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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