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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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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近隨很快應黎燁吩咐找來一位文書先生。

這文書先生最擅長寫放妻書,見黎燁給他的紙稿已經早早簽字蓋印,想來是心意已決,但萬全思慮還是委婉地詢問道:“將軍是想和氣放妻,怨懟放妻,還是,老死不相往來?”

態度不同,這放妻書的用語自然也不相同。和氣放妻,寫文書時便要客客氣氣,只言娘子美德,不提往日過失,各自留足面子,日後也好相見。

怨懟放妻,文書裏便要寫上雙方怨懣,最好不再相見。

至於老死不相往來,那便要往狠絕了寫,徹底斷了兩人緣分,免得糾纏不清互相耽誤。

黎燁沈默許久,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冷淡地說道:“老死不相往來。”

得了這話,再看黎燁寒冬臘月般的神色,文書先生了然其意,提筆落下,不一會兒便寫成了。

“將軍,您過目,看看可有不妥當之處?”文書先生雙手托著寫好的放妻書,呈送黎燁面前。

黎燁並沒有看過去,楞楞站了片刻,遞給文書先生一個信封,要他把放妻書裝進去,而後屏退文書先生,召來近隨,將信封給了他。

“送回府中,交與老夫人。”

黎燁說罷,嘴唇動了動,想再交待一句“請她妥當安置少夫人”,想到母親做事一向周全穩妥,無須自己囑咐也會好生安排蘇女,便止了話,擺手揮退近隨。

當晚,黎燁便率軍離京北上了。

···

武安王府照舊喧鬧至半夜,且因明日就是婚期,來賀喜的賓客比往日都多,事情也更忙碌,連洛春和洛夏也被借調去做別的差事了。

紫蘇院裏只有蘇鸞兒一個,她已收拾好行裝,守著木箱枯坐了一整日。

原先那份和離書畢竟寫在帕子上,又是蘸著朱砂汁寫的,不夠規範,她重新寫了一份,已經簽字蓋印,只等黎燁簽了字,她便離開。

一整日了,黎燁再沒踏進這院子,她只能等著夜色深了,王府不那般忙碌了,去到頌暉堂把和離書遞與徐氏,讓她轉交黎燁。

“老夫人,少夫人來了。”

徐氏聽洛嬤嬤稟話,看了看更漏,已近子夜。

“她既等不及了,那便早些了斷吧。”徐氏說罷,吩咐洛嬤嬤將人領進來,這廂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案上。

蘇鸞兒進門,還未開口說明來意,徐氏便叫洛嬤嬤遞上一個信封。

“這是子英給你的。”徐氏喝了一口茶,平靜地說。

蘇鸞兒打開信封,兩個清楚明白、規規整整的大字落入眼中。

休書。

她呆呆地盯著那兩個字,看了又看,沒有眼花,那題頭真真切切寫著“休書”二字。

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頁,言她不事舅姑,不敬夫君,不睦家族,不修婦德……

末尾寫道:“聘定此婦,萬千悔恨,痛定思痛,與相決絕,便是他朝山窮水盡,生死永隔,不覆相遇,不覆思憶。”

而後便是黎燁按下的指印,和他簽下的名字。

這休書的字跡不是黎燁的,但最後簽下的名字,還有那指印,是黎燁無疑。

黎燁左手拇指上有一道很小的疤痕,他曾特意指給她看,還囑咐她往後看信認準這個指印,莫要認錯了人。

那休書上的指印,紅彤彤如刀刺目,一圈兒一圈兒的紋路中間破著一道小口子。

蘇鸞兒不會認錯。

這休書縱不是黎燁親手書寫,也是他親自授意的。

“已經到了這步,你便痛快簽字吧,官府那邊,不須你去辦理,我會辦妥。”

徐氏面色坦然地說罷,示意女婢遞上筆墨放在蘇鸞兒手邊。

蘇鸞兒整個身子都是僵的,呆呆看著休書上黎燁按下的手印、簽下的名字,還是那般蒼勁有力、揮斥方遒。

果真是萬千悔恨,痛定思痛之後的決定吧?

她提起筆,重重握著,左手用力扶在右手腕上,一筆一畫簽下自己名字,按下指印。

蘇鸞兒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頌暉堂的,也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總之回過神時,漆黑的夜已然悄無聲息過去,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打進來,落在她收好的行囊上。

寂靜的王府也漸漸蘇醒,外頭不時傳來陣陣兒郎的笑鬧聲,大概在準備著迎親的儀仗。

今日便是婚期了。

她該走了,難道還要留在這裏,看黎燁騎著高頭大馬迎娶新婦進門麽?

“蘇大夫。”王府的管家領著幾個家僮進了院子,遠遠便呼喊了一聲。

蘇鸞兒楞了片刻,似是沒反應過來管家是在喚她。在府中時,他們從不叫她蘇大夫的。

“蘇大夫,您起了嗎?”管家叩門,概是怕她聽不見,聲音更洪亮了些。

蘇鸞兒起身開門。

管家見她穿戴的齊齊整整,又往房中瞥一眼,見行裝也已收拾妥當,倒省了他開口攆人,面色一松,遞上一個錦緞袋子,說:“蘇大夫,這是休……放妻書,官府那裏已經辦妥當了,這書憑您且收好。”

蘇鸞兒淡淡地點了下頭,她昨夜才簽過的字,今日就已辦好了,官府的辦事效率真快啊。

管家又接著道:“還有您回蜀地的過所,老夫人也替您辦好了,還為您賃了一輛馬車,就在外面候著,您看,這廂若是妥當了,就讓小僮們給你把行裝搬上去?”

蘇鸞兒回頭望望放在墻角的木箱,雖不大,但若要她親自搬,確實費些力氣。

她點頭,挪身讓出路來。

“只有這一個箱子嗎?”管家又問。

蘇鸞兒仍是點頭。

管家又仔細地瞧了眼房內,一切陳設都如平常,甚至妝臺上的金玉首飾都放在原處,沒有收起。

管家想了想,掏出一錠五十兩的金子。

此舉當然不是管家自作主張,而是徐氏早就吩咐好的,要他視情況隨機應變,若蘇女自己斂了不少財物,他也不必阻攔,好生送走人,這錠金子就不必給了。若蘇女無斂財之舉,王府自也不會虧待她。

“蘇大夫,老夫人念您辛勞兩載,這是您應得的酬勞,您收好。”

蘇鸞兒望著那金子,酬勞?

是她幫忙義診、打理藥田、親自炮制藥材的酬勞?還是她侍奉公婆、愛重夫君、為人媳為人妻的酬勞?

原只是酬勞而已,酬她辛勞,和這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丫鬟辦差事領月錢一樣道理。

“蘇大夫,日子還長著呢,用錢的地方也多著呢。”

見蘇鸞兒不接,管家低聲勸著,打開錦緞袋子將金子放了進去,系好束口遞還給蘇鸞兒。

便在此時,家僮稟說箱子已經放在馬車上,可以動身了。

管家聞言,站向一旁讓出道來,示意蘇鸞兒先行。

出了紫蘇院,前頭的熱鬧聽著更加真切,家奴家婢們在各個院子裏穿梭來往,忙忙碌碌,卻都是喜色滿面,頭上帶著花,眼中帶著笑,口中互相說著得了多少賞錢。

“這才是正正經經的成親嘛,當初那個醫女進門,什麽動靜都沒,我們也一文錢沒落著。”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有些人呀就是窮命,憑著一時運氣才做了世子妃,到底沒那個富貴命,還是要現原形的。”

丫鬟們說著閑話,轉頭瞧見蘇鸞兒就站在角落裏,卻也不心虛害怕,趾高氣揚地瞧她一眼,扶了扶頭上新得的絹花,大搖大擺從她面前掠過。

蘇鸞兒面色無甚波瀾,只是攥緊了手中的錦緞袋子,擡步,欲朝大門的方向去。

管家卻急忙上前一步,擋了她的去路,伸手指向偏在一隅的角門方向:“蘇大夫,走這邊。”

“前門客多,怕是不便。”管家解釋道。

雖然蘇鸞兒看上去平靜柔順,並沒糾纏鬧事的意思,管家卻仍是不放心,不敢叫她從前頭正門出去,這也是徐氏特意交待過的。

蘇鸞兒沒叫管家為難,隨他一起往角門走去。

出了角門,管家拜辭,領著家僮們折返,關上了本就開了窄窄一扇的角門。

“夫人,錦官城遠得很,你果真要去那裏?”

車夫得到的消息是把人送往蜀地錦官城,但雇主只付了定金,說的是到達目的地再付餘下的。從長安到錦官城,危險不說,還有一筆不菲的花銷,但看蘇鸞兒衣裝樸素,行囊帶的也少,不像大富大貴之人,車夫難免擔心她付不起路途所費,叫他白辛苦一場。

蘇鸞兒呆呆地站著,也在想,她要到哪裏去?

來長安快三年了,她與師父常有書信往來,她一直都告訴師父,在這裏過得很好,師父還曾打趣她沒良心,一走竟再不回去看看鄉鄰。

她答應師父,等黎燁有空,就一道回去看他。

而今,她真的要回去麽?

師父和鄉鄰問起黎燁來,她要怎麽說?

告訴他們,黎燁休了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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