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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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人
陳妙容母女離開京城的事辦得無聲無息。
哪怕有人察覺她倆再未露面, 也沒人有心思去議論揣測她倆的動靜，因京城裏被另一件事炸開了鍋——有人舉告顧相通敵。
事情始於初十那日的朝會。
端午過後天氣漸熱，早晚卻都還算涼快, 永熙帝按照慣例聽了群臣奏報, 瞧著沒什麽大事, 將事情交代給六部後就想退朝。還沒來得及擡手，就見禦史張成越眾而出，跪伏在地上鄭重行禮。
“微臣張成, 有事啟奏。”洪亮的聲音響徹大殿，張成抱著可能就死送了性命的決心, 在行禮後擡頭望向帝王, 高聲道：“微臣想彈劾門下侍郎顧禹欺君罔上、通敵叛國！”
一句話令滿朝皆驚，亦令永熙帝微微色變。
張成則巋然跪在原地, 將他所知的證據盡數稟明, 從顧相的所作所為到其子顧文邵與北燕質子蒙輅的私下往來, 樁樁件件都說得清楚。
滿朝噤聲，永熙帝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等張成奏罷, 當即喝問顧相可有此事。
顧相惶恐跪地，連忙否認。
就連太子都微微色變，沒料到會有人膽大包天，公然在朝會給顧相扣上這樣大的罪名。
永熙帝先前頗為器重東宮，不止讓身為舅舅的顧相著意指點，還許太子與蔡衡聯手辦案, 就差退居別宮將帝位傳給兒子了。原本倚重的重臣卷進這種事, 他既驚且怒，因不便當堂深問下去, 當即讓太子、顧相和張成等涉事之人隨他前往側殿議事，睿王和刑部尚書等要緊臣子候命，只將官職低些的遣退。
宮廷裏緊鑼密鼓地查問，朝會上這石破天驚的消息也就此悄然傳開。
整個前晌，永熙帝都待在麟德殿裏，先後召了蔡衡、睿王、刑部尚書等人進去，親自查問張成舉告的諸般事項。
裏頭有方便查證的，也有曲折迂回不為人知，一時間難辨真假的。
永熙帝起初還覺得京城裏有蔡衡盯著，朝臣動靜盡在掌握之中，張成的舉告言過其實，後來查證了兩件小事，得知這些事都瞞過了蔡衡的眼睛，當即騰起怒氣來——既為顧相的陽奉陰違，也為蔡衡的辦事不力。
罪行雖未查實，但事既有疑，顧相當場便被扣留下來，又命人速將顧文邵召回京中——阮妤的婢女失蹤那日，顧文邵便知大事不妙，與顧相商議過後尋了個由頭出京辦差，實則是親自毀滅證據去了。
不過睿王既然敢打草驚蛇，事先也曾有過準備。
這幾日永熙帝和太子跟前風平浪靜，顧相府上其實早已地動山搖，直至今日被當堂舉告。
因事關重大且顧相身份敏感，永熙帝沒讓太子和睿王插手，往日裏對蔡衡的信任更削減了幾分，斟酌過後，便還是由刑部和大理寺共查此案，親自向永熙帝稟報進展。
事情迅速安排下去，刑部的人手調動起來，陸修既得帝王器重，自然也是查案的核心人物。
整個後晌都在麟德殿忙碌，夜色四合時，他終於得空出了宮。
不是回家歇息，而是要去外教坊。
睿王忙活了這麽久，將顧家的底細查出不少，顧文邵跟蒙輅的往來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項。
那位負責遞信的婢女早已落入睿王手中，如今還需將卷入其中的阮妤也帶過去查問些細節。且顧文邵跟蒙輅的往來多半在外教坊裏，永熙帝惱怒之下，便下令暫且讓外教坊閉門謝客，好好查查裏頭還有多少暗藏的耳目。
陸修這趟過去，便是要尋阮妤和燕管事。
到得外教坊，同燕管事打過招呼後，自有隨從奉命去將阮妤從後門帶走。陸修則命人掩上門戶，又叮囑燕管事務必留心查問。
燕管事在外教坊待了大半輩子，原是想圖個安穩終老，聽到顧文邵跟在他的地盤上跟北燕質子蒙輅勾結，著實嚇得夠嗆。連連應承陸修的囑咐之餘，又擦著汗問道：“既是如此，這些事外教坊是再不敢開門了的，今晚的客人最好也早早送走，只是……”
他忽地想起一事，遲疑著看向陸修。
陸修擡眉，“說。”
“今日燕王世子駕臨，請了謝姑娘她們去奏樂，瞧著又喝了不少酒，怕是得鬧到半夜才能送走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陸修皺了皺眉，“他喝了酒？”
“是啊，來時已喝得有三分醉了，又讓送了兩壇好酒過去。怕他傷了身子，還特地準備了醒酒湯。”
陸修不待他說完，便問道：“這會兒在哪？”
“就在後頭的凝香樓。”
“帶路。”陸修沒多廢話，徑直往外走去。
燕王世子蕭元恒是個什麽德行，他心裏是有數的。仗著燕王夫婦的疼愛，平素行事就無法無天，一旦喝了黃湯，還不t知會怎樣胡鬧。
將瀾音放在那裏著實不妥。
陸修有些擔心，趕去時步履如飛。
-
凝香樓內，瀾音這會兒正自煩躁。
就因著討厭的燕王世子。
端午那場夜演是燕管事精心籌備的，外教坊眾人都格外上心，博得滿場喝彩，也引得王孫公子們對外教坊愈發另眼相看。慕名來訪阮妤聞溪的自不必提，因瀾音是嶄露頭角沒多久的新人，又是帝王和許婕妤稱賞過的，便有不少人想登門一會，領略風采。
因著陸修的叮囑，燕管事能推的盡量都推了，免得瀾音不勝其擾。
但有些人是燕管事無能為力的，譬如這蕭元恒。
先前他屢屢登門，逼得燕管事迫不得已將舞樂眾姬都派去侍宴，好容易才換來了些許清凈。誰知那日端午夜演之後，因這經常那先閑逸的公子們議論紛紛，不知怎的又勾起了蕭元恒的興致，這日後晌在別處玩盡興後，便帶著隨從往外教坊來了。
燕管事哪敢拒之門外，少不得好言好語地伺候著。
蕭元恒仗著這地方沒人敢違拗他，先看了阮妤的舞，又聽了聞溪的琵琶，而後，便將近來京城裏王孫公子們議論最多的瀾音召去，要她彈兩首曲子。
曼麗舞姿和泠泠琵琶是極好的佐酒之物，等瀾音過去時，蕭元恒的三分醉意已然釀到了七分。
滿室皆是酒氣，與平常待客的香氣迥異。
但既是不能驅逐的貴客，瀾音也只能捏著鼻子坐在錦瑟前，想著早些彈完曲子後趕緊離開便是。誰知曲子還沒彈罷，蕭元恒缺又鬧起了毛病，嫌棄屋裏伺候的婢女仆婦礙眼，將她們都趕了出去。
待瀾音彈完時，屋裏竟就只剩下兩人獨對，餘者皆在屋外候命。
瀾音瞧著蕭元恒最後迷離的眼睛，被他盯得渾身不舒服，有些怕他酒後犯渾，下意識便想告退。那廝卻哪會放人？說阮妤聞溪身為部首都各自演了兩支，瀾音這般敷衍偷懶，莫非是對燕王府懷有不滿，才如此懈怠。
這種罪名太無稽，但兩人身份懸殊，瀾音沒法子，只好再選了一支曲子彈給他聽。
蕭元恒則拎著酒杯走近跟前，一面聽她的曲子，一面將她渾身上下細細打量。
已是入夜，屋裏掌了燈，照得滿室通明。
少女雖未著意裝扮，但因著天生麗質，在燭光映照之下姿貌格外柔旖。纖秀手指撥動錦瑟，白皙的肌膚與手腕亦能讓人看得入迷，更勿論低垂的眉眼和紗衣下裊娜的身姿。
蕭元恒明知外教坊的規矩，瞧著近在咫尺的麗色時也難免意動，幾乎想伸手摸一摸那觸目柔軟的肌膚。
於是他真的蹲身靠近，先去嗅她發髻間的淡淡香氣。
瀾音察覺後，只覺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手底下曲調如舊，心思卻霎時緊繃，她看向蕭元恒，眼底沒半點笑意，只是冷聲道：“世子請歸座吧，安心聽曲便是。”
“脾氣不小。”蕭元恒聽出她的告誡，不由笑了一聲，原本想伸出去的手也不由得縮了回去。
在外教坊強占樂伎，這事說出去終歸不好聽，他若真鐵了心，有的是法子把小美人弄到自家慢慢調理。然而此刻酒意翻湧，美色在前，他那點理智原就比紙還薄，嗅著鼻端香味時，更是蠢蠢欲動。
瀾音見他沒滾開，緊張之餘愈發煩躁。
這凝香樓是專門為了招待長公主這等皇室貴客而修造的，富麗堂皇不說，周遭也清凈得很，從不許別人輕易踏足攪擾。此刻屋門緊閉，阮妤聞溪她們都已被遣走，外頭就只有那幾個不頂事的仆婢，和二十餘個蕭元恒帶來後守在閣樓下面的王府隨從。
這些人自然是幫不上忙的。
這外教坊裏，上至燕管事下到雜役奴婢，沒人敢去跟燕王世子硬碰硬。
瀾音瞧著蕭元恒那色瞇瞇的樣子，恨不得一腳踹開。
她倒不怕對方用強。
那回火場裏出了意外之後陸修曾叮囑過，若日後碰上性命之憂，只管高聲呼救，自會有人去幫她。
她信得過陸修。
可這會兒還沒鬧到那樣不堪的地步，蕭元恒只是像個狗皮膏藥似的守在旁邊，雖然那雙酒後犯渾的眼睛盯得她渾身難受，但到底不曾傷及身家性命，平白呼救會把動靜鬧得太大不說，還會讓陸修安排在她身邊的人露出行跡，得不償失。
既不能呼救，也無人能進來解圍，此刻當真是孤立無援。
瀾音指尖曲調未變，臉色卻已沈了下去，冷聲又道：“世子若是醉了，不願再聽這曲子，只管喊人進來伺候。”
“怎麽不聽，彈得很好。”
“那就請世子讓開些。”
——別在這裏礙事。
旁邊蕭元恒訕訕的往後退了稍許，可沒多會兒，忍不住又湊到了跟前。漸濃的酒意直沖腦門，竭力按捺的想法似乎已不受他控制，蕭元恒腦袋裏早就沒了琴曲，一門心思都落在眼前的美色上，手指忍不住就伸向瀾音臉頰。
琴音驟然停頓。
瀾音含怒將他那只手拍開，那廝手指才碰到溫軟便被推開，立時起了興致，顧不上臉面名聲，伸手就想把瀾音勾進懷裏。
男人本就力大，況乎酒後沒有分寸。
瀾音肩膀被他勒得生疼，竭力往外推他。
屋門便在此時被踹開。
陸修一路走來，聽著原本舒緩流暢的曲調漸而漏了馬腳，便知瀾音怕是被人攪擾，難以平心靜氣地撫奏琴曲。他加快步伐趕到跟前，正好聽到曲調彈到一半時生生停頓，驚愕之下，顧不得王府隨從的阻攔，一腳便踹向門扇。
繞過彩繡的紗屏，落入眼底的，是蕭元恒一身酒氣地拽著瀾音，滿臉皆是垂涎的色相。
而瀾音則驚慌地推搡著，在聽見踹門的動靜後，無助地往這邊瞧過來。
她的發釵偏了，想必是哪裏撞的。
連同衣袖都被蕭元恒扯著，幾乎要露出右側香肩——那是他都舍不得去碰的地方！
怒火更甚，陸修飛身靠近跟前，鉗住蕭元恒的胳膊往外一擰，在對方的呼痛聲裏救下瀾音，拖著他就往外走，不欲將這禍害多留半刻。
王府隨從聽得動靜，立時就想趕過來護主。
領頭的護衛見自家主子被陸修當成麻袋拖出來，立即高聲道：“陸大人手下留情，切勿傷了世子！”這話聽著像是求情，實則語氣強硬，分明是要拿燕王府的勢力壓人。
陸修冷笑，揪著蕭元恒的衣領將他丟到欄桿邊，一腳就踹了過去。
朱欄應聲折斷，蕭元恒驚呼出聲。
侍衛們沒想到陸修真敢傷人，趕不及去救，眼睜睜看著蕭元恒摔落在地，有人驚駭去扶，有人就想出聲斥責。
擡頭時卻只看到陸修滿面盛怒，氣勢駭人。
斥責的話立時憋了回去。
就連摔傷了直哎喲的蕭元恒，在擡頭對上陸修那仿佛要殺人的眼神時，都嚇得沒敢出聲。
陸修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回到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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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妙容母女離開京城的事辦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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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始於初十那日的朝會。
端午過後天氣漸熱，早晚卻都還算涼快, 永熙帝按照慣例聽了群臣奏報, 瞧著沒什麽大事, 將事情交代給六部後就想退朝。還沒來得及擡手，就見禦史張成越眾而出，跪伏在地上鄭重行禮。
“微臣張成, 有事啟奏。”洪亮的聲音響徹大殿，張成抱著可能就死送了性命的決心, 在行禮後擡頭望向帝王, 高聲道：“微臣想彈劾門下侍郎顧禹欺君罔上、通敵叛國！”
一句話令滿朝皆驚，亦令永熙帝微微色變。
張成則巋然跪在原地, 將他所知的證據盡數稟明, 從顧相的所作所為到其子顧文邵與北燕質子蒙輅的私下往來, 樁樁件件都說得清楚。
滿朝噤聲，永熙帝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等張成奏罷, 當即喝問顧相可有此事。
顧相惶恐跪地，連忙否認。
就連太子都微微色變，沒料到會有人膽大包天，公然在朝會給顧相扣上這樣大的罪名。
永熙帝先前頗為器重東宮，不止讓身為舅舅的顧相著意指點，還許太子與蔡衡聯手辦案, 就差退居別宮將帝位傳給兒子了。原本倚重的重臣卷進這種事, 他既驚且怒，因不便當堂深問下去, 當即讓太子、顧相和張成等涉事之人隨他前往側殿議事，睿王和刑部尚書等要緊臣子候命，只將官職低些的遣退。
宮廷裏緊鑼密鼓地查問，朝會上這石破天驚的消息也就此悄然傳開。
整個前晌，永熙帝都待在麟德殿裏，先後召了蔡衡、睿王、刑部尚書等人進去，親自查問張成舉告的諸般事項。
裏頭有方便查證的，也有曲折迂回不為人知，一時間難辨真假的。
永熙帝起初還覺得京城裏有蔡衡盯著，朝臣動靜盡在掌握之中，張成的舉告言過其實，後來查證了兩件小事，得知這些事都瞞過了蔡衡的眼睛，當即騰起怒氣來——既為顧相的陽奉陰違，也為蔡衡的辦事不力。
罪行雖未查實，但事既有疑，顧相當場便被扣留下來，又命人速將顧文邵召回京中——阮妤的婢女失蹤那日，顧文邵便知大事不妙，與顧相商議過後尋了個由頭出京辦差，實則是親自毀滅證據去了。
不過睿王既然敢打草驚蛇，事先也曾有過準備。
這幾日永熙帝和太子跟前風平浪靜，顧相府上其實早已地動山搖，直至今日被當堂舉告。
因事關重大且顧相身份敏感，永熙帝沒讓太子和睿王插手，往日裏對蔡衡的信任更削減了幾分，斟酌過後，便還是由刑部和大理寺共查此案，親自向永熙帝稟報進展。
事情迅速安排下去，刑部的人手調動起來，陸修既得帝王器重，自然也是查案的核心人物。
整個後晌都在麟德殿忙碌，夜色四合時，他終於得空出了宮。
不是回家歇息，而是要去外教坊。
睿王忙活了這麽久，將顧家的底細查出不少，顧文邵跟蒙輅的往來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項。
那位負責遞信的婢女早已落入睿王手中，如今還需將卷入其中的阮妤也帶過去查問些細節。且顧文邵跟蒙輅的往來多半在外教坊裏，永熙帝惱怒之下，便下令暫且讓外教坊閉門謝客，好好查查裏頭還有多少暗藏的耳目。
陸修這趟過去，便是要尋阮妤和燕管事。
到得外教坊，同燕管事打過招呼後，自有隨從奉命去將阮妤從後門帶走。陸修則命人掩上門戶，又叮囑燕管事務必留心查問。
燕管事在外教坊待了大半輩子，原是想圖個安穩終老，聽到顧文邵跟在他的地盤上跟北燕質子蒙輅勾結，著實嚇得夠嗆。連連應承陸修的囑咐之餘，又擦著汗問道：“既是如此，這些事外教坊是再不敢開門了的，今晚的客人最好也早早送走，只是……”
他忽地想起一事，遲疑著看向陸修。
陸修擡眉，“說。”
“今日燕王世子駕臨，請了謝姑娘她們去奏樂，瞧著又喝了不少酒，怕是得鬧到半夜才能送走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陸修皺了皺眉，“他喝了酒？”
“是啊，來時已喝得有三分醉了，又讓送了兩壇好酒過去。怕他傷了身子，還特地準備了醒酒湯。”
陸修不待他說完，便問道：“這會兒在哪？”
“就在後頭的凝香樓。”
“帶路。”陸修沒多廢話，徑直往外走去。
燕王世子蕭元恒是個什麽德行，他心裏是有數的。仗著燕王夫婦的疼愛，平素行事就無法無天，一旦喝了黃湯，還不t知會怎樣胡鬧。
將瀾音放在那裏著實不妥。
陸修有些擔心，趕去時步履如飛。
-
凝香樓內，瀾音這會兒正自煩躁。
就因著討厭的燕王世子。
端午那場夜演是燕管事精心籌備的，外教坊眾人都格外上心，博得滿場喝彩，也引得王孫公子們對外教坊愈發另眼相看。慕名來訪阮妤聞溪的自不必提，因瀾音是嶄露頭角沒多久的新人，又是帝王和許婕妤稱賞過的，便有不少人想登門一會，領略風采。
因著陸修的叮囑，燕管事能推的盡量都推了，免得瀾音不勝其擾。
但有些人是燕管事無能為力的，譬如這蕭元恒。
先前他屢屢登門，逼得燕管事迫不得已將舞樂眾姬都派去侍宴，好容易才換來了些許清凈。誰知那日端午夜演之後，因這經常那先閑逸的公子們議論紛紛，不知怎的又勾起了蕭元恒的興致，這日後晌在別處玩盡興後，便帶著隨從往外教坊來了。
燕管事哪敢拒之門外，少不得好言好語地伺候著。
蕭元恒仗著這地方沒人敢違拗他，先看了阮妤的舞，又聽了聞溪的琵琶，而後，便將近來京城裏王孫公子們議論最多的瀾音召去，要她彈兩首曲子。
曼麗舞姿和泠泠琵琶是極好的佐酒之物，等瀾音過去時，蕭元恒的三分醉意已然釀到了七分。
滿室皆是酒氣，與平常待客的香氣迥異。
但既是不能驅逐的貴客，瀾音也只能捏著鼻子坐在錦瑟前，想著早些彈完曲子後趕緊離開便是。誰知曲子還沒彈罷，蕭元恒缺又鬧起了毛病，嫌棄屋裏伺候的婢女仆婦礙眼，將她們都趕了出去。
待瀾音彈完時，屋裏竟就只剩下兩人獨對，餘者皆在屋外候命。
瀾音瞧著蕭元恒最後迷離的眼睛，被他盯得渾身不舒服，有些怕他酒後犯渾，下意識便想告退。那廝卻哪會放人？說阮妤聞溪身為部首都各自演了兩支，瀾音這般敷衍偷懶，莫非是對燕王府懷有不滿，才如此懈怠。
這種罪名太無稽，但兩人身份懸殊，瀾音沒法子，只好再選了一支曲子彈給他聽。
蕭元恒則拎著酒杯走近跟前，一面聽她的曲子，一面將她渾身上下細細打量。
已是入夜，屋裏掌了燈，照得滿室通明。
少女雖未著意裝扮，但因著天生麗質，在燭光映照之下姿貌格外柔旖。纖秀手指撥動錦瑟，白皙的肌膚與手腕亦能讓人看得入迷，更勿論低垂的眉眼和紗衣下裊娜的身姿。
蕭元恒明知外教坊的規矩，瞧著近在咫尺的麗色時也難免意動，幾乎想伸手摸一摸那觸目柔軟的肌膚。
於是他真的蹲身靠近，先去嗅她發髻間的淡淡香氣。
瀾音察覺後，只覺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手底下曲調如舊，心思卻霎時緊繃，她看向蕭元恒，眼底沒半點笑意，只是冷聲道：“世子請歸座吧，安心聽曲便是。”
“脾氣不小。”蕭元恒聽出她的告誡，不由笑了一聲，原本想伸出去的手也不由得縮了回去。
在外教坊強占樂伎，這事說出去終歸不好聽，他若真鐵了心，有的是法子把小美人弄到自家慢慢調理。然而此刻酒意翻湧，美色在前，他那點理智原就比紙還薄，嗅著鼻端香味時，更是蠢蠢欲動。
瀾音見他沒滾開，緊張之餘愈發煩躁。
這凝香樓是專門為了招待長公主這等皇室貴客而修造的，富麗堂皇不說，周遭也清凈得很，從不許別人輕易踏足攪擾。此刻屋門緊閉，阮妤聞溪她們都已被遣走，外頭就只有那幾個不頂事的仆婢，和二十餘個蕭元恒帶來後守在閣樓下面的王府隨從。
這些人自然是幫不上忙的。
這外教坊裏，上至燕管事下到雜役奴婢，沒人敢去跟燕王世子硬碰硬。
瀾音瞧著蕭元恒那色瞇瞇的樣子，恨不得一腳踹開。
她倒不怕對方用強。
那回火場裏出了意外之後陸修曾叮囑過，若日後碰上性命之憂，只管高聲呼救，自會有人去幫她。
她信得過陸修。
可這會兒還沒鬧到那樣不堪的地步，蕭元恒只是像個狗皮膏藥似的守在旁邊，雖然那雙酒後犯渾的眼睛盯得她渾身難受，但到底不曾傷及身家性命，平白呼救會把動靜鬧得太大不說，還會讓陸修安排在她身邊的人露出行跡，得不償失。
既不能呼救，也無人能進來解圍，此刻當真是孤立無援。
瀾音指尖曲調未變，臉色卻已沈了下去，冷聲又道：“世子若是醉了，不願再聽這曲子，只管喊人進來伺候。”
“怎麽不聽，彈得很好。”
“那就請世子讓開些。”
——別在這裏礙事。
旁邊蕭元恒訕訕的往後退了稍許，可沒多會兒，忍不住又湊到了跟前。漸濃的酒意直沖腦門，竭力按捺的想法似乎已不受他控制，蕭元恒腦袋裏早就沒了琴曲，一門心思都落在眼前的美色上，手指忍不住就伸向瀾音臉頰。
琴音驟然停頓。
瀾音含怒將他那只手拍開，那廝手指才碰到溫軟便被推開，立時起了興致，顧不上臉面名聲，伸手就想把瀾音勾進懷裏。
男人本就力大，況乎酒後沒有分寸。
瀾音肩膀被他勒得生疼，竭力往外推他。
屋門便在此時被踹開。
陸修一路走來，聽著原本舒緩流暢的曲調漸而漏了馬腳，便知瀾音怕是被人攪擾，難以平心靜氣地撫奏琴曲。他加快步伐趕到跟前，正好聽到曲調彈到一半時生生停頓，驚愕之下，顧不得王府隨從的阻攔，一腳便踹向門扇。
繞過彩繡的紗屏，落入眼底的，是蕭元恒一身酒氣地拽著瀾音，滿臉皆是垂涎的色相。
而瀾音則驚慌地推搡著，在聽見踹門的動靜後，無助地往這邊瞧過來。
她的發釵偏了，想必是哪裏撞的。
連同衣袖都被蕭元恒扯著，幾乎要露出右側香肩——那是他都舍不得去碰的地方！
怒火更甚，陸修飛身靠近跟前，鉗住蕭元恒的胳膊往外一擰，在對方的呼痛聲裏救下瀾音，拖著他就往外走，不欲將這禍害多留半刻。
王府隨從聽得動靜，立時就想趕過來護主。
領頭的護衛見自家主子被陸修當成麻袋拖出來，立即高聲道：“陸大人手下留情，切勿傷了世子！”這話聽著像是求情，實則語氣強硬，分明是要拿燕王府的勢力壓人。
陸修冷笑，揪著蕭元恒的衣領將他丟到欄桿邊，一腳就踹了過去。
朱欄應聲折斷，蕭元恒驚呼出聲。
侍衛們沒想到陸修真敢傷人，趕不及去救，眼睜睜看著蕭元恒摔落在地，有人驚駭去扶，有人就想出聲斥責。
擡頭時卻只看到陸修滿面盛怒，氣勢駭人。
斥責的話立時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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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回到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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