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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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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顧繼嚴便夜夜歇在新姨娘們處,其他一幹舊人,便空閑了下來。

顧雲錦擔憂林姨娘不好受,還特地隱晦安慰了一番,不想林姨娘反笑著說了,她能有一個女兒已經很歡喜了,其他的並無奢想。

言下之意,便是對顧繼嚴並無什麽情愛。

顧雲錦聞言放了心。這樣就好,在顧氏這種人家,生了孩子與沒生產的姨娘,待遇是完全不同的,便是女兒不及兒子,那日子也是過得不差的。

單說新分到林姨娘小院的仆婦,她們的態度便足夠恭敬。

只要不牽扯到情愛,林姨娘便是無寵,也能過得不錯。

如今在許氏跟前,一水兒粉嫩如花骨朵的新姨娘們,已是吸引住了全部火力,其他人過得頗為輕松自在。

許氏這邊,她是正房,要折騰妾室,有的是法子。

不過這些家生子出身的新妾,也不是簡單人物。她們家裏是世仆,在侯府多年盤根錯節,如今三人立場一致,自然而然,便站在同一陣線,這個龐大的關系網一拉開,也是很有能量的。

她們不能公然與大婦叫板,但暗地裏使些小絆子,也是常事。反之,許氏上頭有婆母盯著,這人又是上官氏賞下的,加之人手方面的掣肘,她往日在外時所用的手段,便施展不出來了。

這些憋屈雖小,但許氏往常何曾受過這些。

她自娘家敗落後,性情便愈發偏激了,這一陣陣煩躁,讓許氏心如火灼,焦躁如焚。

這般事事不順過了十頭八日,許氏的想法難免越來越左。

這種情況,直接導致許成德病愈來請安,他暗暗探問親事時,許氏直接一拍炕桌,陰著臉道:“你放心,這事必定能成。”

半月時間匆匆而過,轉眼便到了武安侯府嫡長孫顧士銘大喜之日。

這是府裏的大事,這日一大早,許氏便帶著三個女孩,趕到頌安堂去。

顧士銘身穿喜袍,精神奕奕,給上官氏等人請了安後,便帶著隊伍出門迎親去了。

家裏的女主子們也不空閑,賓客陸續上門賀喜,女眷便由她們招待。

許氏雖夫婿外放多年,這次便是重新進入社交圈子的好時機,於是她笑意盈盈,領著顧雲錦幾個,熱情與各家貴婦寒暄。

若是按照許氏本意,她是不想帶兩個庶女的,但上官氏特地說了,讓她帶著女孩子們認一認人。

婆母手段不露聲息,卻細嘗下來卻極為厲害,許氏算是憶起從前剛進門的時日了,畏懼心思不覺再次冒頭,她也不敢陽奉陰違,老老實實帶著顧雲錦幾個款待來客。

這個時候上門宴飲恭賀,講究早些為宜,越是關系親厚的人家,到的越早。因此未到午時,賓客就到得差不多了。

顧雲錦幾人今日也有任務,她們是家裏僅有的當齡女孩,負責招呼各家閨秀。

這些女孩子們自動分成兩撥,看似連成一片 ,實則涇渭分明,難以僭越。

嫡女們自持身份,不會與庶女來往,而能出門應酬的庶女們,或有幾分眼力勁,或碰過釘子,也不上前自討無趣。

顧雲錦今兒穿了粉色繡金交領褙子,妃紅海棠花紋裙,烏黑的秀發挽了個垂鬟分肖髻,鬢邊簪了一支纏枝點翠金步搖,正與一群庶女們分坐在花廳外的小亭處。

她衣飾華麗,氣質嫻靜優雅,舉止從容有度,雖不多話,但每每開口必恰到好處,讓小亭內外氣氛和諧,看著竟不比嫡女顧雲嬿遜色。

便是沈默寡言的顧雲淑,動作同樣大方得體,姐妹兩個一點兒不似單在嫡母手底下過了十幾年的人。

某些別家庶女留心見了,不覺心下憤憤,頗覺不平。同為庶女,這人與人之間的命怎就差這麽遠。

其實,以許氏為人,自不可能費心教庶女們規矩等事,這一切要歸功於武安侯夫人上官氏。

俗話說,先敬羅衣後敬人,這個羅衣,意思外表與穿著打扮。這話雖有些諷刺意味,但也不免說白了世道人情。

到了這些子京中上層人家,這羅衣的概念,就要更加覆雜的,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言談舉止及禮儀規矩了。

規矩這點子東西,講究經年累月,與自身融為一體,舉手投足皆自然的。意思就是,惡補只能學個皮毛,騙不得人,這些眼光毒辣的貴婦貴女們,一眼便能看破。

勳貴或者官宦世家,萬萬連下仆都舉止有度的,女孩子們耳濡目染,要說真粗野,那是不可能的。但其中也有精細與粗糙之分。

顧雲錦自小思維清晰,她知道規矩的重要性,每每到正房請安時,便不動聲色觀察許氏母女的每個動作,用以模仿學習。

經年累月,這效果不錯,只可惜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到底不夠流暢。

這般過了幾年,到了顧雲錦七八歲的時候,事情有了變化。京城特地打發了幾個嬤嬤過來,說是給三個姑娘教導禮儀規矩的。

上官氏雖身在京城,但精明如她,也有法子了解二房諸事。孫女學規矩很重要,她便遣了幾個心腹嬤嬤過來。

許氏雖不喜,但卻不能拒絕,加上這些嬤嬤是上官氏的人,根本不懼她。於是,顧雲錦經過兩三年的系統學習,不論是規矩細節,還是衣飾搭配,或者待人接物,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顧雲錦理解能力強,學得又快又,那嬤嬤閑暇之餘,也給她細細講解京中各家關系。如今回到京城,見到了人,再比照記憶對號入座,她今天招待賓客的任務做得不錯。

那邊上官氏特地觀察一番,倒是暗暗點頭。

餘氏有些驚詫,不過事不關己,旋即便拋開了。只有一個許氏,見狀面色先暗了暗,須臾又陰轉晴,恢覆了正常。

大花廳內外歡聲笑語,衣香鬢影,有一仆婦來稟,戲班子準備妥當,隨時可開弦起鼓。

上官氏便笑著招呼眾人,往搭在花園子一側的戲臺行去。

諸位貴婦說說笑笑,魚貫而出,大花廳瞬間便空下來了,只餘一水兒身穿蔥綠色比甲的丫鬟留在原地,收拾茶碗盞碟。

小亭這邊是小輩,自然慢些,不過也起身去了。

顧雲錦慢了一步,她方才喝的茶水不少,如今有腹脹之感,打算先到更衣的廂房整理一番,然後再過去。

所謂更衣,便是解手的文雅說法。

她待女孩子走得七七八八,正站起身,忽然旁邊收拾茶碟的丫鬟手一重,打翻了半盞棗兒銀耳羹,剛好歪在顧雲錦欲擡起的纖手上。

顧雲錦垂首,這羹是甜的,那只玉白的小手立覺黏膩,她不禁微微蹙眉。

那丫鬟年紀不大,不過十三四歲,見闖了禍,忙跪下請罪。

顧雲錦無奈,這羹撒也撒了,責罵已不可彌補,況且今日是堂兄大喜之日,她一個剛歸家的庶妹,也不好攆人罵狗的,只得道:“無礙,起罷。”

那小丫鬟起了身,忙殷勤道:“四姑娘,奴婢伺候您到後頭凈手?”

顧雲錦道聲不必,她有諸多丫鬟仆婦專門伺候,實在無需多費一人。反正她要去更衣房,那地兒有備有香湯,她順道洗了便是。

忘了說一句,顧雲錦身邊的大小丫鬟仆婦,早就備齊了,與顧雲嬿待遇一般無二,攏共三十餘人。祖母上官氏還特地從身邊撥了三個大丫鬟過來,給姐妹三人每人一個,她身邊這個名喚紅杏。

紅杏為人謹慎,辦事穩妥,她既是祖母賞的人,又與許氏沒有勾連,自然而然,便成了顧雲錦除了碧桃外最器重的人。

那盞銀耳羹倒在顧雲錦的手上後,又緊接著在小幾上滾了滾,要往地上摔去,剛好站在小幾旁邊的紅杏忙伸手擋了擋,被甜湯濺在衣袖裙擺上。

顧雲錦起身,吩咐紅杏先去換了衣衫後,便帶著碧桃,往外行去。

更衣過後,又仔細凈了手,顧雲錦沿著抄手游廊,正要往戲臺子方向行去,不料,前方拐角處轉出一個身穿湖藍色比甲的丫鬟。

這個丫鬟顧雲錦認識,正是嫡母許氏跟前的大丫鬟,名金枝,她見對方行色匆匆,似是沖自己行來,不禁微微挑眉。

那金枝果然是往這邊來的,她行至顧雲錦面前,福了福身,稟道:“見過四姑娘,二夫人命奴婢傳話,說是有事要尋姑娘過去。”

顧雲錦有些驚詫,今天這日子,許氏不是得在戲臺子那邊招待女賓麽?怎麽還會到別處去。

她的目的地正是戲臺,若許氏在,就不必另打發人傳話了。

不過,顧雲錦心中雖如此想,面上卻不動聲色,她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你便帶路罷。”

金枝再福了福身,便轉身在前頭帶路。

這些許氏跟前的大丫鬟,往日在顧雲錦這邊,總是要隱帶輕慢的,但她們是下仆,往往更懂看人眼色,回了侯府後,態度便恭謹起來了。

顧雲錦倒沒有一朝勢起,便居高臨下,她說話既不跋扈,也不軟弱,語氣只屬尋常。要知道小人物有時候,也能推波助瀾起大作用,得罪嫡母跟前的大丫鬟,那是有害無益。

顧雲錦見金枝領了路,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跟在後頭。

描金長廊延綿,紅漆大柱厚重,齊整夾道寬敞,處處雕梁畫棟,遠近景色如畫。

顧雲錦歸京不過半月,這武安侯府還沒認真逛過,她一邊徐徐而行,一邊漫不經心掃視四下。

侯府很大,但走了不足一炷香功夫,顧雲錦便發現有些不對勁。

這金枝開始時,是往後頭行去的,因此顧雲錦一幹人都不以為意。

接著,她開始左繞右繞,時前時後,有時穿廊有時過巷,此刻又時值中午,不能看日影判斷方向,這侯府建築大同小異,若是尋常初來乍到之人,有了許氏名頭,怕是會繞昏頭並放心地走下去。

但偏偏顧雲錦從不信任許氏,有了前世見聞,她會把對方當成一個強大且不可除的敵人,心中忌憚防備,卻無多少畏懼。

且她是一個方向感頗強的人,顧雲錦雖不認路,但卻直覺這方向不對。

眾人走著走著,四下愈發僻靜,且看方向,似乎是往前院方向行去的。

顧雲錦一旦察覺有異,便立即站住腳,金枝走出幾步,發現不對,便回頭驚詫道:“四姑娘,您……”為何就不走了。

顧雲錦心念急轉,忽然想起一事,心中立時敞亮,她挑眉,看著金枝,淡淡道:“你這是要帶我去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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