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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於唇齒,溺於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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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於唇齒,溺於年華

紀景安踹翻了茶幾,右手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劃傷,鮮紅的血順著手指流下來,滴到地毯上,他卻渾然不覺似的,仍是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

姜南橘知道,他可以愛宋暮歌愛到沒有底線,但是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在這段婚姻中失去尊嚴,他必須要擁有絕對的主導權。

所以她只字不提離婚的事情,只是坐在沙發上,守著一地狼藉,小口小口地把那杯冰涼的牛奶喝完。

紀景安也終於抽完了一支煙,隨意地把煙頭扔在地毯上,用腳踩滅。“如果讓我知道你對宋暮歌做了什麼,我保證會讓你後悔。”

說完他拎起外套,摔門而去。

有一瞬間,姜南橘覺得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受傷了不方便洗澡,她吊著一條胳膊,打了一盆溫水,只打算簡單地擦洗一下,沒想到水盆有些重,一只手端不穩,手腕一軟,半盆水嘩啦一下潑到身上,整條褲子都濕透了。

她頹然把水盆扔到一邊,拎著濕淋淋的褲子,在衛生間蹲下來,臉埋進胳膊裏,眼淚終於像找到了出口,爭先恐後地落下來。

其實每次她和紀景安吵架,思路都特別清晰,甚至可以一條一條羅列出他的罪狀和對他的種種不滿,只是每次話到了嘴邊,就失去了說出來的興趣和力氣,她不願讓自己顯得一副怨婦的模樣,喋喋不休。

因為她怕麻煩,她必須時時處處小心謹慎,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給他帶來什麼不便,更從來不會主動生起事端挑起爭吵。

但是今天,紀景安為了宋暮歌,那樣理所當然地冤枉她,把她說得那樣工於心計那樣不堪,他從來不肯相信她,甚至不吝用最壞的心思去揣度她。

結婚這麼久,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去承受紀景安給的所有冷漠和傷害,可是現在才發現,原來她還是會疼,還可以對他更失望,更心灰意冷。

第二天,姜南橘請了家政來家裏幫忙收拾,家政阿姨剛進門,看到四腳朝天的茶幾,滿地的玻璃碎片,地毯上的血跡,還有姜南橘吊著的胳膊,頓時腦補了一出慘烈的大型家庭暴力倫理劇。

姜南橘怕自己礙事,坐在陽臺上,看著清理完成後,精心布置的客廳,變得莫名荒涼,只剩下光禿禿的茶幾和電視櫃。

精致的玻璃杯,木質雕花紙巾盒,造型古樸的陶瓷擺件,都變成碎片被收進垃圾箱,連她平日裏費心思打理的地毯,也沾了血跡和煙灰。

紀景安從那晚摔門離開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他那樣潔癖的人,甚至連平日裏慣用的物品都沒有回來拿。兩個人又回到了剛結婚那陣子的相處狀態,形同陌路。

周澤彥打來電話約她見面,隔著咖啡廳的玻璃窗,姜南橘看見了他,他把自行車停在馬路邊上了鎖,低著頭急匆匆地跑進來,跑了滿頭的汗。

他剛陪父母從馬爾代夫度假回來,風塵仆仆的模樣,曬得有些黑,一笑顯得牙齒特別白凈。

一見面,還沒等坐下,他就急急地說:“實在對不起,暮歌給我打過電話,我也去醫院看過方阿姨,這才知道原來你先生和暮歌……如果我知道是這樣,無論如何也不會管這件事的。”

姜南橘遞給他一張紙巾擦汗,“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要怪就怪世界太小了,還有就是我的運氣可能差了那麼一點。”

他這才發現她受了傷,於是撇了撇嘴,“豈止是差了那麼一點,我看簡直是撞鬼了,怎麼受傷的,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她隨口一答,“你跟宋暮歌認識?”

“認識,說好聽點,我們算得上青梅竹馬。小時候爸媽工作忙,一到寒暑假就把我寄養在鄉下老家,暮歌就住在隔壁,她從小在鄉下長大,活潑又大膽,經常帶我們上山摘果子,下河捉魚,是個有名的孩子王。”

姜南橘把一塊方糖丟進杯子裏,用小勺子輕輕地攪動,不著痕跡地問:“所以你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周澤彥似乎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我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

她認真地點點頭,“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看眼睛就知道了。”

他咧嘴一笑,“沒錯,我從小就喜歡她。她家境不太好,爸爸好賭嗜酒,家暴成性,媽媽受了這麼多年罪,卻為了女兒能有個完整的家庭,死活不肯離婚,所以比起同齡人,暮歌的自尊心格外強,拒絕了所有追求她的男生,拚了命地讀書,就想給媽媽爭口氣。”

姜南橘突然想起紀景安說,宋暮歌是個驕傲的人,也許那並不是天生的,只是為了掩飾後天的脆弱和經受過的屈辱。

“我一直偷偷地關註她。讀了大學,聽說她跟一個高官子弟在一起了,我還很是消沈了一陣子,不過她的戀愛談得好像並不順利,男方家父母死活不肯接受她,所以一直沒有結婚。我沒猜錯的話,那個高官子弟應該就是你先生吧?”

姜南橘點點頭,“坐在這裏,聽你講我先生和前女友的戀愛故事,感覺自己有點邪惡,莫名很期待會是怎麼樣的悲劇結尾。”

周澤彥笑了,“我想當年你先生的父母,應該用了一些手段吧,跟她進行了某種交換。在求而不得的愛情和事業發展的機會之間,她肯定會選擇後者。”

姜南橘自嘲地挑挑眉,若有所思地說:“怪不得我現在會輸得這麼慘,因為我肯定會選擇前者,求而不得的愛情,所以到頭來一無所有。你別笑我,你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周澤彥一副我慫我有理的樣子,“剛認識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沒什麼野心,如果註定愛而不得,我也不會強求,默默地看著她幸福就好。倒是你,畢竟已經結婚了,上次吃火鍋的時候,看起來你們感情挺好的,別告訴我你現在打算含淚退出。”

姜南橘不說話,沒來由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的悲傷放在一起,會有種負負得正的奇妙效果,她甚少笑得這樣開懷,笑容明媚得有些紮眼。

她招手要了兩份冰激淩,周澤彥倒是絲毫不客氣,幾口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伸長了勺子作勢去搶她的。

“對了,聽說你去年年底去我們學校做講座,反響很不錯,教務處正在考慮建議你新開一門古陶瓷選修課。”

姜南橘有些詫異,想起了那天會場坐的十幾個學生,“開課的話,真的會有人選嗎?我還沒有接到通知,不過如果能跟你做同事的話,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下午有什麼安排?”

“準備去趟醫院,手上的傷要換藥,還有外婆知道方阿姨受傷之後,打了幾次電話催我去看她,我正猶豫要不要去。”

“這麼巧,我也準備去看方阿姨,一起去吧,你一個人掛號換藥,在孤獨等級裏都可以排前幾名了,實在是過於可憐。”

周澤彥推著他的自行車,第二次對姜南橘發出了誠摯的邀請,這次她沒有拒絕,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

醫院的門診熙熙攘攘,排隊掛號的隊伍都長的嚇人,姜南橘好不容易排了好久才掛到一個外科的普通號,看了看電子屏幕上顯示的當前就診號碼,默默地算了一下,輪到她的話起碼要兩小時之後了。

於是他們出門買了鮮花和果籃,決定先去住院部看方阿姨。

方阿姨住的是單人病房,她坐在病床上,頭上裹著厚厚的白色紗布,氣色看起來倒是不錯,看到姜南橘和周澤彥來,很是驚喜。

她熱情地招呼姜南橘在床邊坐下,拉起她的手,“姜小姐,實在不好意思,當初說好了這份工作我會長期做,但是現在女兒從國外回來,擔心我的身體,怕我太累,說什麼也不讓我再出去做事,所以我只能辭職了。”

姜南橘不太喜歡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貿然把手抽回來又顯得不太禮貌,只好不太自然地同她話起家常,“沒事,可以理解的,謝謝您這段時間對外公外婆的照顧。”

周澤彥在病房溜達了一圈,“阿姨,暮歌不在嗎?”

“剛才還在,過來看了一眼,說要給我檢查一下,還沒來得及呢,就被喊走了。”

他們正說著話,紀景安推門進來了。姜南橘料想可能會在這裏見到他,卻沒想到多日不見,他瘦了不少,頭發有些長,領帶松垮,白大褂露出的襯衣領子上有明顯的褶皺,與他平時清爽利落的模樣大相徑庭。

方阿姨說:“紀醫生,又麻煩你來看我,每天都來,真是過意不去。”

紀景安意味深長地看了姜南橘一眼,沒有打算跟她說話,徑直走到床邊翻看方阿姨的病歷。“沒關系,暮歌有事先去忙了,讓我過來給您檢查一下。”

“謝謝謝謝。”方阿姨連聲道謝,“我可真是祖上積德,遇到這麼多好心人。小周,還有這位姜小姐,你們都是熱心腸,當時我一個人到城裏來,無依無靠的,多虧他們幫我找工作。”

紀景安檢查完後,摘下聽診器,面無表情地說:“醫院有規定,探視時間不能過長,病人需要安靜休息。”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姜南橘和周澤彥趕緊跟方阿姨告別,一起跟著出去。

剛出門,發現紀景安還站在門口沒有走,他直接忽略了周澤彥,低頭看了一眼姜南橘包著厚厚紗布的手,微微皺眉,說了句:“你跟我過來。”

姜南橘只好用眼神示意周澤彥先走,轉身小跑著追上已經走遠的紀景安。

紀景安哢噠一聲鎖上換藥室的門,姜南橘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因為幾年前,就是在這裏,他紅著眼睛逼她脫掉上衣。

而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質問的口氣,“你來幹什麼?”

姜南橘仰頭,坦然地對上他目光,“外婆很喜歡方阿姨,聽說她受傷了,要我來探望一下。”

紀景安似是輕蔑地笑了一聲,“還有空管別人,不如管好你自己吧。”

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手上的傷。

手臂上的石膏前幾天已經拆除,只剩左手還包著紗布,需要每三天換一次藥。她並不想頻繁請假,只能下班之後匆匆趕到醫院,有時候遇到堵車,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下班了。

她本來就對膠布過敏,雖然醫生用了紙膠布,特意只貼了簡單幾道,但是手背的皮膚仍然出現一塊一塊的紅疹,看上去十分狼狽。

紀景安戴好帽子口罩和手套,噴了酒精消毒之後,拆開一次性換藥包,對她說:“在床邊坐下,把手伸過來。”

她依言把手伸過去,看著他仔細把紗布和膠布取下來,傷口並不深,已經基本結痂,倒是不疼,只是受傷面積比較大,傷痕斑駁交錯,看上去醜陋猙獰。都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那她這樣大約等於毀容了。

紀景安把傷口用碘酒反覆消毒三次,用清潔幹凈的紗布覆蓋,因為看到她過敏,便沒有用膠布,而是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卷繃帶,在她手上繞了幾圈,然後用繃帶兩邊接頭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對紀景安的專業能力,她從來不懷疑。姜南橘托著左手,看著這個明顯花了心思的蝴蝶結,這段時間已經燒成死灰的心,又蠢蠢欲動地想要覆燃。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最近工作很忙嗎?”

紀景安已經麻利地脫掉手套,正在仔細洗手,頭也不擡地說:“與你無關。”

他的冷淡,她倒也已經習以為常,走到他旁邊拉了拉他的衣袖,“景安,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回家了?”

紀景安態度生硬,擡手甩開她,他力氣很大,甩得她向後退了幾步,受傷的手背打到旁邊的櫃子上,痛得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也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想伸手去扶她,又很快垂眸斂去眼中的情緒,只冷冷地說了句,“這裏是醫院,不是你胡鬧的地方。”

說完抽出幾張紙巾擦幹凈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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