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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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百年後的某個中午。
“桓竹月, 我真是受夠了！”
尹長歌怒喝一句，將手中一枚玉質印章扔擲在桌上，眸中滿是不悅與憤怒。
“這督學誰愛當誰當, 我是一點也當不了。前天那幾個入宗的八荒修士哪兒是來修煉的, 我看他們分明是進來當大爺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天賦爛成什麽樣了，要不是你發話，刷茅廁都輪不上他們。
桓竹月你是不知道, 一個感應靈氣的口訣，整整教了他們七日。七日啊, 每天沒有教一千遍也得有八百遍，他們硬是記不住。記不住也就算了，虛心一些, 我再多講幾遍也行，可他們呢，不尊師不謙虛毫無自知之明，反倒怪我教學有問題！！！
你倒是說句話阿！以後，我們青山宗總不能什麽臭魚爛蝦都收吧？”
正埋頭繪制符箓的桓竹月頭也未擡一下，只道：“長歌啊~~歷經百年, 我們青山宗還能重現修仙界已是不易, 廣招弟子更是一宗發展必不可少的步驟。雖然那幾位弟子心性上是有所欠t缺了, 人品上略微有些不足，但你若連他們都能教好, 你定能名聲大振, 飲譽修仙界。”
尹長歌雙手環在身前, “我想不通，那些歪瓜裂棗一定要收麽？”
桓竹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 非收不可。我們不僅要收，前期還要不計成本的培養。”
“為何？”尹長歌問。
“岷川雖得一時喘息之機，如今人數恢覆了一些，但也僅僅只恢覆人數而已。”
桓竹月說著，將符箓最後一筆繪制完，才接著道：“岷川被那紫凰印困了太久，活下人又太少了。若再不與八荒融合，豐富基因多樣性，別說修士，人都只會越來越越少。”
尹長歌歪著腦袋，一本正經問道：“基因多樣性是什麽？”
桓竹月未答，而是將桌上得符箓整理一番遞給他，道：“就是字面意思。諾~~這些防護符箓可擋神者大圓滿修士全力一擊，一會兒發給那些新入門的八荒弟子們，就說這是青山宗贈予他們的入門獎勵。”
尹長歌視線停在那一踏符箓上，半晌，他忽而下巴一揚，直接拒絕道：“我不去，這督學督得太憋屈。”
桓竹月好言勸道：“這是重振青山宗的關鍵時刻，督學更是其中最最最重角色。”
尹長歌當即懟道：“這麽重要，你怎麽不讓你東方老祖回來督！我不管，我要罷工，你讓老祖回來，我同他換個差事。”
桓竹月擡頭沖他一笑，當即就應道：“換，換換換換，立刻馬上，換。”
尹長歌一頓，微瞇著雙眼打量她一番：“這就答應了？怎麽覺得有什麽陰謀！哼～桓竹月，你是不是給我下套了！”
桓竹月聳聳肩，“能有什麽陰謀，什麽套。無非是···魂牽夢縈，隔闊相思罷了。”
尹長歌捂耳喊停，“行了行了行了，別說啦，我我懂！！”
····
兩日後，尹長歌仰頭看著眼前的幽黑的礦洞，猛吸幾下鼻涕。
天～太離譜了。
桓竹月居然讓東方老祖來這種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挖礦！？
哦，不對~~！
現在是他來今後要在這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挖礦？
“球的，真被那狗桓竹月坑了！”
尹長歌罵咧一句，手動合上嘴巴，才深吸口氣，道：“哎~~算了，這裏環境雖然是艱苦了一些，但也比那折磨人的督學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桓竹月那狗東西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強了。
若不是此次他鬧著要與東方老祖換差事，估計到死也不知道他們還有座靈石礦。
而且，這座靈石礦表面看著貧瘠，實則下到礦洞內部，隨手挖一塊，都是上上上品靈石。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條礦脈是一條未被四境八荒發覺的靈石礦隱脈，是桓竹月完成第一階段任務後，系統發放的獎勵之一。先前東方染雲帶人秘密挖礦數十年，最近這幾年才挖出靈石礦。
尹長歌在此勤勤懇懇、安安分分挖礦，直到二十年後的某日，礦洞中來了一位女子。
這女子一身墨色半露衣裙，配上一抹血色紅唇，這樣妖艷無比的打扮，卻配著一副乖巧軟萌、人畜無害的五官。
特別是那雙鹿眼，明明此刻眸中滿是傲氣與霸道，但在一旁尹長歌眼中，卻是明亮如星辰。
“好你個臭野修，竟敢趁本座不在家時，偷挖本尊的礦！！”
她話音剛落下，頓時手中長鞭一揚，朝著不遠處的尹長歌襲去。
尹長歌不躲不閃，反而迎著呼嘯的長鞭而上，一把將那鞭子牢牢握在手中。
那女子顯然沒想到尹長歌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之間竟被拉得向前踉蹌了幾步。
她穩住身形，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被怒火所取代。
“找死！”
她冷哼一聲，手中長鞭一抖，想要掙脫束縛。
對面的尹長歌絲毫沒有退意，手上力道漸增，想將那女子拉近一些。
長鞭勒進他的掌肉之中，鮮血沿著他的手踝滴滴答答往下落，但他卻好似感知不到痛一般，固執地緊拽著鞭子。
二人僵持半晌。
女子眼看拉扯不過，當即提聲呵斥道：“你個野修，給本座撒手。”
尹長歌一雙眸子通紅，他揚起一抹笑，哽咽道：“大···大師姐。”
不等一句話說完，兩行清淚頓時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而下。他望向那女子的眼神小心翼翼又飽含欣喜，“大師姐，你總算回來了。嗚嗚嗚~~~大師姐，我好想你啊。”
原本還氣勢洶洶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又恢覆了之前的傲氣。
“呸，誰是你大師姐，少在這裏套近乎。這礦洞乃是本座千年前封印之地，豈容爾等野修說挖就挖！”
“千年很長，大師姐，少說點。”
尹長歌小聲提醒一句，說完立時又半壓下眉毛，一臉可憐巴巴：“大師姐，你不認識我了麽？我是你的長歌師弟啊！大師姐，你還活著為何不回來找我？”
不等那女子回答，他就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這些年，世事多舛，不回來也是好事。”
“大師姐，今後只要我在世一日，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那女子望著眼前這個哭得直冒鼻涕泡、自稱是她師弟的男子，心中不禁有些不確定。
莫非，他真是自己的師弟？
但這些年，她在八荒內，一沒有宗門，二沒有拜師，哪來的師弟！
難道···他是西境的花奴！？
想到此處，那女子眸色一暗，曾經的過往不由浮上心頭。
她叫筱樂，原本是西境花家養來供境內權勢之人采納進階的一名花奴。
西境修煉主張雙修之法，這也是西境最正統的修煉術法。
除此以外，便是讓外人不齒嫌棄的各種采補之法、爐鼎進階之術。這些不論是哪種，都是在以弱飼強，是一種等級的剝削，是一場不公的交易。
而花奴便是那些歪門邪法的被迫害者，打從她們被慣上花奴這個頭銜，不論男女，境內強者皆可以隨時隨地對其進行采補。
原本她作為花奴之一，命運早已註定。
然而，這既定的命運又總會在不經意間給出一些轉機。
大約五十年前，南境琳瑯商會會長與北境年輕第一女修定下婚約，西境少主為表祝賀，特意挑選三名花奴相贈，而她便是三名花奴之一。
按理來說，她們三人是送給琳瑯商會會長的，應該送去南境才是，可不知為何，這西境少主竟直接將她們送去了北境。
她們前腳剛踏進北境大門，後腳北境便扔給她們一包靈石，直接連人帶行李一塊扔了出去。
其他二人灰溜溜回了西境，但她性子素來是將是個犟的，非要前往南境討個說法。
不想一路所見所聞，將她從小建立的世界觀沖刷得稀碎。
不等她趕到南境，便一個調頭，逃來了八荒。而她這一躲，一眨眼便是三十年。
倘若此人真是自己當花奴時的某個師弟，那便留他不得。
筱樂殺意驟起，就在她準備與之拼命時，尹長歌突然松了長鞭，一把將其擁入懷裏。
“大師姐，我好想你啊！”
“特別特別想，做夢都在想。”
“大師姐，嗚嗚嗚~~~~對不起，是我鼠目寸光，害了你。”
“大師姐，嗚嗚嗚~~~你別不要我好不好？嗚嗚嗚~~~我以後一定聽你話。”
“·····”
筱樂：“···”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哭成這樣！
要不···等他哭完了在殺？
----
至從尹長歌與筱樂相遇後，他挖礦挖得越發努力。
以至於桓竹月看到這幾年靈石產量不斷翻番時，一臉懵圈。
“師尊啊，長歌這些年怎麽這麽能挖！產量竟比你挖礦時多了數倍····”
一旁正在埋頭寫教案的東方染擡眸瞥一眼產量登記玉簡，輕哼一聲，“哼~~本尊那時候剛開頭，自然產量有些許影響。如今，若是本尊還在那礦場，指不定本尊還是他的數倍。”
“是是是，師尊你最厲害。”
桓竹月非常給面子地捧了個場，但心中生的疑絲毫未減。
而這疑的，自然不是長歌造假產量，而是疑礦場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桓竹月掏出傳音玉牌，註入靈力，給尹長歌發了個傳音通話。
一息、兩息、三息···十息。
桓竹月連發了五遍，傳音玉牌中才傳來尹長歌氣喘籲籲的聲音：“這會兒正忙著挖礦呢！嗯~~，一····一會兒給你回傳音消息，唔~~”
不等她回話，手中的傳音玉牌光輝就消失了。
桓竹月撓撓頭，看了看屋外已爬至半空的月t亮，又回頭看看東方染雲。
“他，這？他，那？”
桓竹月有些尷尬地戳了戳傳音玉牌，半晌才壓著眉毛問出一句，“師尊，你聽他那聲音像在挖礦麽？”
東方染雲耳尖染上一層緋紅，他執筆的手一頓。
“本尊聽著，有點不太像。”
桓竹月撓撓頭，見多了尹長歌的各種混事，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愁。
愁對方是男是女，愁對方身份底細，愁對方靠不靠譜····
就在她苦惱惆悵之時，傳音玉牌忽然一陣急閃。
桓竹月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和東方染雲交換了個眼神，這下心中更愁了。
就完事了？
那他完了！
隨著靈力註入，傳音玉牌對面卻是一片沈默。
桓竹月：“有什麽要解釋的？”
“解釋？解釋什麽？桓師妹最近是不是有些太閑了？”
這聲音怎麽是夜辰的？他這質問的話是什麽意思？
莫非！！！
剛剛尹長歌是與他在····？？
球勒個球的！！
想到這種可能，桓竹月連話都不太會說了。
“夜夜夜···夜辰，你你你···”
對面的夜辰直接打斷了她的結結巴巴，“是我是我。桓師妹，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僅剩一月。到時若交不出來，可別怪師兄不念舊情。”
桓竹月咽咽口水，腦子還未轉過彎來，直呼：
他剛親口承認了！
他剛竟還威脅她！！
他剛說的舊情是她理解的那種舊情麽！
遠在礦場的尹長歌不知其中誤會，當他與筱樂結束戰鬥之後再給桓竹月發傳音通話時，得到的卻是無人應答。
等桓竹月處理完手上之事，趕去礦場時，筱樂那又恰好外出辦事，二人完美錯過。
尹長歌見到桓竹月時，眸色略顯驚訝：“桓竹月，你怎麽來了？”
桓竹月看著掛著兩個黑眼圈、同時消瘦了一圈、體內靈力匱乏、又還在堅持挖礦的尹長歌，也十分驚訝。
她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處罵起，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要節制一些。”
尹長歌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但嘴上還要再犟兩句：“什麽節制？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桓竹月也不同他買關子，直接問道：“她人呢？”
尹長歌沖她一笑，卻不敢直視她眼睛，“這礦中修士挺多，你想找誰？”
桓竹月被氣得想扇死他，擡起的手卻在落下時往一旁偏了幾分。
“嘭！”
桓竹月一掌落在旁邊的礦石之上，碩大的礦石當場被震得四分五裂。
“萬一，她是四境之人，你又當如何？”
尹長歌聞言轉過身故作忙碌的收拾起了剛剛被她砸碎的礦石，一邊心平氣和回覆道：“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風趣。這礦場中的人都是你精挑細選之人，怎會出現四境之人？”
桓竹月沒有接話，只默默給了他一個選擇。
“長歌，你這些年在這礦場辛苦了，如今我們靈石已經足夠，青山宗也逐漸步入正軌，你回來幫我一起打理宗門吧。”
尹長歌此時正蹲在地上裝那些碎礦石，“桓竹月，這世上，或許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人笨，頭腦簡單，不懂算計，不喜也不擅長與那些高高在上的八荒人虛與委蛇，唯一的優點，也許就是你常說我的，四肢發達。
所以我在此處挖礦，也算在幹我擅長的事。至於青山宗，有你和東方老祖照看，我自然放心。”
桓竹月聽完他那一大堆說辭，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
她與尹長歌那是一起穿過開襠褲的交情，他什麽鳥樣她再清楚不過。
頭腦簡單、不懂算計是真，但他絕不會這麽懂事，這麽沈穩。
想到這裏，桓竹月不由地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再次勸道：“你之前每天發八百條消息，七百條都是在吐槽這裏的艱苦，但那時候我們青山宗剛起步確實需要大量靈石，這座靈石礦又來之不易，若非心腹之人，我實在是不放心。
如今岷川、宗門都已步入正軌，這座靈石礦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你若願意回來，以後只需幫忙管理青山宗內部即可，外部之事，自有我與其他人打理。”
尹長歌沈默半晌，才小聲回了一句：“對不起。”
·····
二人此次見面，以桓竹月憤憤離去收了尾。
而從那日一別之後，除了礦場的事情二人偶爾發兩條傳音消息之外，基本不再溝通其他的事。
這樣相互犟到了幾年後的某個黃昏，桓竹月接到一條傳音通話。
“你，你是桓竹月嗎？”
傳音玉牌裏傳來一虛弱、又有點熟悉的女聲。
桓竹月聞言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祥之感，“嗯，是我。”
對面沈默片刻，再開口時，已泣不成聲：“他不行了，你能來看看他麽？”
桓竹月的心猛地一緊，他是哪個他？
明明對方未說姓名，為何她腦海中會自動蹦出尹長歌的名字！
她握著傳音玉牌的手止不住發顫，心頭婉如被巨石砸中，沈痛又窒息。
待桓竹月渾渾噩噩趕到礦場時，天色已幽黑一片。
尹長歌正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雙眸緊閉。而在他床榻邊，一女子正挺著個大肚子在為其梳妝擦洗。
她擡眸打量一眼桓竹月，又繼續垂下眼眸專心為尹長梳發。
“你來晚了。”
桓竹月心中是悔恨，是愧疚，更是自責。
以往的點點滴滴，曾經的歡笑和爭吵，最後的不歡而散，每一個畫面都成了把把尖刀，刺進肉中，紮在心頭。
她不禁質問自己一遍又一遍，當初為何不與尹長歌好好談談，又為何不能與他好好溝通！
明明當時她都已經猜到了他不願同自己回去的原因，卻還固執的等著他自己覺悟。
她在門口呆立良久，才緩緩挪向床榻，即使她克制的極好，但輕觸尹長歌的臉龐手還是顫得不成模樣。
而指尖冰冷的觸覺再一次提醒著她，她的好友，這個世間的唯一剩下的好友，真的離她而去了。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被其強壓回了眼眶之中。
“前些天他還在同交代靈石礦之事，眨眼人怎麽沒了？？”
桓竹月的鼻音有些重，但此刻思緒還算清明。
懷有身孕的女子臉上淚痕未幹，聞言，頓時又添加兩行新淚，“因為本座要他死。”
剛剛桓竹月的註意力全停在了尹長歌離世的悲痛之中，這會兒聽到那咬牙切齒的話語，下意識望向說話之人，卻在視線相觸之時，再一次感到錯愕。
像！
太像了！
眼前的女子雖然面容有些浮腫，但她的五官、聲音都與林箬箬像極了。
像到桓竹月情不自禁站起身，輕喚出一句：“大···大師姐？”
那女子梳發的手一頓，垂著眼瞼沈默片刻才道：“本座名為筱樂，不是你們的大師姐。”
“筱樂？”
桓竹月皺起眉頭，再次細細地打量起了這位自稱筱樂的女子。
她與林箬箬確實是像的，但也僅僅是像而已，除了樣貌，其他的都不像。
比如，擰手帕的習慣，林箬箬習慣是順時針擰，這位筱樂則習慣逆時針擰手帕。
再比如，這位筱樂為尹長歌擦洗時，先擦洗臉頰，再擦額頭，而以往林箬箬卻習慣先擦眼睛在擦臉頰。
這些細節數不勝數，即使過了千年，她依舊記得大師姐的各種小習慣。
而尹長歌連林箬箬煮的面都能覆刻，他怎會分辨不出來！
桓竹月已隱約猜到了什麽，腹中千言萬語，卻只說出一句：“註意身體。”
筱樂未答，而是自顧將尹長歌的衣帶系正，隨即擡手輕拭去臉上的眼淚，才道：“怎麽，不是你們的大師姐，很失望麽？”
桓竹月：“他的身後事，交由我來處理吧。”
筱樂深吸幾口氣：“本座以為他死後，本座會開心一點。”
桓竹月：“到時，你隨我回八荒。”
二人各說各的不打攪。
筱樂凝著床榻上的尹長歌，半晌，她突然揚手連扇他數十個耳光。
“尹長歌，你個混蛋。”
“臭混蛋，混蛋，打死你個臭混蛋！”
她的情緒宛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她一邊哭一邊罵，每一個耳光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而打在尹長歌那冰冷無感的身體上，只能換來一聲聲空洞的回響。
“本座想要的，無非是一個答案~~”
“哪怕你騙騙我，說一句謊也成，可你呢？寧願去死！”
“你就是個只會自欺欺人，自私自t利的大混蛋！”
“你死了，你以為本座會為你難過麽！不會的···本座一點也不難過！”
“···”
筱樂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絕望，似乎已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一般，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愛與恨、悲與痛中來回掙紮。
桓竹月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她親眼見證過他與林箬箬之間的點點滴滴，知道尹長歌內心的狂熱，她沒法公正地評價她們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
當然，她也沒資格評價。
她作為尹長歌的好友，她悲憤。
殺人償命，她甚至想一傘打死這個筱樂，為長歌報仇。
而作為一個女子，她共情。
這種將旁人視作替身的做法缺乏真誠，極度自私，對筱樂也確實極為不公。
第二日天剛亮。
哭了一整晚的筱樂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當場昏厥了過去。
桓竹月只好先將尹長歌身後事暫時交由其他修士先處理著，她先帶著筱樂匆匆忙忙趕回了八荒。
然而，筱樂昏睡數日不醒，又自閉經脈，任旁人灌在珍貴的湯藥也無濟於事。
其中最焦頭爛額的，當屬活著的人。
眼看床上的筱樂與那孩子的生機越來越弱，桓竹月只能再試著解解她的心結。
“我與長歌都是大師姐看著長大的，你···與她不過是長得又幾分相像罷了。”
她說完那句話沈默了許久，才接著道：“大師姐她····人很好。對誰都很好。”
“那時候，尹長歌很黏大師姐，只要大師姐在他身編，他就喜歡夾著嗓子說話。一會‘大師姐，我手手痛痛~~’，一會又是‘大師姐，我肚子好難受~~’，像一只求撫摸求愛護的小狗。”
“可惜他聳！從來只敢牙疼臉疼手疼，不敢說一句喜歡，不敢有一絲出格的想法。”
“而長歌這人，混事沒少幹，但他心思卻是細膩的。你以為在他自欺欺人，故意分不清你與大師姐麽？其實···”
桓竹月話說一半，聲音驀地一頓，便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她靜靜坐在一旁，一聲不吭。
時間慢慢流逝，直至第二日天明，筱樂睜開了眼。
她唇色蒼白，緊盯著桓竹月，聲音沙啞又幹澀：“其實什麽？”
桓竹月倒了杯水遞給她。
筱樂搖頭拒絕，
桓竹月只好又道：“其實，長歌他一直分得極清。”
她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筱樂的神情，見她神情平淡，只好又替尹長歌找補了幾句：
“大師姐對我和尹長歌而言，都是曾經很重要的人，只需稍稍留意，就不難分辨。你雖與大師姐長得像，但你兩的習慣完全不同。
而且在我看來，你於他而言，是特別的。
你彌補了他前先前對大師姐的遺憾，也為他造就了一場未來的夢。你與大師姐在長歌心中從來不是用來對比的，因為你們都是他不同時刻的最愛。大師姐是她年少的藏在心底深處的最字，你是他此時此刻的心上的最字。 ”
筱樂一雙鹿眼水汽氤氳，“當真？”
桓竹月點頭應道，“嗯，真的。”
筱樂眼神直直望著天花板良久，久到桓竹月都以為她又昏死了過去之時，她忽然開了口：
“本座知道，你想救的，是本座腹中的孩子。”
桓竹月不知如何反駁。
筱樂輕撫幾下肚子，長嘆口氣，“罷了。這孩子遇上你，也是他命不該絕。至於本座與尹長歌之間的恩怨，本座自己親自下去問清楚。”
桓竹月背過身，“何苦呢。”
三日後。
筱樂生下一男孩，她僅看了一眼，便與世長辭。
桓竹月為其取名，尹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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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後的某個中午。
“桓竹月, 我真是受夠了！”
尹長歌怒喝一句，將手中一枚玉質印章扔擲在桌上，眸中滿是不悅與憤怒。
“這督學誰愛當誰當, 我是一點也當不了。前天那幾個入宗的八荒修士哪兒是來修煉的, 我看他們分明是進來當大爺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天賦爛成什麽樣了，要不是你發話，刷茅廁都輪不上他們。
桓竹月你是不知道, 一個感應靈氣的口訣，整整教了他們七日。七日啊, 每天沒有教一千遍也得有八百遍，他們硬是記不住。記不住也就算了，虛心一些, 我再多講幾遍也行，可他們呢，不尊師不謙虛毫無自知之明，反倒怪我教學有問題！！！
你倒是說句話阿！以後，我們青山宗總不能什麽臭魚爛蝦都收吧？”
正埋頭繪制符箓的桓竹月頭也未擡一下，只道：“長歌啊~~歷經百年, 我們青山宗還能重現修仙界已是不易, 廣招弟子更是一宗發展必不可少的步驟。雖然那幾位弟子心性上是有所欠t缺了, 人品上略微有些不足，但你若連他們都能教好, 你定能名聲大振, 飲譽修仙界。”
尹長歌雙手環在身前, “我想不通，那些歪瓜裂棗一定要收麽？”
桓竹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 非收不可。我們不僅要收，前期還要不計成本的培養。”
“為何？”尹長歌問。
“岷川雖得一時喘息之機，如今人數恢覆了一些，但也僅僅只恢覆人數而已。”
桓竹月說著，將符箓最後一筆繪制完，才接著道：“岷川被那紫凰印困了太久，活下人又太少了。若再不與八荒融合，豐富基因多樣性，別說修士，人都只會越來越越少。”
尹長歌歪著腦袋，一本正經問道：“基因多樣性是什麽？”
桓竹月未答，而是將桌上得符箓整理一番遞給他，道：“就是字面意思。諾~~這些防護符箓可擋神者大圓滿修士全力一擊，一會兒發給那些新入門的八荒弟子們，就說這是青山宗贈予他們的入門獎勵。”
尹長歌視線停在那一踏符箓上，半晌，他忽而下巴一揚，直接拒絕道：“我不去，這督學督得太憋屈。”
桓竹月好言勸道：“這是重振青山宗的關鍵時刻，督學更是其中最最最重角色。”
尹長歌當即懟道：“這麽重要，你怎麽不讓你東方老祖回來督！我不管，我要罷工，你讓老祖回來，我同他換個差事。”
桓竹月擡頭沖他一笑，當即就應道：“換，換換換換，立刻馬上，換。”
尹長歌一頓，微瞇著雙眼打量她一番：“這就答應了？怎麽覺得有什麽陰謀！哼～桓竹月，你是不是給我下套了！”
桓竹月聳聳肩，“能有什麽陰謀，什麽套。無非是···魂牽夢縈，隔闊相思罷了。”
尹長歌捂耳喊停，“行了行了行了，別說啦，我我懂！！”
····
兩日後，尹長歌仰頭看著眼前的幽黑的礦洞，猛吸幾下鼻涕。
天～太離譜了。
桓竹月居然讓東方老祖來這種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挖礦！？
哦，不對~~！
現在是他來今後要在這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挖礦？
“球的，真被那狗桓竹月坑了！”
尹長歌罵咧一句，手動合上嘴巴，才深吸口氣，道：“哎~~算了，這裏環境雖然是艱苦了一些，但也比那折磨人的督學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桓竹月那狗東西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強了。
若不是此次他鬧著要與東方老祖換差事，估計到死也不知道他們還有座靈石礦。
而且，這座靈石礦表面看著貧瘠，實則下到礦洞內部，隨手挖一塊，都是上上上品靈石。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條礦脈是一條未被四境八荒發覺的靈石礦隱脈，是桓竹月完成第一階段任務後，系統發放的獎勵之一。先前東方染雲帶人秘密挖礦數十年，最近這幾年才挖出靈石礦。
尹長歌在此勤勤懇懇、安安分分挖礦，直到二十年後的某日，礦洞中來了一位女子。
這女子一身墨色半露衣裙，配上一抹血色紅唇，這樣妖艷無比的打扮，卻配著一副乖巧軟萌、人畜無害的五官。
特別是那雙鹿眼，明明此刻眸中滿是傲氣與霸道，但在一旁尹長歌眼中，卻是明亮如星辰。
“好你個臭野修，竟敢趁本座不在家時，偷挖本尊的礦！！”
她話音剛落下，頓時手中長鞭一揚，朝著不遠處的尹長歌襲去。
尹長歌不躲不閃，反而迎著呼嘯的長鞭而上，一把將那鞭子牢牢握在手中。
那女子顯然沒想到尹長歌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之間竟被拉得向前踉蹌了幾步。
她穩住身形，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被怒火所取代。
“找死！”
她冷哼一聲，手中長鞭一抖，想要掙脫束縛。
對面的尹長歌絲毫沒有退意，手上力道漸增，想將那女子拉近一些。
長鞭勒進他的掌肉之中，鮮血沿著他的手踝滴滴答答往下落，但他卻好似感知不到痛一般，固執地緊拽著鞭子。
二人僵持半晌。
女子眼看拉扯不過，當即提聲呵斥道：“你個野修，給本座撒手。”
尹長歌一雙眸子通紅，他揚起一抹笑，哽咽道：“大···大師姐。”
不等一句話說完，兩行清淚頓時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而下。他望向那女子的眼神小心翼翼又飽含欣喜，“大師姐，你總算回來了。嗚嗚嗚~~~大師姐，我好想你啊。”
原本還氣勢洶洶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又恢覆了之前的傲氣。
“呸，誰是你大師姐，少在這裏套近乎。這礦洞乃是本座千年前封印之地，豈容爾等野修說挖就挖！”
“千年很長，大師姐，少說點。”
尹長歌小聲提醒一句，說完立時又半壓下眉毛，一臉可憐巴巴：“大師姐，你不認識我了麽？我是你的長歌師弟啊！大師姐，你還活著為何不回來找我？”
不等那女子回答，他就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這些年，世事多舛，不回來也是好事。”
“大師姐，今後只要我在世一日，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那女子望著眼前這個哭得直冒鼻涕泡、自稱是她師弟的男子，心中不禁有些不確定。
莫非，他真是自己的師弟？
但這些年，她在八荒內，一沒有宗門，二沒有拜師，哪來的師弟！
難道···他是西境的花奴！？
想到此處，那女子眸色一暗，曾經的過往不由浮上心頭。
她叫筱樂，原本是西境花家養來供境內權勢之人采納進階的一名花奴。
西境修煉主張雙修之法，這也是西境最正統的修煉術法。
除此以外，便是讓外人不齒嫌棄的各種采補之法、爐鼎進階之術。這些不論是哪種，都是在以弱飼強，是一種等級的剝削，是一場不公的交易。
而花奴便是那些歪門邪法的被迫害者，打從她們被慣上花奴這個頭銜，不論男女，境內強者皆可以隨時隨地對其進行采補。
原本她作為花奴之一，命運早已註定。
然而，這既定的命運又總會在不經意間給出一些轉機。
大約五十年前，南境琳瑯商會會長與北境年輕第一女修定下婚約，西境少主為表祝賀，特意挑選三名花奴相贈，而她便是三名花奴之一。
按理來說，她們三人是送給琳瑯商會會長的，應該送去南境才是，可不知為何，這西境少主竟直接將她們送去了北境。
她們前腳剛踏進北境大門，後腳北境便扔給她們一包靈石，直接連人帶行李一塊扔了出去。
其他二人灰溜溜回了西境，但她性子素來是將是個犟的，非要前往南境討個說法。
不想一路所見所聞，將她從小建立的世界觀沖刷得稀碎。
不等她趕到南境，便一個調頭，逃來了八荒。而她這一躲，一眨眼便是三十年。
倘若此人真是自己當花奴時的某個師弟，那便留他不得。
筱樂殺意驟起，就在她準備與之拼命時，尹長歌突然松了長鞭，一把將其擁入懷裏。
“大師姐，我好想你啊！”
“特別特別想，做夢都在想。”
“大師姐，嗚嗚嗚~~~~對不起，是我鼠目寸光，害了你。”
“大師姐，嗚嗚嗚~~~你別不要我好不好？嗚嗚嗚~~~我以後一定聽你話。”
“·····”
筱樂：“···”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哭成這樣！
要不···等他哭完了在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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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從尹長歌與筱樂相遇後，他挖礦挖得越發努力。
以至於桓竹月看到這幾年靈石產量不斷翻番時，一臉懵圈。
“師尊啊，長歌這些年怎麽這麽能挖！產量竟比你挖礦時多了數倍····”
一旁正在埋頭寫教案的東方染擡眸瞥一眼產量登記玉簡，輕哼一聲，“哼~~本尊那時候剛開頭，自然產量有些許影響。如今，若是本尊還在那礦場，指不定本尊還是他的數倍。”
“是是是，師尊你最厲害。”
桓竹月非常給面子地捧了個場，但心中生的疑絲毫未減。
而這疑的，自然不是長歌造假產量，而是疑礦場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桓竹月掏出傳音玉牌，註入靈力，給尹長歌發了個傳音通話。
一息、兩息、三息···十息。
桓竹月連發了五遍，傳音玉牌中才傳來尹長歌氣喘籲籲的聲音：“這會兒正忙著挖礦呢！嗯~~，一····一會兒給你回傳音消息，唔~~”
不等她回話，手中的傳音玉牌光輝就消失了。
桓竹月撓撓頭，看了看屋外已爬至半空的月t亮，又回頭看看東方染雲。
“他，這？他，那？”
桓竹月有些尷尬地戳了戳傳音玉牌，半晌才壓著眉毛問出一句，“師尊，你聽他那聲音像在挖礦麽？”
東方染雲耳尖染上一層緋紅，他執筆的手一頓。
“本尊聽著，有點不太像。”
桓竹月撓撓頭，見多了尹長歌的各種混事，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愁。
愁對方是男是女，愁對方身份底細，愁對方靠不靠譜····
就在她苦惱惆悵之時，傳音玉牌忽然一陣急閃。
桓竹月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和東方染雲交換了個眼神，這下心中更愁了。
就完事了？
那他完了！
隨著靈力註入，傳音玉牌對面卻是一片沈默。
桓竹月：“有什麽要解釋的？”
“解釋？解釋什麽？桓師妹最近是不是有些太閑了？”
這聲音怎麽是夜辰的？他這質問的話是什麽意思？
莫非！！！
剛剛尹長歌是與他在····？？
球勒個球的！！
想到這種可能，桓竹月連話都不太會說了。
“夜夜夜···夜辰，你你你···”
對面的夜辰直接打斷了她的結結巴巴，“是我是我。桓師妹，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僅剩一月。到時若交不出來，可別怪師兄不念舊情。”
桓竹月咽咽口水，腦子還未轉過彎來，直呼：
他剛親口承認了！
他剛竟還威脅她！！
他剛說的舊情是她理解的那種舊情麽！
遠在礦場的尹長歌不知其中誤會，當他與筱樂結束戰鬥之後再給桓竹月發傳音通話時，得到的卻是無人應答。
等桓竹月處理完手上之事，趕去礦場時，筱樂那又恰好外出辦事，二人完美錯過。
尹長歌見到桓竹月時，眸色略顯驚訝：“桓竹月，你怎麽來了？”
桓竹月看著掛著兩個黑眼圈、同時消瘦了一圈、體內靈力匱乏、又還在堅持挖礦的尹長歌，也十分驚訝。
她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處罵起，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要節制一些。”
尹長歌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但嘴上還要再犟兩句：“什麽節制？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桓竹月也不同他買關子，直接問道：“她人呢？”
尹長歌沖她一笑，卻不敢直視她眼睛，“這礦中修士挺多，你想找誰？”
桓竹月被氣得想扇死他，擡起的手卻在落下時往一旁偏了幾分。
“嘭！”
桓竹月一掌落在旁邊的礦石之上，碩大的礦石當場被震得四分五裂。
“萬一，她是四境之人，你又當如何？”
尹長歌聞言轉過身故作忙碌的收拾起了剛剛被她砸碎的礦石，一邊心平氣和回覆道：“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風趣。這礦場中的人都是你精挑細選之人，怎會出現四境之人？”
桓竹月沒有接話，只默默給了他一個選擇。
“長歌，你這些年在這礦場辛苦了，如今我們靈石已經足夠，青山宗也逐漸步入正軌，你回來幫我一起打理宗門吧。”
尹長歌此時正蹲在地上裝那些碎礦石，“桓竹月，這世上，或許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人笨，頭腦簡單，不懂算計，不喜也不擅長與那些高高在上的八荒人虛與委蛇，唯一的優點，也許就是你常說我的，四肢發達。
所以我在此處挖礦，也算在幹我擅長的事。至於青山宗，有你和東方老祖照看，我自然放心。”
桓竹月聽完他那一大堆說辭，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
她與尹長歌那是一起穿過開襠褲的交情，他什麽鳥樣她再清楚不過。
頭腦簡單、不懂算計是真，但他絕不會這麽懂事，這麽沈穩。
想到這裏，桓竹月不由地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再次勸道：“你之前每天發八百條消息，七百條都是在吐槽這裏的艱苦，但那時候我們青山宗剛起步確實需要大量靈石，這座靈石礦又來之不易，若非心腹之人，我實在是不放心。
如今岷川、宗門都已步入正軌，這座靈石礦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你若願意回來，以後只需幫忙管理青山宗內部即可，外部之事，自有我與其他人打理。”
尹長歌沈默半晌，才小聲回了一句：“對不起。”
·····
二人此次見面，以桓竹月憤憤離去收了尾。
而從那日一別之後，除了礦場的事情二人偶爾發兩條傳音消息之外，基本不再溝通其他的事。
這樣相互犟到了幾年後的某個黃昏，桓竹月接到一條傳音通話。
“你，你是桓竹月嗎？”
傳音玉牌裏傳來一虛弱、又有點熟悉的女聲。
桓竹月聞言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祥之感，“嗯，是我。”
對面沈默片刻，再開口時，已泣不成聲：“他不行了，你能來看看他麽？”
桓竹月的心猛地一緊，他是哪個他？
明明對方未說姓名，為何她腦海中會自動蹦出尹長歌的名字！
她握著傳音玉牌的手止不住發顫，心頭婉如被巨石砸中，沈痛又窒息。
待桓竹月渾渾噩噩趕到礦場時，天色已幽黑一片。
尹長歌正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雙眸緊閉。而在他床榻邊，一女子正挺著個大肚子在為其梳妝擦洗。
她擡眸打量一眼桓竹月，又繼續垂下眼眸專心為尹長梳發。
“你來晚了。”
桓竹月心中是悔恨，是愧疚，更是自責。
以往的點點滴滴，曾經的歡笑和爭吵，最後的不歡而散，每一個畫面都成了把把尖刀，刺進肉中，紮在心頭。
她不禁質問自己一遍又一遍，當初為何不與尹長歌好好談談，又為何不能與他好好溝通！
明明當時她都已經猜到了他不願同自己回去的原因，卻還固執的等著他自己覺悟。
她在門口呆立良久，才緩緩挪向床榻，即使她克制的極好，但輕觸尹長歌的臉龐手還是顫得不成模樣。
而指尖冰冷的觸覺再一次提醒著她，她的好友，這個世間的唯一剩下的好友，真的離她而去了。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被其強壓回了眼眶之中。
“前些天他還在同交代靈石礦之事，眨眼人怎麽沒了？？”
桓竹月的鼻音有些重，但此刻思緒還算清明。
懷有身孕的女子臉上淚痕未幹，聞言，頓時又添加兩行新淚，“因為本座要他死。”
剛剛桓竹月的註意力全停在了尹長歌離世的悲痛之中，這會兒聽到那咬牙切齒的話語，下意識望向說話之人，卻在視線相觸之時，再一次感到錯愕。
像！
太像了！
眼前的女子雖然面容有些浮腫，但她的五官、聲音都與林箬箬像極了。
像到桓竹月情不自禁站起身，輕喚出一句：“大···大師姐？”
那女子梳發的手一頓，垂著眼瞼沈默片刻才道：“本座名為筱樂，不是你們的大師姐。”
“筱樂？”
桓竹月皺起眉頭，再次細細地打量起了這位自稱筱樂的女子。
她與林箬箬確實是像的，但也僅僅是像而已，除了樣貌，其他的都不像。
比如，擰手帕的習慣，林箬箬習慣是順時針擰，這位筱樂則習慣逆時針擰手帕。
再比如，這位筱樂為尹長歌擦洗時，先擦洗臉頰，再擦額頭，而以往林箬箬卻習慣先擦眼睛在擦臉頰。
這些細節數不勝數，即使過了千年，她依舊記得大師姐的各種小習慣。
而尹長歌連林箬箬煮的面都能覆刻，他怎會分辨不出來！
桓竹月已隱約猜到了什麽，腹中千言萬語，卻只說出一句：“註意身體。”
筱樂未答，而是自顧將尹長歌的衣帶系正，隨即擡手輕拭去臉上的眼淚，才道：“怎麽，不是你們的大師姐，很失望麽？”
桓竹月：“他的身後事，交由我來處理吧。”
筱樂深吸幾口氣：“本座以為他死後，本座會開心一點。”
桓竹月：“到時，你隨我回八荒。”
二人各說各的不打攪。
筱樂凝著床榻上的尹長歌，半晌，她突然揚手連扇他數十個耳光。
“尹長歌，你個混蛋。”
“臭混蛋，混蛋，打死你個臭混蛋！”
她的情緒宛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她一邊哭一邊罵，每一個耳光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而打在尹長歌那冰冷無感的身體上，只能換來一聲聲空洞的回響。
“本座想要的，無非是一個答案~~”
“哪怕你騙騙我，說一句謊也成，可你呢？寧願去死！”
“你就是個只會自欺欺人，自私自t利的大混蛋！”
“你死了，你以為本座會為你難過麽！不會的···本座一點也不難過！”
“···”
筱樂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絕望，似乎已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一般，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愛與恨、悲與痛中來回掙紮。
桓竹月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她親眼見證過他與林箬箬之間的點點滴滴，知道尹長歌內心的狂熱，她沒法公正地評價她們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
當然，她也沒資格評價。
她作為尹長歌的好友，她悲憤。
殺人償命，她甚至想一傘打死這個筱樂，為長歌報仇。
而作為一個女子，她共情。
這種將旁人視作替身的做法缺乏真誠，極度自私，對筱樂也確實極為不公。
第二日天剛亮。
哭了一整晚的筱樂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當場昏厥了過去。
桓竹月只好先將尹長歌身後事暫時交由其他修士先處理著，她先帶著筱樂匆匆忙忙趕回了八荒。
然而，筱樂昏睡數日不醒，又自閉經脈，任旁人灌在珍貴的湯藥也無濟於事。
其中最焦頭爛額的，當屬活著的人。
眼看床上的筱樂與那孩子的生機越來越弱，桓竹月只能再試著解解她的心結。
“我與長歌都是大師姐看著長大的，你···與她不過是長得又幾分相像罷了。”
她說完那句話沈默了許久，才接著道：“大師姐她····人很好。對誰都很好。”
“那時候，尹長歌很黏大師姐，只要大師姐在他身編，他就喜歡夾著嗓子說話。一會‘大師姐，我手手痛痛~~’，一會又是‘大師姐，我肚子好難受~~’，像一只求撫摸求愛護的小狗。”
“可惜他聳！從來只敢牙疼臉疼手疼，不敢說一句喜歡，不敢有一絲出格的想法。”
“而長歌這人，混事沒少幹，但他心思卻是細膩的。你以為在他自欺欺人，故意分不清你與大師姐麽？其實···”
桓竹月話說一半，聲音驀地一頓，便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她靜靜坐在一旁，一聲不吭。
時間慢慢流逝，直至第二日天明，筱樂睜開了眼。
她唇色蒼白，緊盯著桓竹月，聲音沙啞又幹澀：“其實什麽？”
桓竹月倒了杯水遞給她。
筱樂搖頭拒絕，
桓竹月只好又道：“其實，長歌他一直分得極清。”
她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筱樂的神情，見她神情平淡，只好又替尹長歌找補了幾句：
“大師姐對我和尹長歌而言，都是曾經很重要的人，只需稍稍留意，就不難分辨。你雖與大師姐長得像，但你兩的習慣完全不同。
而且在我看來，你於他而言，是特別的。
你彌補了他前先前對大師姐的遺憾，也為他造就了一場未來的夢。你與大師姐在長歌心中從來不是用來對比的，因為你們都是他不同時刻的最愛。大師姐是她年少的藏在心底深處的最字，你是他此時此刻的心上的最字。 ”
筱樂一雙鹿眼水汽氤氳，“當真？”
桓竹月點頭應道，“嗯，真的。”
筱樂眼神直直望著天花板良久，久到桓竹月都以為她又昏死了過去之時，她忽然開了口：
“本座知道，你想救的，是本座腹中的孩子。”
桓竹月不知如何反駁。
筱樂輕撫幾下肚子，長嘆口氣，“罷了。這孩子遇上你，也是他命不該絕。至於本座與尹長歌之間的恩怨，本座自己親自下去問清楚。”
桓竹月背過身，“何苦呢。”
三日後。
筱樂生下一男孩，她僅看了一眼，便與世長辭。
桓竹月為其取名，尹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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