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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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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者(二)

盧西安再次醒來,青白的天光映入眼簾。他掙紮著坐起身子,脫去晨袍。醫師說他太累了。

他走出去,卻聽母親說:“盧西安,快去聖教所看看吧。”

“聽說有大臣帶著奧裏昂去了利亞姆的私宅,我擔心波莉要撐不住了……”

“奧裏昂?”

盧西安立刻走了。

……

奧裏昂。盧西安之所以這麽在意這個人,是因為他是他和利亞姆的共同敵人。

那是利亞姆的親弟弟,二人卻在少時決裂。

奧裏昂十分邪惡,一直試圖毀滅利亞姆的名譽,奪取他的財產。

在盧西安成為利亞姆的弟子剛兩年時,奧裏昂曾派人綁架過他,逼迫他放棄利亞姆,失敗後,利亞姆把奧裏昂囚禁起來。

奧裏昂卻在他們母親去世後被家族友人帶出來,消失無蹤。

有人帶著奧裏昂去?是誰?按照現在的法律,奧裏昂有權繼承利亞姆的財產。

……而盧西安突然想到:

只要有辦法證明利亞姆現在的繼承人有罪或無能管龐大的法術財產,這些財產便會交給其他繼承人保管。

他擡頭:“快,再快些。”

……

利亞姆的庭院就在聖教所旁邊。那是一座巨大的紅磚建築。尖頂的門,弓形的窗,氣勢宏偉。

盧西安到時,圍墻外站滿了人。盧西安拿著權杖下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因為他對外稱病很久了。

他註視著圍在外面的人,竟然有衛兵,還有不少大臣的私衛。盧西安心裏冒火,但不知哪裏出現了一隊衛兵,要攔住他:

“對不起,盧西安閣下,您不能進去。”

“誰的命令?”

“女王……”

盧西安掃了他們一眼:“去把海勒伯爵托女王寫的禦旨拿給我。我絕不違逆。”

衛兵們對視了一眼:“伯爵不在……”

盧西安一把推開了衛兵們,行為強勢,這幾句話,足以讓他知道是誰在搞鬼。路上,他也問了聖教所許多同僚的下落,不少被帶去盤問,只有一些背後勢力廣大的,趕到了這裏。盧西安路上也通知聯絡了其他人,都在朝這裏趕來。

只不過,看來有人很急,急到要盡量阻止利亞姆的人進去。

盧西安闖進去了,踏過門檻,盧西安便聽到了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波莉,如果你依舊拒絕開門,對我們都不好。”

“我不是不會開門,但我要等待父親的人來。”

“你要知道,這是女王的命令,你如果抗旨的事傳出去,境遇只會更糟。”

一旁一位女騎士卻大罵道:“利亞姆大法師不過剛剛過世,你們便打算用《清通法案》來清查他的產業,進入他的術法室,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麽主意嗎?”

盧西安走過去,只見不少官員圍在波莉這裏,其中以為是一個灰袍老人。奧裏昂。盧西安皺眉。

“你們可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可是拿到了教宗和女王的命令。告訴你們,就算今天赫蒂大法師過來,也沒有用!”

一人道,“別逼我們轟了大法師的門!”

這強勢的樣子讓人窩火。官員們的對面正是瘦削的波莉。她三十出頭的樣貌,彎曲的卷發披在腦後,和利亞姆有幾分神似。她冷淡地瞪著對方,而一旁的騎士女士、還有一些提前趕來的聖教所的人,看到對方出示的文件,臉色都大變。

這是真的文件。

——大部分聖教所的人還沒趕回來,都莫名其妙被派在外地,現在的皇城,竟沒剩多少說得上話的原聖教所之人。

波莉冷汗淋漓。

就在官員硬闖之際,盧西安:“我勸各位閣下不要這麽做。按照《聖教法》,如果要清查法師的資產,需要出示足夠的文件。諸位有麽?”

他緩緩走出來,一身黑色的哀悼禮服,手握權杖,身材頎長,清冷嗓音擲地。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官員們皺眉。波莉喊了聲“盧西安”。奧裏昂則突然擡起了頭,如蛇般的目光附在了盧西安的臉上。

“嘿,小公爵,您很久不出現了。”一位官員道,“但您可能不因為是聖教所的學生,就耳瞎目聾,看看,這就是——”

那官員把文件就要貼到盧西安臉上。奧裏昂卻突然擡首,看向官員的眼神如同在看“蠢貨”,暗暗拉了對方一下。但那官員把奧裏昂的手甩開了,奧t裏昂沈下臉,幹脆閉眼抽起了煙。

盧西安把文件拿在手裏,翻了兩下:“不錯,有《遺產清查令》和《聖諭遺產監審函》,一般情況下足夠了。”

“盧西安閣下!”有聖教所的同僚急了眼。

而那官員直接得意洋洋地把文件甩在波莉面前:“看看,小公爵閣下都說夠了,你們還不快讓——”

“我是說一般情況下夠了。”盧西安打斷了他,“沒說現在。”

“第一,你們的文件數量不夠。”

“按照15年前,法蘭爾教廷會議曾發布的一篇文件《神權財產監察頒令》,不同層級的法師,需要不同等級的財產清查令。你剛才拿出的兩份文件,只能用來清查一般的普通教區牧首。而利亞姆老師的職位是大法師,是皇城教區的大牧首,兼帝國牧首,樞機主教,地位僅次於如今的教宗,按照規定,你們還需要出示《宗法聯合備案書》。這份文件由教宗發布。”

“而這份文件,需要教宗和超過三分之一以上的樞機共同簽字。目前,帝國樞機分散各處,老師逝世才三天,你們不可能有時間獲得。”

盧西安說著,那官員的臉色已越來越暈,對盧西安皺起了眉頭。

盧西安:

“第二,你們的文件出示有漏洞。”

“根據文件《1979年教廷法產清查細則修訂案》,除去教宗,各區大牧首也有資格寫下《聖諭遺產監審函》,雖有一套覆雜的流程在,但不是不可能操作。”

“哦,我不是說你們出示的是假的。但是,利亞姆老師好歹是皇城牧首,你們還是出示《宗法聯合備案書》,嚴謹一些。”

而盧西安說完,四下鴉雀無聲。

他對面的官員,臉色越來越差,最後瞇著那眩暈的眼,暴跳如雷:

“盧西安閣下,你在說什麽?!你說的我可都沒聽說過。你是為了聖教所,編的吧?”

官員背後的奧裏昂,原本陰沈的臉色也更差了。

他把煙按滅,隨後擡頭仰視頭上的吊燈,也不看身前的“隊友”。

“……”盧西安也難得露出了和奧裏昂一樣的眼神,暗吸一口氣,“沒聽說過就去查,閣下。”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那官員還要跳腳,卻被一旁的外交大臣拉住。對方謹慎地表示,財務官閣下,一起查查得好。

盧西安看著他們的模樣,總算懂了不久前為什麽利亞姆對他說——

“這個國家的財務官員基本不懂財務政策,外交大臣也看不明白國際形勢,魔法大臣學不透《光明魔法基礎》。”

“……”想到老師,心中又生傷感,他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而見對方搬來了三大本書,盧西安默默瞳孔一震,抿唇沒有置喙。

但是,過了會兒,實在沒耐心看他們在老師的房子裏這樣浪費時間,盧西安道:“第三本。第二十頁。”

幾個官員用驚奇的目光看了盧西安一眼,翻了幾頁,翻到後,那官員半天不吱聲,而後罵罵咧咧了幾句。

他似沒了臉,要去外面透氣,而遠遠還傳來議論:

“這麽偏的法令……就這麽出現,神為什麽不保佑我們!”

“算了,算了吧……”

“那位小公爵,可是被稱為‘活圖書館’。”

室內再次一片靜默,這會兒,只有那位官員離開了。室內還有盧西安等人和奧裏昂那邊的人。

“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啊,盧西安。”奧裏昂感慨了句,擡起眼,煙氣迷蒙中,他的一雙眼,冷冷地瞪著波莉,惡心的眼神如附骨之蛆,“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小侄女,剛才還沒打過招呼,這次再說聲。”

“好久不見。叔叔很想你。”

盧西安擋在了波莉面前,目光如釘子,波莉卻輕輕喊了聲:“盧西安。”

聲音裏有謝意,也有堅定,隨後,她昂首:“叔叔,是您嗎?”

“……”奧裏昂擡首,“真是讓人驚奇的問題,我也希望是我,波莉。”

波莉瞇眼,叔侄對峙。

“你想怎麽樣?”

“你知道我們的家族傳統,波莉。”奧裏昂說,“有罪的家族成員,可以被所有家族成員要求決鬥。我不想和你決鬥,可愛的小波莉,我看著你長大。”

“所以,我可不可以請求你,我想進入一次你父親的書房,就一次,我只看他第二個書架上的第三個日記本。其他都不看。”

另一旁,一位官員突然變了臉色,對奧裏昂說:“這和我們說的可不一樣!”

奧裏昂卻根本不搭理官員,他如一個灰袍苦行僧,在亡者的客廳,為老不尊地翹著腳。

盧西安輕輕擡起眼。

波莉:“不行。我不信任你,憑你對我全家造成的傷害,我不會讓你碰父親的東西。”

“而且,我沒罪。”

“哈哈,哈哈哈……”奧裏昂笑起來,聲音像一個小醜,“你真的沒罪嗎?波莉。”

“……”

“好,我就知道你會這麽是說。”

“那小波莉,既然你不答應,等我申請下來和你生死決鬥,你可得吃點苦頭了。”

他瞪大一雙凸出的眼,掃了眼盧西安,目光又落到波莉身上。

“再見,波莉。”

他語氣又陰沈了許多。

“再見……利亞姆。”

“奧裏昂閣下!”

“奧裏昂閣下!!”有同行官員追趕。

奧裏昂走了。

而奧裏昂最後的笑聲,讓客廳蒙上一層陰霾。

“盧西安,很高興你能來!”風波暫去,波莉看上去有些憂心忡忡,緩了口氣,就回頭抱住了盧西安,“聽說你病了,請問你好些了嗎?”

盧西安抿唇。波莉就是他年長的姐姐。他和波莉還有現在在場的人共享悲痛,他點了點頭:“沒事的。”

“哦,希望一切安好。”波莉的眼睛紅了,但她知道她得撐著現在的事,她悄悄抹了把眼淚。

“不,不是希望,是本來一切都會安好起來的。”

……

帝國的喪事,流程大概是停靈(暫厝)、守靈、儀式、大殮、出殯和下葬等。

按照利亞姆的身份,定下的是停靈五日。

下葬則是波莉簽了字,要求為了查出父親死亡的線索,葬在可以一邊安撫靈魂,一邊保存遺體的家族墓地。

而守靈階段,盧西安一直留在利亞姆家裏幫波莉的忙。雖然波莉在奧裏昂面前表現得很堅定,但是,到底是巨大的打擊,波莉十分虛弱。

利亞姆的遺體被放在地下的密室中,玫瑰和法術環繞。

盧西安這才第一次看到了老師的遺體,竟然完好無損,只不過沒有生息。

“出手的人,大概想掩飾自己的法力,掩去了父親身上的痕跡。”波莉落淚道,“得想辦法去一趟聖教所。”

而看見老師的樣子,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利亞姆沈睡,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不久前還在保護他的老師不會醒來,盧西安痛哭了一場。

陸續有其他人過來了,盧西安回了趟家。

因為三十天後生死未蔔,盧西安很珍惜現在的時光。但他擔心利亞姆那裏出事,堅持守靈。

波莉是聖鳶尾大學的正職神學教授,擅長引靈術,每天進去看一次父親,最後沈睡。

但晚上,有時候,盧西安會聽到一些詭異的囈語在波莉和利亞姆的房門結界前響起。像是有怪東西想闖入。聖教所的眾人打起精神,施展咒法,這聲音才消散。盧西安堅持帶魔杖和劍守在外面。

而第二天晚上,波莉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咦,怎麽門口那麽多玫瑰?”波莉驚奇道。

盧西安也跟著出去看,奇跡般地,他們出去看到玫瑰的瞬間,囈語消失。

波莉拿著一張羊皮紙制成的紙簽:“咦,人也不在,只落款了——‘哀悼者’。”

盧西安的眼睛卻鎖到了紙面上。紫色的墨水。他說:“波莉,你去休息。我帶人來搬這些玫瑰吧。”

波莉剛引靈,身體虛弱,說好。

……

不久後,盧西安帶人把玫瑰都搬入了利亞姆的庭院。玫瑰上承著純凈的聖光。盧西安抱時就感受到了。這大概也是波莉願意把這些玫瑰放入家的原因。

盧西安放下最後一捧玫瑰,卻微微垂下眼。

其實他剛才就大概猜出是誰。而看到那擺得滿滿當當的玫瑰叢,盧西安不由又想到了自己試圖忘記的不快記憶,那被鎖著成為囚徒的記憶。

但和玫瑰主人的恩怨,沒有讓盧西安對玫瑰發洩,相反,他認真地呵護了所有玫瑰的聖光,並布下結界保護。他知道這是好的。

但最後做完這一切,盧西安觸著鮮嫩的花瓣,心情卻突然覆雜起來。

看起來並不是做事全然不公允,也並不是一直瘋狂,為什麽就完全不願意對他的話有一點信任呢?

一個聖骨實驗,一句判詞,便能真的釘死毫無記憶的他的罪麽。

……

當晚,因為玫瑰的聖光驅逐了一些代表惡的東西,盧西安在利亞姆的庭院中,難得有了好夢。

他的頭枕在柔軟的床上。但夢竟讓他非常不愉快。

他t夢到他竟站在前幾夜夢到過的土徑上,但這次沒有蝴蝶,他一直往前走。

不久後,他面前有一對腳,在裙擺下亂晃。

一道冷嘲熱諷的聲音:“你沒有罪,我也可以給你定罪。”

“在這裏,所有人都要聽我的話。”

她很理所當然地對他伸出了腳。

“穿上。”

盧西安有點發楞,他擡頭,來人的臉蒙在一片霧氣裏。

“為我穿上呀。”

那腳很白,有點瘦。

那人催促。

而盧西安的反應是,他本扣著她的腳踝,但被她催了幾聲,直接把鞋直接丟到了一旁的水池裏。而夢裏的他,也生出了無盡的厭煩。

身前的人一楞。

“希莉婭小姐。”

“那我現在真有罪了。你打算怎麽樣呢。”

對方楞住,似沒想到有人敢這樣忤逆,怒氣騰騰:

“你找死嗎?”

“……是你先侮辱我。我來自荊棘騎士團。本也不需要無底線迎合你的脾氣。”

說完,盧西安拿起魔杖和劍就走了,心裏非常煩躁,根本不管身後人的反應。

……

盧西安醒來了。

他震驚地微微睜大雙眸:

“……荊棘騎士團?”

怎麽回事?

而夢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當沈在夢裏,人會忘記自己在現實中的聯系。而醒過來,夢會漸漸消散,記不清發生了什麽。

而很神奇的是,盧西安剛才的夢,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深深地刻在了他腦海裏。就連情緒都記得。

他皺眉揉了揉心臟。而夢裏遺忘的事漸漸想起來了。

和他講話的人,十六七歲年紀,講的帝國北陸古語,而聲音,竟有幾分耳熟。

而當盧西安漸漸想起這耳熟的聲音在什麽地方聽到過的時候,猛地睜大眼睛。

“希莉婭小姐。”

“……希莉婭。”

青年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卻突然很奇怪的,他的舌頭像是燙了下,久違地,他感到一種靈魂的戰栗。

像是他很久以前的確喊過。

盧西安楞了很久。

“……希莉婭·德·萊德羅斯?”

當他的意識越來越清晰時,他的腦海了也漸漸湧入了和這個名字相關的、那無數震驚各大史學的歷史事件。

……不可能吧。

不會吧。

這麽大名鼎鼎的人。

盧西安楞住了。

……

當盧西安換下晨衣起來,和同僚一起用餐時,都有些魂不守舍,眼下一片青。

波莉:“對了,盧西安,我打算今天去聖教所。可以陪同我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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