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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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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橙

沈念低頭看著杯子裏逐漸停止的波紋,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本就心虛。

她往回縮了縮腳尖,總覺得沈知序那麽敏銳的人,恐怕早就已經把她看透了。

幹脆乖乖低頭認錯,“對不起,二哥,我今天不該那樣說你。”

“...”

沈知序輕輕挑了下眉,指尖伸出,落在她額前輕輕一點,“避重就輕?不是說不叫我哥了?”

沈知序這看似寵溺的動作,讓沈念想起他和大哥家小侄女的互動。

沈知序對小侄女,就是這樣的,對待小孩般的動作。

現在也包括她了。

說到底閱歷太少,不過才高三的學生。

稚嫩而天真,不被看透才怪。

走廊頂燈投下的光線溫暖,映出沈念發窘的通紅臉頰。

沈念不說,沈知序也並不逼她。

他向來紳士,紳士的更深一層實則冷淡沈默。

就像沈念現在也不知道當初沈知序為什麽那麽討厭她。

而現在,沈知序似乎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她的‘好二哥’。

...

男人眼皮輕垂,目光落在女孩光著的,在燈下愈顯雪白的腳面上。

鋒挺的眉終於蹙起一點弧度,“穿好鞋,下去吃飯。”

沈念一哼,典型的得了便宜賣乖,“二哥,你今天惹了我,我不該下去,就該讓父親說你。”

“隨你。”

沈知序長腿懶散地搭在門邊,氣定神閑的樣,仿佛剛才為了勸她下去吃飯搬出沈義宏的不是他,“不下去我還能綁了你?”

-

沈念還是下樓了,一月一次的家宴,再者這是沈義宏退休後第一次在家用餐。

無論如何,她都該出席。

沈念回房間穿好鞋,快走幾步,趕上那道還未徹底走下樓梯的身影,“二哥。”

沈知序腳步未停,徑直下了臺階。

落在平地,男人身形稍側,看見沈念動作麻利地跟在他後面,輕一挑眉,“不是說不下來?”

沈念哼了哼,“我怕你被父親罵死。”

女孩輕輕翻了個白眼,明擺著是在關心人,又不想輕易承認的那股傲嬌勁兒拿捏的甚好,靈動可人。

沈知序深深覷她兩眼,笑,“我被罵是因為誰?”

沈念慢吞吞開口,“雖然我確實去了酒吧,但是二哥也去了。”

“那能一樣?我什麽年齡,你什麽年齡。”

話落,沈知序擡手,曲指,在沈念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誒?這次可被我逮住了,你又欺負念念。”

其實沈知序的力道很輕,沈念沒防著,腦袋稍微往後偏了下。

她下意識捂上額頭。

正好沈知禮從偏廳來到正廳,看見這一下,為她打抱不平。

沈念立馬松了手,和大哥解釋,“沒,二哥現在對我挺好的。”

沈知序瞇了瞇眸,“現在?”

“嗯,”沈念溫吞開口,“以前確實不太明顯。”

“...”

一旁的沈知禮徑直笑出聲。

“念念這可真是高情商發言,以前是以前了。以後有什麽事兒賴你二哥身上就行,反正他孤家寡人一個,沒什麽牽掛,該讓他幫忙就別客氣。”

沈念笑瞇瞇地“嗯”了聲,“謝謝大哥,我會‘人盡其用’的。”

孤家寡人。

沈念笑彎了眼,第一次覺得一個成語如此美妙。

沈知序‘呵’笑一聲,也不為自己辯解,不搭理這倆人的一唱一和。

問沈知禮,“老沈呢?”

沈知禮朝一樓沈義宏和孟菀音臥室的方向努了努嘴,“換衣服去了,你今晚可小心點兒,少說話,一會吃飯別觸他黴頭。”

轉動袖扣的動作一頓,沈知序面上浮起幾分玩世不恭,幸災樂禍般,“誰又惹老沈了?”

兄弟倆走到客廳的窗前。

外面院子裏各色各樣的花在夜晚的街燈下開得瀲灩,在二人的對話裏充當點綴。

“這不是剛退下來,心情不好唄。”

沈知禮點了根煙,遞給沈知序一根,“結果那晚念念和茜茜去酒吧的事兒,不知道被哪個不長眼的說的,傳老沈耳朵裏了。”

“總之,”遠遠看著妻子領著女兒過來,沈知禮朝那邊招了招手,總結陳詞,“你今晚別惹他。”

沈知序輕嗤聲,“就那麽沈迷他那權力場。”

他沒接沈知禮遞來的煙,“你煙癮怎麽這麽大,在家別抽了,”

說著,他極壞地一笑,滿目風流,“還是嫂子不管你?”

“...”

沈知禮一頓,看著手中點燃吸了一口的煙,瞬間沒了興致。

下一秒,被他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少拿你嫂子打趣,我們現在很恩愛。”

沈知禮目光淡淡,看著並未在意,視線掠t過自己空了的手,一瞬即逝。

他擡頭,若有所思地望向沈知序,“我記得你前一陣不是抽的挺兇?戒了?”

順便以牙還牙,“還是說,有稱心的姑娘管你抽煙了?”

“...”

神色裂開幾秒,又轉瞬恢覆了巋然不動的姿態。

沈知序極淡定地一哂,“抱歉,大哥,我不像你,別人可管不了我。”

“你這樣,不知道哪家姑娘入得了你的眼。”

沈知禮搖搖頭,好笑地開口。

不遠處女兒咋咋呼呼的動靜傳過來,他朝那邊招手,“寶貝過來,爸爸抱。”

小侄女一來就纏著沈念,看到爸爸和小叔叔,眼睛亮了亮。

沈念領著小侄女走到兩人跟前,小侄女一下子掙開她,撲進了沈知序懷裏,“今天要小叔叔抱。”

沈知序一把將小侄女抱懷裏,逗得她咯咯笑,一會兒又哄著“寶貝乖”。

男人眉梢眼角肆意瀟灑,沈念在一旁看著,莫名覺得這樣的他更加令人心動。

尤其那兩個字自他的唇舌纏繞,低沈而磁性的音。

本該是男女之間的特殊稱謂,此刻換了面語境。

卻更加令他蒙上一層迷人,且耐心的溫柔。

“二哥,你很喜歡小孩子嗎?”

沈知序逗弄著小侄女肉乎乎的小手,聞言轉頭看了沈念一眼,“還不錯,怎麽,你也喜歡?”

他眼底浮著的那層笑意還未完全褪去。

落在沈念眼裏,她跟著彎了彎唇,“喜歡呀,小侄女多可愛。”

沈知序頷了頷首,極隨意地回了句,“只要不是自己家的,確實挺可愛。”

只要不是自己家的。

沈念又覺得,其實溫柔的人,掩藏在最深處的,大抵才最冷情。

...

另一邊。

沈知禮走到妻子跟前,攬著她肩,“寶貝,女兒不要我了。”

溫瀅一把拍掉沈知禮的手,“活該女兒不親你,這裏沒別人,你也不用和我裝。”

“...”

兩人走到客廳的沙發旁,溫瀅一轉頭,看見沈念沈知序還有自己三歲的小女兒。

她一碰丈夫的肩,“誒你看,女兒和知序可真親,她長得像你,自然也像知序,現在念念站在一邊,乖巧漂亮,乍一看還有點兒像一家三口呢。”

沈知禮聞言眉頭卻蹙起來,燈下襯得他神色濃重,“你瞎說什麽,什麽一家三口。”

“...”

溫瀅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朝丈夫撒嬌,“抱歉,我說錯話了嘛。”

“這話可不準亂說。”

溫瀅鮮少的撒嬌,沈知禮面色好轉了些,到底事關重大,只能又重覆了句。

近處有響動傳來,沈知禮回頭,看見沈義宏和孟菀音從偏廳過來。

他側了側身,語氣恭謹,“父親,母親。”

沈義宏年逾六十,不茍言笑。

在家裏褪去幾分外面嚴肅的氣質,卻也只是淡淡頷首,“嗯,入座吧。”

-

傳承百年數不清多少代的大家族。

餐桌禮儀自然講究一個食不言,然而也僅限於無事之時。

今日顯然不是。

沈家人家庭觀念都強,沈義宏在外面再忙該陪的家人還是陪的,家風傳承。

也因此沈知序和家人的關系都維持的不錯。

只除了沈義宏。

沈知禮和沈知序的父親。

在家裏再儒雅隨和,久居上位的威嚴還是會不經意間流露幾分。

父子二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誰也看不上誰。

果不其然,幾句話,沈義宏開始夾槍帶棒。

暗指沈知序帶壞沈念,一個二十多歲的大人,帶著倆未成年的小孩去酒吧像什麽話,把他的面子都丟光。

“父親...”

沈念正想開口,為沈知序說話,想說不是那樣的。

父親誤會二哥了。

沈知序朝沈念碗裏夾了塊排骨。

筷首在她碗盤邊緣克制地輕點,也順勢攔截了她的話,“吃飯。”

沈念頃刻懂了沈知序的意思,轉頭,清淩淩的眼神不讚同地望著他,“二哥...”

男人面容倦淡,泛著冷玉般的溫和,輕輕沖她搖頭,“聽話,不是該你管的事兒。”

兒女互動全然看在眼裏。

沈義宏沈著臉開口,“我不管你以前在國外什麽德行,現在畢業回京,按我的安排做事。還有,聽說你和許家大女兒是同學?”

許家大女兒。

沈念並不認識,可是和沈知序的同學聯系起來,似乎只有那一個答案。

沈知禮和溫瀅是家族聯姻,婚後感情稱得上相敬如賓。

沈念一開始覺得這種相敬如賓的婚姻就是一潭死水,古時成語說得好聽罷了。後來大哥大嫂有了小侄女,感情較以往好像確實更為親近。

沈念在大哥身上,好像看到了她和沈知序的未來。

分開後,僅有的交集只是兄妹的身份。

一片沈默裏,沈知序忽地開口,“抱歉,我並沒打算結婚。”

一桌人驚訝地看向沈知序。

或許是久居上位的原因,沈義宏看著嚴肅,實則對待孟菀音是極好的。

夫妻恩愛,無傷大雅的小吵小鬧,沈家家庭關系還算和諧。

任誰都沒想到沈知序竟會有不婚的想法。

寥寥幾字,沈念能聽懂他的意思。

不是暫時不打算,是根本沒打算。

“這由不得你,畢業了,工作了,不結婚想幹什麽?”

總之如今確實不著急,沈義宏只撂下這麽一句,轉頭讓孟菀音多給沈知序註意哪家姑娘合適。

這邊話頭剛落下,沈知序又開口了,眼皮淡垂,話裏無瀾,不摻雜任何情緒,“我當然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他語氣聽起來極隨意,卻又說不出的正經,“正打算進家裏公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餐桌上倏然彌漫起一陣可怕的沈默,盛怒似在醞釀。

沈義宏對未來沈知序的安排,早就是註定了的。

絕無反悔餘地。

沈知禮在一旁嘆了口氣,他真是和這個弟弟白說了。

沈知序單手握筷,夾了一筷子菜,格外自然地往沈念盤裏一放。

什麽話也沒說,神色頗為淡定。

仿佛剛才明裏暗裏忤逆父親的不是他一樣。

心態強大得可怕。

沈念低眸,盯著那筷子翠綠的菜,有些食不甘味。

許是太過驚訝,餐桌上的其他人一時沒什麽動作。

沈知序做什麽都格外顯眼。

男人無名指戒圈在餐廳頂燈下閃著澄凈月光般的銀。

戒圈下的紋身清晰入眼。

青藍色的蝴蝶,每道紋路都深刻,翅膀翩然,像綻放又像靜止。

與男人清俊修長的手骨宛若渾然天成,奢華腕表和金屬袖扣都淪為陪襯。

沈義宏太陽穴重重跳了一跳,指著這個逆子。

“你無名指上那是什麽!”

沈知序拿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下嘴,掀了掀眼皮,混不吝的語氣,“沒想到您還挺時髦呢,還知道無名指。”

“...”

沈義宏忽地扔了筷子,起身。

“沈知序!你給我過來!”

...

幾十秒之後,暴怒殘留的尾氣還沒散去。

一家之主的權威被挑戰,餐廳內人心惶惶。

沈念心裏一點點揪緊了,“大哥,二哥他...他沒事吧?”

沈知禮給她出主意,“不然念念去聽聽?”

“可以嗎?”

沈念圓漉漉的眼望向孟菀音,“媽媽,我可以去嗎,父親不會打二哥吧。”

孟菀音沒說話,只是眼裏全是擔憂。

沈念知道她默認了。

她秉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繞過偏廳與走廊,走到書房前。

家裏的門板,墻壁,都用的頂級隔音的材料。

沈念覺得被大哥戲弄了。

她緊貼著門板,極力想聽見些什麽。

漫長的時間彈指而過,沈念也分不清到底過了多久。

門內突然傳來淩厲的一聲,“明天就去給我把紋身洗掉!”

書房門沒關嚴實,一只硯臺從裏面飛出來。

‘咚’地一聲,砸到沈念的腿上,墨汁在她淺色的裙擺暈染,紫檀木的門板被重重劃開。

門裏的音極清晰地傳到沈念耳裏。

“現在正好是高考的關鍵時期,既然承了你章阿姨的諾,就好好照顧念念。其餘關於他們家的,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插手。”

顧不上染到裙子上的墨汁,沈念回到餐廳。

腳步都是虛浮的。

孟菀音,沈知禮,還有溫瀅都關心地看著她。

也關心書房此時的情形,“念念,聽見什麽了嗎?爸爸沒打你二哥吧?”

沈念懵懵然地搖了搖頭。

短短幾天時間,仿佛做了很久遠的一個夢。

久遠到可能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治愈。

原來她在沈知序那裏,只是章明惠的一道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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