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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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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年荼所說的那樣,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與蘑菇一起度過。

李疏吃得煩躁,索性他一天天康覆,微信步數每天上升,單拐使用也越發熟練,甚至可以做些簡單的家務,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接手廚師的重任,盡量讓每頓的蘑菇大餐滋味繁多。

極夜逐漸消退,太陽每日留在地平線以上的時間漸長,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總算要到頭了。

可木屋窗簾仍然持續關著,不開燈的時候漆黑一片。李疏總覺得這樣不好,買了兩盞太陽燈,日以繼夜地開著,企圖得到一點心理上的慰藉。

還曾放進年荼房間一只,卻被她丟了出去,同樣丟出來的還有一句“別管我。”

她越來越深居簡出,不上班的時間只樂意躲在房間裏,似乎是想著趁永夜消退前,放肆享受最後的巢居時光。

李疏自然註t意到了她的這份異樣。

她變得敏感許多,也疲憊許多,雖然她躺在床上的時間大多都是在睡覺。

農歷春節那天是他們唯一一次共同出門,是去超市采買,看著年荼不斷地往購物車裏丟食材,李疏有預感,接下來直到永夜全面消退前,她都不會再下山了。

而事實也果然如此。

他索性想著,幹脆不要等了,現在就帶她去一個太陽正常升起的國家,她不是喜歡親近自然嗎,那就找一處陽光明媚的地方,去露營,去徒步,好好曬曬她身上那股子縈之不去的頹喪。

可每每他有這類意圖的時候,年荼總是很抗拒。

“我說了你不要管我,也不要替我做決定!不然你現在回國好了,反正你的腿傷也恢覆了。”

“……”

她這段時間總是讓自己離開,這讓李疏有些心力交瘁。

他知道她獨居太久,時間長了總是會對多一個人的生活感到不適,可每每看到她的神情和那雙將他拒之門外的眼睛,總是會讓本身共情能力就很強的李疏難受許久。

*

李疏做好晚飯,喊了幾聲,卻沒聽見年荼臥室裏有動靜。敲房門也沒反應,未免她把自己餓死在床上,李疏還是擰動把手,走了進去。

“年荼?”

屋裏黑漆漆的,一絲光亮也沒有。

李疏走到床前,從被窩裏扒拉出年荼睡得一塌糊塗的臉。

“嗯……?”

“起來了,吃點東西再睡。”

年荼揉揉眼睛,推開他些許。“你自己吃吧,我不想起。”

“這樣不行啊。”李疏像拔蘿蔔一樣,把年荼這根蔫頭耷腦的蘑菇從被窩裏拔出來,用自己沖過冰水的手去摸她的脖子。

年荼渾身一激靈,歘的一下清醒。

“李疏!”她怒道。

李疏擡手按開臺燈,年荼緊閉雙眼,又往被子裏縮。

李疏只好關上臺燈。

“你這樣多久了?”他不得不問。

“什麽?”被子裏傳來年荼甕聲甕氣的聲音。

我說你這樣多久了,你生病了你知道嗎?

“我說你有多久沒進書房了?你的欄目已經暫停更新三個多月了,那麽多聽眾留言睡不著,你也不管管?”

年荼不慎在意,嘟囔著說:“我睡得著就行。”

“你可睡得太著了,最近也不畫畫了。”

年荼沒由來的焦躁,“都說了你不要管我!”

“那怎麽行?而且是你說的,我們要好好當家人,家人之間哪有不聞不問的?”

提起這個,年荼就一肚子怨言,她指了指外頭,“可哪有家人像你這樣的?”

李疏咽了咽桑子,心理陡然發虛。

“我——我怎麽了?我在照顧你!”

“你沒像我照顧你那樣照顧我,你是想改變我。”年荼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按你的想法改了,可你還想改變我,但我不想——你別費勁,我不是以前的年荼了,我變不成從前的樣子!”

原來她的芥蒂是這個,李疏心中大石落地,忙道:“是我冒進了,我不該幹涉你。”

年荼卻再也睡不著了,躺在床上煩躁地翻來覆去。

其實她是真的想李疏回國,她有點後悔了。

我是潮濕樹洞裏生長的野蘑菇,陽光別來照耀我,園丁也不要來澆灌我,誰都不要來關心我,都走,都走!

她掀開被子,把自己腦袋兜住,一整個人又縮進被窩裏。

李疏在黑暗中註視著這一切,輕輕嘆了一口氣。

*

房門“嗑噠”一聲關緊,是李疏離開了。

床上的年荼卻沒有動靜。

她縮在被窩裏,難以壓抑的淚水突然流下來,等回神時已經濕了滿臉。

我果然還是當不好什麽狗屁家人。

活該一個人。

年荼自嘲又惡狠狠地想著。

李疏查了半宿資料,卻越查越膽戰心驚,未免自己先嚇死,找到通訊錄裏一個人名,也顧不得時差,撥號過去。

“周醫生,是我,很久沒聯系了。是這樣的,我咨詢您一個問題,我有一個朋友——算了,就是我,我最近突然變得嗜睡……”

*

哭了一會兒,好受多了,年荼從房間裏出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回到客廳,發現李疏正在看電影。

木屋裏的電視是那種很老的需要使用衛星鍋的款式,但信號也是時有時無,房東為此還配備了影碟播放機——這個家夥更老,像年荼這樣的年紀,還是來到這裏才見識過。

家裏本有幾張電影光碟,每逢出門的時候李疏總要去逛碟片店,又淘回來不少,自打他來了以後,這臺電視機和光碟機終於物盡其用,找到知音。

年荼拿了一袋薯片,坐在李疏旁邊沙發上,電視裏正在放《白日夢想家》,這片子經典,年荼看過。

“別吃這個,”李疏抽走她手上的薯片,“廚房裏有飯,雞油菌燉牛肉。”

年荼喪著臉,有點不太想吃蘑菇。

已經連吃了半個月各式各樣的蘑菇了。

李疏拄著拐站起身,來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份桃子蛋糕,這是他學著菜譜今天下午做的。

年荼眼睛亮了亮,接過來說謝謝。

“你今天點外賣了?”

李疏沒正面回答,只問她好不好吃。

年荼一邊吃一邊嗯嗯點頭,鼻尖上蹭了一點奶油。

看她心情的變好,李疏狀似無意地繼續道:“這片子你看過嗎?”

“看過,怎麽,你要考我?”年荼斜睨著李疏,明顯在說,你加班不要帶上我。

“不是,就聊聊。對了,我就經常像這個主人公Walter一樣,幻想什麽的——”

“你還用幻想嗎?”年荼放下勺子,打量李疏:“從世俗意義上來說,你功成名就,有錢又有顏,你幻想什麽?談戀愛,女人?”

李疏呆了一呆,推開她探究的腦袋,有點臉紅,有些語無倫次,“我……我當然也會幻想,我想拿影帝啊,再拿幾個!”

“那這得是要好好想想。”畢竟自從拿了一次最佳男主角以後,李疏這兩年的作品都屢次陪跑。

“……別說我,你呢?”李疏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拿紙巾把她鼻尖的那點兒奶油擦掉了。

“我?”年荼被他弄的停了一下,繼續挖蛋糕,“我從不幻想。”

“沒有精神恍惚出現幻覺的時候?”

“好好的怎麽會出現幻覺?”

李疏松了口氣,想著要告訴周凱這一細節,然後繼續盤問:“那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最近忘性大?比如,我就經常忘點兒什麽事。”

“李疏,”年荼吃完蛋糕,把爪子往衣服上擦了擦,“你是不是最近身體不舒服?我就說,一般人在這裏堅持不了一周,你都快待一個月了,趕緊回國吧,不然遲早你會抑郁的。”

“所以你也抑郁?”李疏抓住了一個細節。

“我不是,我只是間歇性太陽恐懼癥發作。”

“這是什麽病癥?”李疏就要掏手機,搜索名詞。

“我自己編的,反正我每年都有這樣一段時間,你不用管啦,我再鴕鳥一陣就好。”年荼吃完蛋糕,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回廚房洗盤子。

李疏一顆心落下去一半,吊在半空晃晃悠悠。

*

“我建議你盡快就醫檢查。沒做檢查不能確定是抑郁癥,但聽你口述,是有抑郁情緒的,可以考慮創傷後應激障礙,有明顯的回避以及麻木癥狀。”

李疏若有所思,繼而又問:“那我這樣,身邊的人能幫到什麽?”

周凱是專業的心理醫生,雖然沒有見到病人,但幾次電話通下來,極擅洞察人心的他已經猜到真正的患者並非李疏,因此說的很直白:“除了建議就醫以外,並不需要多做什麽,有時候過分的關心和關註,反而會給患者帶去壓力,多理解,多陪伴就好。”

李疏掛斷電話,想了很久。

年荼會同意去看心理醫生嗎?

而且聽起來,她的壓力來源,就是自己。

……

一周前,年荼就預約了家庭醫生,今早她和老艾迪請了假,從衛生間裏出來,發現木屋格外安靜。

“李疏?”

難道是出門了?

這才九點鐘,外頭黑漆漆的……不對,年荼環顧四周,發現這幾天李疏擱家裏折騰的痕跡都沒了,那些藝術品,花瓶,臺燈,新換的地毯都徹底消失了。

她去看沙發,被子疊成四方塊,安安分分躺在那裏,角落裏覆健器材還在,可行李箱沒了。

他走了。

這一認知,著實驚到了年荼,她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走了也好,反正都是會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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