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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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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自青彌海回青城山的路上, 曹顯撂了一句“連坐罪人,無需理會”,便只悶聲趕馬, 緘默不語。

仍舊與他同乘一騎的甄伏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被他淩厲不善的眸色瞪了幾次, 只能訕訕地收回視線, 佯裝觀賞飛速倒退的景色, 心底卻是另一番光景。

從前只聽聞濮國主公為坐王位連親生母親也不放過,如今看來連母族也沒有遺漏。

這是何緣由?

濮國王室人丁不旺,王叔王弟皆死,便再無正統相左,那生母及其母族又有何威脅?

況且,照近日來的相處看, 除了稍稍孤傲霸道, 曹顯與傳聞的嗜殺暴戾也多有不同, 甚至還有些潛藏在冷皮底下的孩子氣。

也不知是犯了什麽重罪,竟連孤兒寡母都不肯放過。

千千萬萬疑問湧上心頭,甄伏卻不敢細問。

甫一抵達青城山軍營, 曹顯將甄伏抱下馬,只叮囑了吳校尉一些軍中事務, 尤其是嚴防閑雜人等靠近軍/事重地, 便沈著臉,自顧巡營去了。

像是刻意回避一般, 他離開的腳步飛快。

待甄伏轉頭再看吳校尉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不清楚”的模樣, 甄伏便知今日這事在這裏定問不出個所以然。

她滿腹心事,踟踟躕躕回了營帳, 小臉苦巴巴。

惹得甄實初一陣好問,以為她受了欺負。

然當甄伏含含糊糊解釋畢,問起濮國王族那些事兒,父親卻也是一問三不知。

於是,甄伏打定主意,待用過晚膳,去一趟元老夫人的營帳,旁敲側擊一番。

然只不過一更天,楊嬤嬤卻說元老夫人早已歇下。

甄伏狐疑:元老夫人竟有這般早歇的習慣?

“嬤嬤,煩請您幫忙遞個消息,阿伏真的有急事,想請老夫人……”她不遺餘力,還想嘗試一番。

楊嬤嬤卻無奈地打斷她的話,“阿伏姑娘,元老夫人既說了不見,那便是真不見了,您莫為難老奴才好。”

甄伏瞅了一眼尚未熄燈的大帳,再對上楊嬤嬤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了然。

她垂眸躊躇幾息,終是斂起焦灼的神色,悻悻與楊嬤嬤告退,轉身離開。

“阿伏姑娘!”楊嬤嬤的聲音忽地又從後傳來:“您若有什麽話還是直接去問主公罷。”

甄伏驀地一楞,頓住腳步回頭頭,見楊嬤嬤朝她走近,又壓低聲音:

“有些話,老夫人不便說,還是得主公親自與您解釋才好。”

甄伏圓圓的眼珠子一轉,似乎在楊嬤嬤眼裏看到了一絲懇求。

她怔了怔,訥訥朝嬤嬤點頭又福了福身子,這才離開。

*

三更天,更深露重,濮軍主大帳外,幾個守帳侍衛搓搓手,一見曹顯便迎了上去。

“阿伏姑娘二更天便在此等候了。”

見主公一臉疲態,踏著星光歸來,臉比夜色還沈,幾人匯稟的聲音愈發小心翼翼:

“我等勸了幾次,阿伏姑娘堅持不肯走,我們也只能......”

他們見曹顯眉梢一挑,已快步掀帳入內,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只面面相覷,彼此比過眼神,又端正地立回原位,安分守己地守在主公的帳外。

若仔細看,可見他們的耳朵都豎得老長,朝著帳內的方向。

一股涼風隨著曹顯的腳步,一同鉆入大帳內。

甄伏一個哆嗦,微啟的櫻唇嗆了一口風,驀地轉醒,輕咳了幾聲。

甫一轉頭看見帳門處的曹顯,她惺忪的眼睛一亮,當即著急忙慌地從長凳上起來。

然大約是坐得過久的緣故,腿上一軟,撐在方桌上的手還沒來得及扶好,她便往前來了一個踉蹌。

曹顯眼疾手快,大步一邁,將她扶穩,然尖利的桌腿腳已經磕在她的膝蓋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不在帳裏歇著,來這兒做什麽?”曹顯蹙眉瞥她,語氣涼涼:“若是甄大人見你三更半夜在外晃悠,又要怪到我頭上。”

“阿耶不是蠻不講理之人。”甄伏聽他酸溜溜的話,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他早曉得我來了你這兒。”

他嗤了一聲,將甄伏安置在條凳上,餘光掃過桌上還在穩著的一碗清粥烙餅,薄唇抿了抿,越過她往內間走去。

不多時,他拿著一個小瓷瓶重新走了回來,半蹲在她的身前,便要伸手去夠甄伏的小腿。

她下意識後縮,但一見曹顯頭也不擡,面色沈沈,薄唇抿得忒緊,便也跟著抿了抿唇,順了他的意,由著他幫著給磕紅了的膝蓋按揉上藥。

他的鬢角與睫羽處皆掛著幾滴水珠,也不知是在夜裏走了多久的路,一臉倦色卻這麽晚才肯回大帳。

不知心裏的不悅可是散了些許?

“今夜,我去了一趟元老夫人的營帳。”甄伏輕輕說了一句。

曹顯正按在她膝蓋上的手一頓,睫羽顫了顫,只一息,又繼續手中的動作,隨即將她的褲腿理好,才起了身。

他的神色自始至終攏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但剛毅的側臉棱廓則明顯地愈來愈僵,似乎很介意甄伏去了元老夫人那處。

甄伏仔細關註他的一舉一動,盯著他僵直了的高大身影自身邊繞過,掀袍坐到方桌的一側。

再等她訥訥轉過身,朝向他時,他已經自顧地端起小爐上的清粥,三兩下吃了個精光,臉色倒比早前好看了許多。

大約是真的餓了,一碗粥似乎讓他的心緒平覆不少,也終於願意正眼與甄伏對望,只是語氣中仍帶有幾分不悅:

“祖母讓你來勸我恢覆劉家爵位?護著那對母子?”

他挑了挑眉:“絕無可能。”

甄伏聞言,眼睛眨了眨,心下琢磨起來。

劉姓氏其母族的姓氏,那劉家指的是他的母族?

想起曹顯對待白日那對孤兒寡母的態度,甄伏便猜想曹顯大約是誤以為祖母已將其中緣由相告。

思及此,甄伏穩了穩心神,也沒做解釋,只反問他:“為何?”

曹顯本將母族之事當做恥辱,不僅將多數知情權貴殺死,還把連帶的女眷趕出了王城,為的便是將秘密掩於暗處。

自慚讓他心虛,自然也讓他失了幾分心智,沒有識別出甄伏的異樣,輕而易舉跳入了她的語言陷阱,反問道:

“有辱門楣之事不碎屍萬段已算大赦,縱女偷/情也只罷官免爵,貶為賤民,這還不算仁慈?”

縱女偷/情?賤民?

在神州上,賤民莫說無法致士,便是普通的田地也分不到,唯有賣身為奴為娼,換取生活的資源。

回想白日那婦人的言辭,甄伏才發覺他們或許真的已經走投無路,才來求這個狠心的外甥?

甄伏心頭一驚,雙眸驀地瞪大,也暴/露了真實的心緒。

曹顯是多麽敏銳的人?

他只一眼便看出了甄伏的異樣,眸色驀地一冷,挑眉看向甄伏:

“祖母什麽也沒和你說,對嗎?”

還沒從曹顯上一句話中緩過神的甄伏一楞,琢磨著該如何應他,卻見他已從長凳上站起,像是很惱火地轉身便要將她請出大帳:

“出去。”

甄伏斷未想到那孤兒寡母的遭遇竟是這般,更沒有想到她無意中揭了曹顯的痛處。

瞧著他似要咬碎的後槽牙和冒著熊熊怒火的雙眼,甄伏沒來由地一慌,趕忙從長凳裏繞出,要和他解釋。

長凳與方桌的距離過近,她又磕了膝蓋,疼得齜牙咧嘴,但曹顯只不過閃了閃眼神,絲毫沒有走近來扶她一把的意思。

甄伏垂首揉了揉膝蓋,頂著曹顯的視線,飛速地思考著,好半晌才敢擡起頭來看他:“我不是有意套你的話。”

她知曹顯心頭不悅,琢磨了幾息,才緩緩走上前來,柔聲細語地道歉:“我只是擔心你。”

她試著去牽曹顯的手,然他卻一甩袖擺,將手藏到了身後,視線也從她的臉上挪開。

甄伏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尷尬,只訕訕地收回,仰頭看向他怒不可遏的臉色,繼續說道:

“我沒有要勸你放過他們的意思,只是若你真覺得他們活該,你又為何慪氣得一晚上沒有用飯,餓著肚子挨到三更天?”

“我沒有慪氣!”曹顯似被戳著痛處,猛地轉頭朝她瞪來。

甄伏見他雖氣勢囂張,但眉尾卻是舒緩了些,便知他也算聽了進去,於是又湊近一些,柔聲說道:

“既沒慪氣,就把這事先擱一邊,總歸這錯的是旁人,你又何必讓它擾了心神t。”

說著,她伸手繞過曹顯的腰身,試著拉起他的手。

這一次,他沒有抵觸,鬼使神差地由著她將他帶到長凳上坐下。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不是用兵妙計。”

甄伏將爐子上的烙餅取了下來,遞到曹顯的面前,支起下頜,朝他說道:

“這飯食還是要吃的。”

說著,她努了努嘴指向那烙餅。

曹顯沒有接,只挑眉看著她映著火燭的杏眸,半晌,才嗤笑:

“你笑我作繭自縛?”

甄伏聞言,眨了眨眼睛,宛若天邊星辰般純真爛漫,一副無辜的模樣道:“阿伏怎敢,不過想獻計一二罷了。”

“那若是你,當如何?”曹顯睨她一眼,將她手中的烙餅接過,冷聲一問。

甄伏聽罷,佯裝思索了幾息,才高深莫測回道:“窮寇不追,也不一定是畏敵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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